“戴相公,李相公,可否讓仁杰與殿下單獨說一會兒話,”狄仁傑道。
事態嚴重,不顧戴至德與李敬玄他們感受如何了。半路上一聽到太子要到揚州,就馬不停蹄地趕路,同樣焦急。
太子的首要幕僚嘛,幾個大臣立即告辭,臨離開時,戴至德在狄仁傑耳邊說道:“千鈞一髮,狄君努力。”
李威感到很鬱悶,一年多是養了一些神馬的“氣”,卻隨時準備跑路活命,並沒有十成十做太子的計劃。但天下百姓,以及朝中清直的大臣,對他是期望萬分。李威又少了這份自覺。當然了,知道了,壓力更大。
正因爲這份期望,一旦太子變動,政局震盪就更會嚴重。如太子是李承乾之流,到揚州就到揚州,估計多半沒有一個人來勸,甚至他前面一動身,後面就寫奏摺彈劾,早點將他弄下臺去,省得國家以後出一個昏君。
所以,戴至德用了千鈞一髮這四個字。
“仁杰知道,”狄仁傑點了一下頭說道。
幾人離開,碧兒立即殷勤地沏上茶,皇上莫明其妙的下了雷霆聖旨,太子怒氣沖天地要離家出走。碧兒很擔心,可是歲數小,見識少,不知道如何規勸。只是看到上到宰相,下到舍人、郎中、員外郎之流,甚至沛王殿下前來規勸,都沒有勸好。心中很着急的。
狄仁傑及時來了,碧兒很高興的。
“臣不敢,”狄仁傑做了一個手勢,還是按規矩來,江碧兒今非昔比,已經良媛,卻不可再象以前那樣,當作一個宮女相待。然後說道:“殿下,臣聽聞你要出行,不知帶何人前往揚州?”
這一句問得有些出忽李威意料之外。
李威怔忡了一下答道:“孤不會擾民,只會帶一些親近之人以及少量侍衛即可。”
“但是不是合乎朝廷禮制,陛下會如何想?即使殿下不想做太子了,也會對這些人處罰,侍衛、內侍、宮女,包括江良媛、韋良娣、上官良媛,金內侍,甚至包括他們的家人。這只是小的處罰,如果大的處罰,陛下更換殿下太子之職,牽連的人更多,包括臣等,甚至在西京的幾位相公,對殿下希望的劉將軍,不會有多少人處死於午門,可是嶺南肯定會憑空增加許多冤魂。”
李威只是想出出氣,逼得有些緊了,逃路的條件又有了,腦海裡就在想着整天逃跑。所以很想到揚州看看。可這份想法,不能向狄仁傑說的,只好緘默不語。
“陛下對殿下,使臣想起了一些嚴厲的父母教育子女。有時會用仗責,打得痛了,喊幾聲,未必是壞事。可抓起了棍杖反抗了,事情只會變得越發不可收拾。”
也未必的,世間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皆愛子女,可碰到那個百分之零點一的活寶,越是喊痛打得越是兇。不過李治顯然不是,連武則天現在也不能算是,否則都不會容忍李威多次拉她的小手,或者鑽入她的懷中。
不知道陛下爲什麼對太子生氣,但讓他回到長安後繼續監國,即使有氣,也不是致命的。這些道理,戴至德他們也懂,因爲忌諱,不大好開口。說服時只好用大道理來壓,效果肯定不理想。
太子鬧上一鬧,皇上會生氣的,並不全是壞處。一旦真的離開長安,下揚州離家出走,事情變得很嚴重了。再說,此例也不可開的,太子不是王子,有人君大義在身的,隨便着就上山下鄉的,一旦與地方官員軍隊勾連起來,卻是什麼事都能發生的。不但李威不可,就是李威以後做了皇帝,也立了太子,同樣不可。
狄仁傑又說道:“問題不大緊,殿下做得好,不知又出現了什麼問題,但相信臣。去年臣給殿的承諾,是除掉許敬宗這個後患,臣也辦到了。現在臣再給殿下一個承諾,臣一定會替殿下找出陛下生氣的原因。”
以前也勸過,是太子,連你這個身體不是你一人的,是許多人的,一動牽連無數人。狄仁傑這一回沒有這樣說了,得說問題的根源。
現在沒有心理醫生的說法,可狄仁傑這一句話擊中了李威的內心。不僅是楊思儉與徐齊聃的遭遇,是父親對自己不滿。本來母親就讓他忌憚,再加上一個不滿的父親,心中其實很害怕的。因此,才失去了冷靜。
性子還算能沉住氣,否則手中有人有錢,換作那一個現代人穿過來,也早就要離開。逃到南洋,不用南洋,就是現在的臺灣,也會有一條活路。
狄仁傑只要能將父親怨怒化解,還能平安地呆幾年。呆的時間越長,自己力量會越大的。
這想法,狄仁傑依然猜測不出來,忽然壓低聲音,幾乎是附耳說的:“殿下,陛下龍體欠安,拖得越久,對殿下有利。到時候上下對殿下真正歸心,陛下行事時,也會考慮一下殿下的想法。再等等吧。”
那有那麼簡單,還有一個母親……
但狄仁傑這一番話終於使李威稍稍安心。下揚州的事沒有再提,這使京城的官員都鬆了一口氣。真走了,自己最少有沒有勸阻住的失職。
可李治還是很生氣的。
不久後,宣佈返回長安。
站在李威立場,受了些委屈,站在李治的立場,兒子大了,名聲很好的,又做了一件讓他不安的事,需要適當的“點撥點撥”,否則膽子越來越大。至於楊思儉與徐齊聃只是兩個臣子,即使做了犧牲品,相比於皇帝與太子之間的關係,是兩朵小小的浮雲,無關輕重。
當然,天家的事,那怕是一件小事,都會擴展成一件大事。比如李治要返回長安,百姓與大臣又開始猜疑……
武則天讀着奏摺,忽然放了下來,問道:“陛下,爲什麼要回西京?”
“東都畢竟是陪都,西京纔是國都,朕離開了西京一年半了,現在關中五穀豐登,也到了回去的時候。”李治不盡不實地答了一句。
開始是夫妻,後來眼睛不大好,給武則天處理政事的權利後,夫妻也變了味。論恩愛,夫妻二人還是象以前那樣恩愛,但關係到了政治,倆人都有些小算盤。時間長了,倆人習以爲常,甚至有可能將政治上的小算盤,當作二人的一種樂趣,一種鍛鍊智力的遊戲,樂此不疲。
這是好的,如果夫妻倆人有了不愉快,就象那一次李治突然想廢武則天,或者說還是夫妻二人的事,一晚宿後,第二天握手言和,可天下的震動……
武則天只是一笑,又和顏悅色地說道:“弘兒脾氣變壞了一些,可陛下你也想一想,比起以前,弘兒也懂了許多事,開始有作爲,有時候也故意讓臣妾與陛下開心。只是長大了,難免會喜歡一些小娘子,這是人之常情。難不成,你想讓弘兒一輩子不開竅?”
“即使,事情也有止境的。楊思儉與徐齊聃朕處理並沒有失誤,這個孽子想荒唐地到揚州,向朕示威,又寫信恫嚇朝中大臣裴炎。現在只是一個太子,爲了兩個女色,居然如此。以後如果朕將江山交給他,會做出何等的荒唐事來……再說揚州是何等所在,你不知道楊廣是如何敗亡隋朝的?朕很擔憂啊。”
“弘兒與楊廣不好比的,他樸素入骨了,又是看曬鹽,雖然不大好,也能說是爲了朝廷百姓,與隋煬帝下江南性質不同的。再說論荒唐,還有陛下荒唐,”武則天咬着李治的耳朵說道:“當年,臣妾還是太宗的才人呢,你要招惹妾身……”
李治不能開口了,當年的事,自己是一方面的,可是自己這個皇后,何嘗沒有勾引他。反正倆人皆有錯。李治心中也知道,兒子似乎給妻子一個若大的好處,除了許敬宗的事外,其餘都是想方設法的巴結,纔對這個長子不是很惡,甚至連崔挹要嫁女,都有可能是妻子授意的,以定一些想入非非大臣的心。但武則天提起當年的事,又帶着媚意,李治心神搖動,居然不惱。
武則天嘴努了努,讓太監宮女下去,說道:“陛下,讓臣妾陪你練一回拳吧。”
當然,練拳先在大殿練,最後練到什麼地方,大家懂的。
李威沒有離開,但讓楊敏與徐儷離開了。
父親要回長安,不僅是惱恨自己,也擔心自己得民心臣心,有什麼譁變,大約相安無事的,大不了再讓他痛罵一頓。可也害怕掀起什麼風暴,上面刮一刮,只是涼快了一下,到了下面就成了龍捲風。呆得久了,這個道理還是明白的。
害怕事情繼續擴大,讓兩位少女離開,不僅如此,將徐妻與徐堅也勸走,一道去了揚州,好有一個照料,江南人才輩出,有許多大儒,徐堅也能找一個適合的環境繼續進學。
樑金柱與陸馬,頂着義商的大名,在揚州海邊曬鹽,可以照料一些。
主要揚州現在很是繁華,否則許敬宗都不會在揚州也秘密置一塊產業。
他們去了,不算委屈。
悄悄地送了碼頭,兩個明豔的少女看着他,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主要心裡屈,去年倒也罷了,今年並沒有做什麼,也看禮書,也遵禮教,甚至連出門都戴了厚厚的羃羅,然而卻降下了這樣的大禍。自己前途未卜,還要擔心父親。
李威心情也不大好,指着滿野青綠說道:“半年前,這裡是什麼樣子?”
半年前,這裡是冬天,滿目蒼涼,可兩個少女不知道太子的意思,都沒有回答。
李威又說道:“孤那首詩可記得,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半年前這裡是荒涼的寒冬,現在卻是草木葳蕤。楊敏,還記得那天孤與你說過的話,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陽圓缺。比如現在是冬天,是月末月初。總會有春天有夏天到來,有圓的時候。”
“嗯。”
兩人點着頭。
目送着兩女離開,卻不知何年相見,李威默立良久,但要回去。
他讓崇文館的大儒編一本集子,叫《君子集》。大儒們不知,太子要學君子,要弘揚君子的事蹟,總是好的,於是立即開動起來。實際上,是要給裴炎看的。裴炎人稱爲君子,時嘗也自以爲君子自居,父親無輒了,但對裴炎可以發泄一下,將這本集子給你看看,這些君子是如何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