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夕照,如血的晚霞將整個天邊映照的紅彤彤的一片。暮影裡,一輛雙騎馬車疾馳而來,趕車的是一個四旬左右的漢子,濃眉大眼,一臉的短髯,長相頗爲英武,只是在眉目間似乎有一縷焦急之色顯露。
遠遠的看到一座小城的輪廓,漢子的臉上綻出了一絲笑容,回頭向車廂內道:“丫頭,入夜前咱們就可趕到何家集了,明日準備一下,便可進入大漠!”
車廂內沒有迴音,漢子絲毫不以爲意,自顧自的道:“我知道你心裡恨我,呵呵,我也是沒辦法啊!我勸你還是不要妄想你朋友趕來救你了。他們此刻想必還在梓州城裡翻天覆地的找你呢。”
車廂內依舊沒有迴音,漢子笑了笑,又加了兩鞭,兩匹馬奔跑的速度更加迅速。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何家集內一座不大的客棧門前,漢子從車廂內扶出一名滿臉病色的婦人。
“小二哥,麻煩給我找一間清淨點的客房,我這渾家病的不輕,受不得驚擾!”漢子向迎來的小二道。
“好來,客官您請跟我來!”一名小二領先向裡面走去,另一個則將馬車趕到了後院。
兩人隨着小二來到一間頗爲僻靜的客房,安頓好後,漢子又吩咐小二將飯菜送到房裡。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早,漢子便喚來小二,讓他幫忙把馬車處理掉,另外去買兩匹駱駝,一頂帳篷,再準備一些沙漠行路的必需品,以及半個月的食水。一切準備妥當,兩人才結賬上路。
何家集出去五里左右便是大漠,此地已是甚爲荒涼,除了一些過往的客商,極少有人蹤,有時十天半月的都不一定能碰上個鬼影子。兩匹駱駝的速度雖然不是很快,但五里地也是轉眼即到。看着面前一望無際的大漠,黃沙滾滾,塵土飛揚。漢子放佛見到了親人一般,放聲大笑,笑聲中,迎着那漫天的風沙張開雙臂,似乎要將這一切擁抱。
少頃之後,漢子停下笑聲,看了一眼旁邊目無表情的婦人,突然出手,在她身上連點數下,口中道:“我已解去你身上三處穴道,恢復了你的說話和行走能力。不過,我希望你能聽話一些,這裡畢竟不同陸地,若是迷失在裡面便是九死一生!”
婦人毫無表情的目中漸漸有了一種氣憤、恐懼、憂鬱的混合色,冷冷的開口道:“你是大漠狼族的人?我和你們毫無關係,爲何要將我帶去大漠?”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猶如黃鶯出谷,即便是在生氣的時候也很是動聽,與她面上那病懨懨的神色毫不相符。聽她的聲音不是郎幕虹是誰?
原來那擄走她的老者在半路上竟然又爲自己和她再次易容,雖然郎幕虹恨不得想要殺了他,但也不得不承認,此人的易容術之巧妙,實在已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等到了之後,你就會明白了。不過你放心,此去,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漢子沒有在意她冰冷的語氣,從懷裡掏出一方巾帕,遞了過去,口中接着道:“你初來沙漠,一切都不熟悉,用它包住臉,免得被風沙嗆着!”
“我不用你管我的死活,少來假惺惺的!”郎幕虹看都未看就冷冷的回絕道。
“唉,帶上吧!你的脾氣和你父親一樣,太過倔強!”漢子的語氣突然充滿了傷感的味道,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一些慈愛,關切的成分。
郎幕虹聞言一怔,帶有一絲懷疑的語氣問道:“你認識我父親?”
“恩,我和你父親是堂兄弟,論起來你還得叫我一聲五叔!”漢子的目光看向遠方,遠處除了黃沙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漢子的目光卻似洞穿了這漫漫的風沙,回到了過去,面上盡是一片緬懷之色。
郎幕虹沒有再說什麼,手上卻是已接過漢子遞來的巾帕蒙在臉上,只露出一雙沉浸在往事中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她才輕輕地道:“你……,你能跟我說說我父親以前的事麼?”她的面上因爲掛了巾帕,看不到表情,但語氣已明顯的緩和了許多,沒有了方纔的那股冷意。
“你父親麼?他實在是一個有趣的人,他比我大四歲,從小我就是跟着他玩的,他的花樣很多,經常有些新奇的玩法。在我們堂兄弟幾個裡面,你父親排行老三,那時我天天追在他屁股後面,喊着三哥,最怕的莫過於他不帶我一起玩了!”漢子的語聲漸低,直到幾不可聞,頭也有些低垂。
過了一會,他猛地擡起頭,虎目的眼角處竟似有些溼潤,迎着風沙大聲道:“你放心,三哥的仇,咱們一定會報,雖然他被逐出家族,但狼族的尊嚴不容輕辱。歐陽世家和那幾個小門派竟敢殺狼族的人,那他們就要承受比之慘烈百倍的報復。還有那幾個幫兇,看在他們沒有爲難你的份上,到時,可以饒他們一條性命。”
“他們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們!至於歐陽世家麼?……,唉……,我不想報仇了,上一代的恩怨都隨着他們的逝去而逝了……。”郎幕虹雙目中晶瑩閃現,最後幾句話似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她那嬌俏瘦弱的身子也因爲這種悲痛莫名的情緒而不住顫抖。正如她所說,當年傷害過鬼靈的歐陽恨三兄弟都已身亡,即便不是當事人的歐陽震天也武功盡廢,要她找誰報仇?歐陽劍、歐陽俊男麼?冤冤相報何時了,況且鬼靈臨死之前也留話讓她放下這段仇恨。但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說要放棄又談何容易?以她弱冠之齡能夠說出這些話,能夠做到一笑泯恩仇,這時何等的胸懷?何等的不容易?
漢子怔怔的看着她,目中的神色有些錯愕,有些痛惜,有些驚訝,有些失望。
“你……你怎麼能說出這等話來?再說這件事不是現在的你所能左右的。我說過狼族的尊嚴不容輕辱!”
“你們是要爲我父母報仇麼?還是爲了維護你們那虛無縹緲的尊嚴?把我找回來,就是要找一個可以讓你們光明正大的大肆屠戮的理由吧?”
“放肆,你簡直是大逆不道,這些話你怎麼能說出口?怎麼敢說?三哥怎麼會有你這種女兒?”漢子似是已被激怒,大聲的呵斥着,面上因怒氣勃發而顯得通紅,胸口也在劇烈的起伏。
郎幕虹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竟帶着些許的不屑,接着道:“怎麼?我這些話難道說錯了麼?當年只不過因爲父親認識了族外的女子,放不下對母親的感情,他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你們就將他軟禁,最後更是把他驅逐出家族。當時爲什麼沒有人替他說話,如果不是你們把他軟禁起來,當年母親和姥姥就不會去投奔歐陽家,後來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這所有的所有,都是你們造成的,現在卻又假惺惺的要來爲他報仇,你們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你倒是說啊……,嗚嗚……!”郎幕虹越說越激動,到最後成了聲嘶力竭的叫喊。沉悶的哭泣聲被漫天的風沙阻隔,除了淡淡的哀傷在周圍的空氣中漂浮着外,這天地間又有誰能夠體會到,這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子內心那深深的沉重?
漢子數次張了張嘴,都沒有說出什麼,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是好。從小到大,甚至是到現在爲止,他從來沒有質疑過家族的任何一個決定,在他看來家族的榮耀和尊嚴是神聖的,是至高無上的。但今日,面對這個比自己小一輩的柔弱女孩,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的話語來反駁她,一切的理由在這個女孩子面前似乎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兩頭駱駝顛着小碎步在沙漠上奔馳,漸落的夕陽斜斜的映射在兩人身上,在他們身後拖出兩道長長的影子,在漫天的風沙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