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面不遠處,幾個農夫打扮的人正站在河邊和一個漁夫像是在說着什麼,獵戶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其中一名農夫的肩膀,喘着氣急切地問道:“老孫,鄭大人,鄭大人在哪裡?快,快帶我去見他,我有急事稟報!”他的神情帶着慌張,像是有什麼迫不及待的事情要處理似的,這一路小跑像是也累得不輕,話說的都結結巴巴了。
那幾名農夫打扮的都轉過頭來看着他,看他這副急切的樣子,被他怕了肩膀的那名叫做老孫的農夫略帶歡喜的說道:“常兄,別這麼急,你先歇息一下,看你這麼着急;這麼說,事情已經按計劃進行着了?是不是很順利?沒什麼差錯吧?”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
那名漁夫此時也迫不及待的問道:“老常,事情順利嗎?咱們準備了這麼久,纔到了這一步,一定不要出差錯啊!”其他幾位也是緊張的望着那名叫做老常的獵戶,都是一副急切的模樣,期盼的望着他。
老常此時擺了擺手,搖頭說道:“各位就不要問這麼多了,這可是軍事機密,等我稟告了鄭大人,幾位自然也就知道了,何必問這麼多呢?實在不行,等我一會回來,肯定把消息告訴大夥,這總行了吧?”一副緊守着秘密不肯開口的樣子,不過他的臉上卻帶着笑意,想來他帶來的不是什麼壞消息。
他這麼說,那幾位農夫臉色都有點不滿,不過也知道這是規矩,沒辦法,只好讓他等會回來再說了,再說看他的臉色,也不像是有什麼壞消息的模樣,也就讓那名叫做老孫的農夫帶着他去找那位鄭大人了。
兩人先是乘坐那名漁夫的小船過了河岸,到了河岸的另一邊,旁邊的楊柳樹上還拴着幾匹馬,老孫熟門熟路的把其中兩匹馬解開來了,這時,一名矮廋的中年那人跳了出來,拿起馬鞭“啪”地一聲,打了一個鞭花;對着老孫吹須瞪眼的說道:“孫猴子,你又偷我的馬騎,報備了嗎?你小子想挨我的鞭子抽了是不是?”
孫猴子無奈的看着他,哀嘆一聲,嘴裡說道:“朱大叔,咱們又不是在南京,用得着這麼講規矩嗎?再說,我這會是的確有要事,這位是那邊崗哨的常兄,他又要事要去稟報鄭大人,你這麼攔着,要讓鄭大人得知了,恐怕沒你好受的。”
這名朱大叔看樣子是個馬倌,專門在這裡看馬的,他聞言,眯着小眼睛圍着那名叫做老常的獵戶轉了一圈,鼻子輕輕哼了一聲,不耐煩的說道:“去把,去把,我看你們能整出個什麼花樣來,老朱我是老了,跑不動了,由着你們整吧!”
孫猴子賠笑着說道:“朱大叔不老,不老;還正值壯年,怎麼能叫老了,再說幾位爺也指望着朱大叔多給他們掌掌眼呢!朱大叔放心,這事辦完,榮華富貴都會到手的,到時朱大叔認祖歸宗的事也很容易就能辦下來,到時我可要仰仗朱大叔了。”
一邊說着,他把馬牽了過來,和那名姓常的騎上了馬,向西奔去,等他們走遠,這位朱大叔突然變了臉色,冷哼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小兔崽子們打得什麼主意,別以爲我不知道,不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嗎?有什麼可隱瞞的!認祖歸宗,我呸!我又不傻,這時候認祖歸宗不是找死嗎?不過也不一定,誰知道呢?”他說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又身子一閃,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
孫猴子帶着姓常的騎馬並排着走,老常此時沉默無語,等走了一小會,看不到剛纔那顆楊柳樹了,他才向旁邊的孫猴子問道:“我說老孫,那老頭是什麼人?怎麼敢那麼囂張,看他的樣子和差事不像是什麼大人物啊!話說我上次來的時候也沒見着有這號人物啊!”
這被他稱呼爲老孫的這名男子,綽號孫猴子,因爲他長得尖嘴猴腮,身形又是極廋,所以就得了個這麼一個雅號,孫猴子此時左右看看,輕聲說道:“這事嗎,我給你說說,你千萬別說出去,這是知道的人不多;這老頭啊,算是個宗室,不過他祖上沒有多大本事,漸漸地就被排擠了,到他上一輩,連牌位都給請出了宗廟,這老頭上一輩,父親兄弟三個,也都沒什麼本事,就他父親娶了個老婆,這父輩幾個死得早,家裡就剩他一個。”
“要說這人走黴運,那真是喝涼水也塞牙縫;這不到他這一代,這老頭還算是有些骨氣,也有些偏門左道的本事,不過他家裡死的就剩他一個,在他那縣裡,算是有了個天煞孤星的名號,所以也就沒有女兒肯嫁給他,後來這老頭還努力考了一個秀才,這回,倒是有說親的來了,可是他考上秀才沒過一個月,他那科的主考官連帶副考官在坐船喝花酒的時候,被河盜殺了一個不剩,你說他倒黴不倒黴!”
老常此時驚訝不已,這哪是倒黴啊!這就是個災星啊!他急切地問道:“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他知道這事必有下文,急切的追問着。
孫猴子還是低聲說道:“這老頭到此,他的名聲算是完全傳開了,本來他還準備去考舉人呢!結果他一進府城,就被那科的主考官派人請到了城裡一家客棧,給看管了起來;這還不算完,這客棧他住進去沒幾天,那客棧的老闆就一個不小心,在殺豬時,被豬給踩死了。”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意笑着說道:“結果這主考官算是讚歎自己的英明,這科也就不讓他考了,這老頭當時還年輕,他無奈之下,就回家耕讀,可是鄉鄰沒有願意和他來往的,連租他家的地也都不願意,沒辦法,他可是個讀書人,還是宗室子弟,總不能自己種地吧!他就上衙門找當時的縣令要做個差事;他這個決定,可把那個縣令給嚇壞了,百般哀求,還承諾每月供給他吃喝花銷,這老頭纔算是滿意了。”
“後來他去府城開了一家學堂,在府城認識他的人很少,所以學堂也開得比較順利,就這樣,這老頭開學堂有了名聲之後,甚至被南京吏部舉賢,進了國子監,做了教授,也不知怎麼地,這老頭攀上了潞王爺,後來還升到了學正。”
“他這回是被派來監視我們的,算是監軍吧!不過,咱們鄭大人好像也聽說過他的名聲,這不,就讓他離得遠遠的;咱們可比不上潞王爺他們,有祖宗貴氣護身,咱們這肉身凡胎的,要是一不小心,跟他牽連上了,那可就倒黴了;別說了,鄭大人就在前邊。”他們兩人正說着話,孫猴子就看到前方站着的幾個人,連忙止住了話頭,對老常說道。
老常不用他提醒,也看到了那名鄭大人,這名鄭大人身材碩長,身形看着孔武有力,此時他站在岸邊,在身邊人的襯托下,那真是猶如鶴立雞羣一般,醒目得很。
老常趕緊下馬,快步跑上前去,到了那名鄭大人身邊,單膝跪倒在地,恭敬地說道:“啓稟大人,我方纔已經看到趙先生出城了,特來稟報。”此時,他神色嚴肅,說完之後,身體絲毫不動,靜靜的等着那名鄭大人的吩咐。
這名鄭大人此時揹着雙手站着,他看着眼前的河面,好像沉醉了進去,絲毫沒有聽到這老常稟報的消息似的,就那樣靜靜的站着;老常好像也沒有覺得絲毫不妥,一點也不像剛纔那樣着急,還是靜靜的跪着,沒有絲毫把消息再說一遍的意願。
這時,一陣秋風吹來,不遠處的柳樹樹葉隨風擺動了起來,嘩啦嘩啦的,一不小心,有一片樹葉被吹落到了河裡,河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波紋;像是被這波紋給打擾了心情似的,這名鄭大人開口說話了,他說了一句:“退下吧。”就沒有了下文。
老常絲毫不以爲意,站了起來,恭敬的行了一禮,就回到了孫猴子那裡,二話不說,他就又和孫猴子騎馬趕回去了,周圍的幾名像是侍衛的人也沒有弄出半點聲音,像是木偶一樣,靜靜的站着,守衛着,對這一幕絲毫也沒有感覺到異樣。
鄭大人此時還是看着河面,不過卻漸漸有了反應,他的身體漸漸顫抖着,像是有什麼巨大的苦痛在折磨着他,他身體不斷地顫抖着,幅度越來越大,突然,他出聲了,他發出了“呵呵呵呵呵呵……”的聲響,像是在笑着,不斷的笑着,逐漸的,他的笑聲越來越大,變成了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雖然看着歡快,但是聽着,卻讓人感覺有些悲涼,像是在嘲笑着什麼,又像是在惋惜着什麼;漸漸地他收住了聲音,不在笑了,卻又用悲涼的語氣說道:“一代英才就要殉落了,卻要落到我的手中,這是大明的悲哀,也是我的不辛啊!”說着,他伸出雙手,在眼前仔細的看着,一遍一遍的看着。
他唱起了詩:蓋世英雄驕鉅鹿,
婦仁寡斷悔鴻門。
霸王營中虞姬泣,
烏江岸畔霸圖空。
接着他又說道:“雖然我有種種不願,但是李大人啊!我也只能也霸王相許,我相信你如果不死,將又是一個在世霸王,可是如今我卻不得不殺你,如此不辛之事,嗚呼哀哉!”聽着他的聲音以及這話中的意思,一副悲嘆的模樣,像是他跟李巖有着什麼深厚的感情一樣。
說完這些,他轉過頭來了,有位旁邊守衛的侍衛正好站在他的對面,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身體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他看見了這位鄭大人一臉猙獰的模樣,像是一頭野狼要吞吃什麼獵物時的表情,這個侍衛雖說心裡早有準備,也知道這位大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不過剛剛纔聽着這位大人那樣情真意切的悲嘆,讓他不由自主的向着好的一面想去,這時卻突然看到一副猙獰的面孔,那是不得不打心眼裡感到害怕,心裡悲嘆着,暗自罵道:這位真不是人,內外不一做到他這個地步算是登峰造極了,怪不得能得了一個“鐵索橫江”的名號,一般人還真是做不到他這兩面三刀的本性。
這位鄭大人也看到了這名侍衛那副害怕吃驚的模樣,他也絲毫不以爲意,這種人他見得多了,每個跟着他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着害怕的情緒,他豈會因爲這區區原因,就改變他的本性,反而他還極爲享受這種被人恐懼的情緒。
他猙獰的看了周圍一圈,放聲喝道:“楊榮,快來見我。”這聲音和他的表情一點也不相配,聲音平和洪亮,像是一個極爲正義凜然的將軍的呼喊聲。
“楊榮……”這聲音擴散了出去,甚至連遠遠的那顆楊柳樹身旁的朱姓中年男子也聽見了,他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朝聲音處平淡的看了一眼,自言自語的說道:“這禍害早晚會遭殃,不知道還能逍遙閣多少日子?”這時,“得、得”的馬蹄聲傳了過來,他皺眉望去,發現是剛纔那兩名騎馬走的人,冷哼一聲,也不和這兩個人照面,就轉身又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孫猴子和老常此時也聽見了那聲呼喊,老常突然說道:“鄭大人恐怕已經準備開始動手了,他都叫他的乾兒子了,想必會快就會動手,到時,孫猴子,你可要注意安全,不要跑得太靠前了,那李大人也不是好惹的,鄭大人就算是再有把握,做再多準備,恐怕也要折損不少人手,到時,你千萬要小心。”
孫猴子此時也沉默了,他黯然說道:“誰讓我們是吃這碗飯的呢?沒有辦法,我們只能就這麼拼了,到時,只有靠運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也不甘心啊!常哥,如果我有事了,我那老孃還有妹子就要靠你照顧了。”他一臉悲壯的看着老常,交代着後事。
老常也是一臉凝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和孫猴子不一樣,他是情報人員,可以不參加戰鬥,所以對自己倒不是太過擔心,畢竟就算是落到李巖得手中,他也有自信逃得性命,但是孫猴子就不一樣了,他是力士,是要戰鬥在第一線的,這場戰鬥註定是艱難的很,孫猴子能否逃得性命,他也絲毫不看好。
張嘴想着要安慰着什麼,此時一陣風沙撲面而來,原來是一隊騎兵朝他們衝了過來,雖然看他們還擋在路中間,可是這隊人馬卻沒有絲毫減速的心思,還一聲聲“駕”“駕”的快馬加鞭衝了過來,絲毫不擔心被他們兩個給絆着了。
老常趕緊一拉馬繮繩,讓到了一旁,還對正傷感着的孫猴子喝道:“快讓開,快馬過來了。”孫猴子擡頭一看,前方正有一團風沙夾雜着人馬照他正方向衝撞過來,他趕緊驚慌的把馬撥到了一旁,略帶憤怒的看着這一行人馬。
這隊人馬看這個情勢是停不下來的,他要是避讓不及,被這麼一行馬隊給正面撞上,恐怕小命一下子就要沒了,雖然他也騎着馬,可是他騎的只是一匹普通的馱馬而已,哪像這一圈人騎得都是高頭大馬,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被這馬給撞上,連人帶馬恐怕都要給踩死了。
這一行人絲毫沒有在意孫猴子的憤怒,領頭的騎士直接騎馬從孫猴子面前衝過,這一行人衝過,只聽“呸”地一聲,不知誰吐了一口吐沫,直接飄到了孫猴子的臉上。
這一下羞辱把孫猴子給氣的直髮抖,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惹不起眼前的這一行人馬,這一行人領頭的就是楊榮,他可是那位“鐵索橫江”的乾兒子,正是囂張跋扈得很,豈會怕他這麼一個小小的“力士”。
等這行人馬跑得不見蹤影,孫猴子才惡狠狠的說道:“這羣殺才,早晚要被人給殺了,說不定等會就要被李大人給全部宰了,讓你們到地獄去跟閻王爺囂張去。”他惡毒的詛咒着,絲毫沒有想到,這些人是他一會的戰友。
要是這羣人都被人殺了的話,恐怕他也不能倖免;惡狠狠的罵着,罵完,伸出柚子把臉上那唾液給狠狠的抹掉了,心裡面抱着極大的怨恨,他突然轉頭對老常說道:“常哥,我看今天這事有點懸,我心裡總有不好的預感,那李大人何等的威名,豈會被這個計策給騙了,雖說那名“湘狐”信誓旦旦的,可是我感覺他和李大人那是差的遠的,豈會把李大人給騙了,就是和姓鄭的聯手我也不看好,常哥,你說呢?”
老常聞言,皺了皺眉頭,騎在馬上,他看着眼前的河流,此時雖然是秋汛的時間,可是不知怎麼地,河水的水平位絲毫沒有上升,反而還像是下降了一小段,他想着孫猴子的話,皺着眉頭說道:“孫兄弟,這事我也說不好,不過,姓鄭的還有幾十個此地僧院的高手助陣,我想還是姓鄭的勝面大,這裡可是不少人守着的,你可不要輕舉妄動。”
他一臉擔憂的看着孫猴子,怕他一時衝動,做出什麼後悔莫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