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青年爲自己選了“志平”爲字,李懋笑了笑:“既志於平,當懷天下,謹記。”
隨之,他與陸子和對視一眼,兩人已是皆滿意地點了點頭。
只見李懋微笑着又是想了想,卻是起身,從書房書架上找出了幾本以絲帛珍而重之包裹的厚厚書籍來。
幾本書皆是頗爲老舊,更似被主人常常翻閱,書縫中,更是夾滿了寫滿蠅頭小楷小字的紙張。
謝修齊一看,卻正是自己在自家書房中看到過的遠宋版物理化學等書。
正疑惑間,卻聽李懋嘆道:“此乃爲師近十數年之心血,書中所夾之筆記批註,皆爲爲師讀書之所學、所思、所解、所疑。你既已入雍府,卻也無法隨侍爲師身側、耳提面命。是以,爲師便將這幾本承爲師科學衣鉢之書授予你。”
“若有不懂或有靈思,皆可或來信,或來訪,向爲師請教,與爲師探討。科學之道,倒也不如儒家經義般難學難精,基礎易懂,其後深研,更靠的是勤奮天份,達者爲先。”
“是以,有此數書,亦足以令你對帝國科學有全面的瞭解與學習,並擇其有興趣者而深研之。望你公務之餘,勤加研讀。”
謝修齊頓時恭謹接過書。
終於再不怕日後不小心講出超時代東西來了……我終於安心了。
他心中已是大喜,熱淚盈眶地想道。
李懋望着謝修齊欣喜的神色也是微微點了點頭。
看來此子對於科學……還是頗有興趣的。
他卻是會錯了意,在心中滿意想道。
隨之,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已又是言道:“你心性跳脫,思維敏捷非常、天馬行空。於科學之道更大有天份、聰穎至極。方纔以臨場急智,巧計退置疑,倒也是小兒女玩鬧,無傷大雅。但若是研習學術,卻切不可以如此玩耍之心態,審而慎之,慎而重之,方爲研習科學之道也。”
他如是殷殷叮囑着。
謝修齊的臉色卻早有些尷尬:“您……您就不怪弟子……那啥,方纔弟子讓他們鬧了個灰頭土臉,更氣走了您掌上明珠……”
他偷瞄向李懋試探道。
李懋笑了笑:“方纔之事,皆爲我允准,互考之下,亦皆憑真才實學。夕兒自小聰明,除了你姐姐葳兒外誰也不服,而葳兒若僅是在科學上,卻也壓服不了她。若你有朝一日,能告訴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爲師倒也欣喜得很。”
“說起來,爲師還要向你賠個不是。夕兒今日阻斷拜師,更設謀難爲於你,對你多有刁難詰問。雖有失仁恕,但畢竟是個女子,倒也不能苛求她有男子之心胸。她今日對你不依不饒,還望你莫要見怪,日後更讓着她點。”
謝修齊望着花白鬍須,滿是期許看着自己的老人,他心中卻已是忽然有了一絲感動。
當初確實是自己對不起李夕,其中更有隱情……自己心中,其實對李夕今日此舉是沒半點反感的——自己這接盤俠該有此報。
然而他不計前嫌將我重錄門牆也就罷了,就連這樣根本無錯的小事,慮及我的感受,也還要向我致聲歉。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爲人師者,萬世之表。說的就是眼前這淳厚老者吧……
“學生必不負恩師厚望。”
想着想着,謝修齊已是肅容沉聲道。
李懋滿意地點了點頭,隨之,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再次看向謝修齊,目光中倒滿是當日在陸府的探討詢問之色:“對了,夕兒今年陰錯陽差之下,造出一樣物事,卻乃威力巨大之火藥,只是其性詭異得很,不知你對此可有靈思?”
謝修齊眉頭一跳,他倒是對李夕造出的是否是苦味酸很感興趣:“不知……其詳情如何?老師不妨爲學生講述,越詳細越好,否則,學生所知太少,不敢妄言。”
李懋點了點頭:“說起來,那只是一個意外,當時……”
他輕輕講述着。
“你知道,帝*備,火藥爲重中之重。是以,帝國對加強其威力配方更是各種研究。夕兒當時鼓搗出這麼一堆希奇古怪東西出來,研究數日卻發現頂多能做染料。於是,她將其丟在存垃圾廢料的桶中放了一陣子後,某天卻正好與人聊到火藥配方。她忽然異想天開,想將它製取之那古怪東西混入火藥試試。結果就……”
“其後,夕兒又製備出不少此物來。漸漸就發現此物簡直無比詭異,有時即使刀斧加身,甚至以火焚之都不會爆炸。有時卻稍有加熱乃至稍加摩擦都會暴烈炸開……”
謝修齊不住點着頭,心下已是越來越肯定,那就是苦味酸。
對苦味酸,自己倒是略有了解——當年倭國就是靠這個製成的下瀨火藥,剛正面一點不虛,於是gank清朝發家的好咩?
而怎麼發現它的有趣故事,自己因其與倭國有牽扯而好奇百度過,倒也還有些印象。
據說是一八几几年,巴黎某個染料店把苦味酸裝鐵桶裡,放得太久鐵桶生鏽打不開了,結果有個白癡居然找個錘子來想砸開鐵桶,然後……
然後他就和染料店一起灰灰了。
苦味酸平時安靜無比,但一遇鐵或鉛等易與之結合的金屬元素,結合成苦味酸亞鐵、苦味酸鉛等苦味酸鹽後……動不動就炸便名副其實了。
只是,製取苦味酸貌似要用到濃硫酸硝酸……現在就有了?
也未必不會有,雍祖王那貨即使在理論上不能說出個所以然,更無法提出工業化大規模製取方法來,但發明出制硫酸硝酸的土辦法倒是有可能性的。
畢竟,硫酸硝酸幾乎可以稱做化學工業之母。稍有常識的人穿到古代,不會不想到先將這科技強行跳出來——哪怕只留下讓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土辦法也好。
謝修齊如是回想着,想了想,他回道:“恩師,雖我等於化學,此時僅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萬物總有其固有特性,不可能朝三暮四。若特性變化,必是因外界環境變化,或是因本身物質變化所致。是以,夕……李小姐……”
他遲疑着,似乎有點糾結於稱謂的問題。
李懋笑了笑:“你比夕兒大,又是我親傳弟子,現下也不分入門先後了,喚小師妹即可。”
謝修齊點了點頭:“是以,小師妹之火藥之所以特性詭異多變。學生料來,多半是之前與某種接觸之物有了化學反應,形成了新物質——”
“您方纔說的,學生倒是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平常實驗,皆是以玻璃瓶裝盛物體,此物也一直性惰無比。而每次此物詭異之時,它都似乎之前與金屬接觸過不少時間……不知小師妹當初想到將其混入**中實驗前,是將此物置於何處的?”
李懋一楞,他回思了下,已是猛然動容:“你是說……此物與金屬在此期間發生了化學之反應,由是變得不穩定?”
隨即,他更是恍然道:“是了,那是個專用於盛有毒廢料的鉛桶……老夫也見過那詭異火藥有次不穩定,似乎是被夕兒說要觀察它與空氣接觸有何變化,攤於一鐵盤之中放了數日,其後便……”
“原來這詭異莫非是因此?”
最後他已是無比驚喜道。
謝修齊笑了笑:“正是如此,學生也是妄自揣測,還望恩師明鑑。”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此物製取,多接觸危險物或毒物,還望恩師一定叮囑小師妹保護好自己,更最好是在通風場所實驗製取。”
李懋再次楞了楞,他的眼中已油然閃過一絲詫異,又轉爲讚許笑意:“這點你倒是不用擔心,祖王殿下當年也曾提及,以有毒危險之物進行化學實驗時,需通風、着裝。當年,殿下他老人家更專門爲此發明了防護服。”
“且老夫後來也嚴令她不得參與制取實驗過程,只能從旁指點他人了。”
謝修齊點點頭:“那就好,且若真是學生猜測之理。那就萬萬不可將製備出的那火藥與金屬長期接觸,否則,恐生意外。”
“小師妹當初竟以鉛桶盛裝該物,萬幸其盛裝時間也不長,小師妹便與人聊及火藥配方,突發奇想了。若她當初讓其在那鉛桶中多呆更長時間,纔想起以火藥混雜之進行實驗……倒也不知此物與金屬結合之速率若何,但越久,卻總是越有危險之虞。”
李懋猛然間已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他急步走向門外,卻是向一名僕役招手喚至近前:“速速將小小姐找來!若她不願,綁也要綁來!還有,傳命縣學化學實驗室,在老夫沒有解除禁令前,嚴禁將夕兒的火藥與任何金屬接觸!若有已接觸之火藥,皆輕取輕放,小心引爆,毀之!”
他如是厲聲吩咐道。
隨之,李懋回過身來,已是深深地看了謝修齊一眼:“若果真如此,夕兒所發明的還未必是火藥,你所察覺的那物,纔是真正的火藥——晤,若果真如此,老夫當向王家科學院去信,闡明一切。此專利,倒也不能由夕兒一人獨佔。”
謝修齊一楞,他還未開口,卻見李懋又道:“你果是變了……敏思若此,見微知著,心地更是……”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神色間已滿是讚許親近之色。
隨即,他更又是露出一絲苦笑:“夕兒見你還在,必又要鬧脾氣。如此,你便隨陸大人自去吧。只盼你日後勤加研習,修身養性,上不負先祖,下可安天下……不負修齊之名,志平之字。”
他眉目間已滿是藹色,看向謝修齊殷殷叮囑道。
“是,學生告退。”
謝修齊頓時深施一禮,隨着向李懋微笑說了幾句,拱手道別的陸子和退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