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輕柔,麓山在一片薄霧中正自飄渺迷離。馬車轔轔中,李府卻也是迎來了它的數位客人。
陸子和走下馬車,望着眼前府邸上“李府”二字,已是感慨萬千。
自從當年齊兒潛入李家闖下大禍後,李老大人對自己就再沒有過好臉色,更是再無來往,只仍將葳兒視若愛徒罷了。
是以這幾年來,倒是自己第一次再次拜訪李府。
正感慨間,馬車又是跳下兩個人來,卻是陪同前來的陸雲鵬,當然,謝修齊這正主更是跑不了。
陸子和遞上拜貼,不多時,李譽已是自府中迎了出來。兩人相見,倒也是互相皆略有尷尬,李譽更是不住偷眼打量着謝修齊,滿臉神色無比複雜。
兩人略顯生硬地寒暄着,卻也是帶着衆人往府內行去。
不出多時,陸家三人已是出現在了李府書房內,陸子和與李懋相對而坐,兩人笑容滿面地說着什麼,陸雲鵬謝修齊在陸子和身後恭謹侍立,李懋身後的卻是李譽。
只聽陸子和正笑道:“犬子日後,就拜託老大人了。”
李懋點了點頭,他已是無比肅然地看向了謝修齊:“謝修齊,既入我門,便需修身養性,守禮養德。你之前事,老夫可不再計較。但若再有半點之前惡行,屆時,別怪老夫再不講半點情面,哪怕陸大人與葳兒再爲你求情,老夫也定要將你送入牢獄!”
說到最後的時候,李懋已是滿臉厲色。
謝修齊卻也是恭恭謹謹:“之前荒謬事,晚輩也是自覺萬死莫贖,悔之莫及,所幸尚未釀成大錯……今日必謹記老大人教誨,若有再犯,不用老大人懲罰,晚輩自己也無顏立於天地之間。”
以後再也不敢了,以前的事……那啥,大家就別提了哈,反正我也什麼都沒看到……是的,當時就是這樣!
他肅穆看向老大人,心中無比誠懇道。
李懋緩緩點了點頭,他已是正襟危坐,陸雲鵬見狀,頓時眉眼通透地自李家僕役手中取過一盞茶,遞給了謝修齊。
謝修齊亦是滿臉正色。
來之前陸伯伯就將拜師禮過程細細吩咐了一番——接下來,應是該自己向李老大人跪拜奉茶,以完成拜師之禮了。
只見他接過茶杯,滿臉端正地正欲跪下,卻聽得門外一聲清脆的少女聲音傳來:“且慢!”
謝修齊一楞,疑惑轉身間,一個明秀少女已是自書房外闖了進來。
陸子和與陸雲鵬見了來人,頓時雙雙臉色有些尷尬。卻見少女先是向李懋李譽襝衽爲禮後,又是禮貌地各向陸子和陸雲鵬行禮。
“陸伯父好,陸兄好。”
少女脆聲說着,神態間倒也似對當年事早無芥蒂了一般。
陸子和頓時微笑頷首,陸雲鵬亦是拱手還禮。隨之,陸子和更是向謝修齊使了個眼色。
謝修齊此時倒也是認出了少女來——當初看那超清大片時,少女的面容只在前身余光中一掠而過,但後來自己又重播了好幾回,倒是對少女長什麼樣也稍微有了點印象……如今人家穿上衣服了,自己倒也還能認出來,實在是可喜可賀。
隨即,青年面上卻也是漸漸有了些尷尬。
畢竟……那啥……對不住啊……只是,正所謂紅粉骷髏皆乃過眼雲煙;又所謂往事隨風,就讓一切隨風而去吧親?
只見謝修齊胡思亂想着呆了一呆,見少女似乎很是正常,陸伯伯又向自己使着眼色,他倒也是明白了過來,卻也是主動向少女拱手爲禮。
“那啥……李小姐你好。”
他吃吃言道。
這邊在行禮,那邊廂李夕卻似根本沒看到這個人,只見少女面無表情,早是走向了李懋:“爺爺,聽說您今日善心大發,要收一個無恥廢物爲徒?”
少女忽然笑嘻嘻說着,嘴上卻是半點不留情面。
陸子和與陸雲鵬已各自面面相覷苦笑,謝修齊更拱着雙手在空中進退兩難,哭笑不得。
他倒也是明白當初大大得罪了少女,更是有愧於她,且事情也並非象宣揚出去的那樣,少女什麼虧都沒吃到。是以,雖這又是替前身頂缸,但也只能生生受着,無可奈何。
他苦笑了聲,終是訕訕放下了手來,只是目光又轉向了少女,倒是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
李懋無奈地看着李夕,他倒早明白自己這小孫女此刻恐怕是找茬來了。良久,他亦是苦笑道:“夕兒,不得無禮。”
“對無恥之徒,又何須有禮?”李夕輕哼一聲道,隨即,她更是滿臉正色:“爺爺,夕兒卻也不是爲此而來,只是受縣學衆師弟師妹所託,來爲他們求個公道罷了。”
李懋聞聲一楞,還未說話,卻聽少女又是言道:“爺爺之事,夕兒自是不敢管,也不能管。但夕兒卻總是疑惑,爲何縣學諸多師弟妹皆向學之心拳拳,更個個品性優良,爺爺不收他們,卻獨收如此敗類爲徒?爺爺如此厚此薄彼,卻何以服衆?師者若不能不偏不倚,又何以爲人師表?”
少女清脆莊重的聲音在房中迴盪,房中衆人卻早已個個面色古怪。
“夕兒,休要放肆。”
李譽更是皺眉如是斥道。
李夕卻似早已胸有成竹,已是狡黠看向了李譽:“父親,此乃君子之辯,不分長幼,理者爲先。父親強止女兒言論,可據理焉?大丈夫光明磊落,若有理,自是堂堂正正,又豈能懼小小女子之置疑?若無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即使父親強令女兒不言,又何以阻天下悠悠之口?”
李譽楞了楞,他目瞪口呆了。
愛女聰明伶俐,比自己這做父親的靈巧許多,更倍受她爺爺讚許寵愛,自己倒也是知道的。只是常被自己以大道理教育訓斥,今日,這丫頭倒是也知道拿大道理來堵我的嘴了?卻偏偏還條條是道,句句在理?
他想着想着,已是滿臉哭笑不得。
少女卻早已是得意地翹了翹小鼻子,又轉向了李懋:“爺爺所主之事,孫女自無話可說,只是諸多學子之不平,爺爺可要視若無睹乎?聖人云有教無類,爺爺近年精力不濟,不收弟子了倒也罷了。然今日起了授徒之心,卻不選美玉良材,獨選低劣頑石。爺爺此舉,不怕寒了衆學子之心嗎?”
李懋苦笑之色已是漸濃,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自家一本正經站在堂中的小孫女:“那夕兒你意下如何?你又怎知爺爺選的乃是低劣頑石?”
少女嫣然一笑:“是與不是,一考便知。諸位師弟聞聽此事,倒也推舉了數人,欲考這敗類一考,此時師弟們就在府門外,若爺爺首肯,若他真如爺爺所言般天資卓越,師弟們若問不倒他,其後自也會心服口服,否則……”
少女冷笑了一聲,已是斜眼看向了謝修齊。
“否則,某些不知廉恥之人哄騙長者,攀附雅門。略贖前罪,便以此四處標榜自己;造出一農夫亦能想出的粗淺陋器,便大言不慚什麼得天所授。浪蕩齷齪之輩,卑鄙無恥之徒,真不知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某人若有半點廉恥,又可敢應之?”
李譽面色古怪。
陸子和麪色古怪。
陸雲鵬面色古怪。
謝修齊更是面色無比古怪。
這科學美少女確是聰穎非常,想來,她必是聞聽她爺爺要收自己爲徒,她又人小力微無法反對,纔想出了這曲線救國之策吧。
只是,她講了半天大道理,堵得一羣長輩半句話都說不出,更用起了激將法,苦心孤詣步步連營……搞到最後卻是想來考考哥?
不知道滿級了還去新手村欺負一級小朋友,會不會被雷劈啊……
“不知你想考什麼?先說好,在下儒學平平,恐是經不得考的。”他如是想着,已是向李夕忍笑回道。
李夕卻再次冷笑了一聲:“恐不只平平,而是不學無術吧,往自己臉上貼金之能倒是出類拔萃。爺爺既是說某人科學之靈思甚是了得,那自是考科學了,若是怕丟臉,趁早打道回府。”
這樣啊,那就隨你怎麼考了……謝修齊笑了笑,卻是再次閉口不言。
李夕見狀倒以爲謝修齊已自心虛,只見她更是得意,斜睨着謝修齊,明秀小臉上已滿是得色:“怎的,做賊心虛,不敢了麼?”
望着覺得自己大計得售,此時已驕傲得意如小天鵝般的粉嫩少女,謝修齊已是滿心好氣又好笑。
“我……那……那我就試試……試試?”
他想了想,卻是無比配合地裝出了一副,滿臉作賊心虛與指望僥倖矇混過關神色,遲疑着訕訕言道。
陸子和與陸雲鵬頓時已是滿臉扭曲,不忍直視。
李譽更是啼笑皆非,他望着謝修齊,眼裡已滿是詫異——這真真是如父親所說,變了個人一般。若是多年前的那孽障,恐怕要麼大怒拂袖而去,要麼死皮賴臉拒不接招了。他倒好,倒似胸有成竹,更還又大起促狹之心一般……真真奇哉怪也。
李懋也早有了一絲哭笑不得之色,他擺擺手正欲制止,不知想到什麼卻又遲疑了起來,只見他沉吟了會兒,終是笑道:“既如此,那便喚他們進來,考考,考考罷。”
他忽然學着謝修齊的話如是說道,目中更悠然閃過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