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倒猢猻散啊……”
陸府西花廳中,陸系官員迎接湯憲等人後,卻是再次回到了這裡。只是,人羣中,卻是依稀少了幾名,想來,必是爲嚴芳倒戈所懾,去東花廳向湯憲示好去了。
一名中年官員環顧着左右,他低低嘆息着,已是滿臉憤懣之色。
他身邊的張震亦是長嘆一聲:“噤聲,你這話不是給陸大人添堵麼?由他們去吧,怪只怪陸大人家的三少爺……”
他低低感嘆道。
“唉……”
中年官員長嘆一聲,卻也是默然不語。
官員羣中亦漸有議論聲傳出。
“大人一直盡心盡力,與前幾任縣尊都相處甚睦。湯縣尊針對大人,恐也不只忌憚吧。”
“那是自然,湯縣尊師尊是儒黨干將,科儒之爭現在愈演愈烈,大人這樣的中立派,又名聲赫赫,對湯縣尊的昏聵政令多有阻止。湯縣尊無法爲所欲爲,自是瞧他百般不順眼了。否則,何至於如此打壓?”
“是啊,無奈將愛女嫁與一介商人家的無行浪子……此事一出,丟的難道只是陸大人一個人的臉?全帝國官員的臉都被丟盡了!不是爲打壓陸大人,在縣裡行那什麼狗屁‘儒家之治’,湯縣尊也不至於昏聵到自扇耳光吧?”
“唉,十年前,科儒之爭還僅止於政府上層。如今,竟是將政爭蔓延到縣一級來了?內有科儒兩黨爭鬥,兩婆之間難爲媳;外有雍府虎視,懸劍之下戰戰兢兢——這官兒,卻是做得越發的沒滋味了。”
“你啊,此言卻也是過於矯情了。爲官手握大權,又可或多或少對家族有所照拂,總比做閒雲野鶴強吧?得過且過吧……唉,只是也不知這日子如何纔是個頭。若真被湯縣尊倒行逆施,我等又何去何從?要我說,還是找機會調離長治爲好。”
隨着最後一名官員的黯然話語落下,西花廳再次靜了下來,與一片喧鬧的東花廳形成了鮮明對比。
“齊兒呢?他來了沒有?還是仍不在家?”
此時的陸府後堂,似乎下人們都遣至前面忙碌去了,卻是隻有剛迎了湯憲的陸子和與陸雲鵬兩人。
陸子和正讓陸雲鵬按壓着太陽穴,低低問道,語氣中滿是疲憊與鬱郁。
“他?”陸雲鵬頓時滿臉憤然:“一直未曾找見,今日也不見人——許是早就又在哪個**鬼混去了,樂得一直忘了歸家吧?再說,他還有臉於今日來這裡?”
自從那日過後,近十天過去了,陸雨葳嫁期也是如約而來。謝修齊卻是一直不見蹤影,其間陸子和又有事讓陸雲鵬去找過他一次,誰知一連數天,謝修齊的小院都是隻有安萁一人。
問安萁他去哪了,安萁卻也是支吾不言——如此爲之遮掩,不是又去鬼混了還能是什麼?
陸雲鵬想着想着已是憤懣萬分。
陸子和再次疲憊嘆息了一聲,卻是擺手說道:“由他去吧……或許,他也是知錯了,所以躲着不敢來見我而已,更不敢在今日……”
隨即,他欲言又止,神色中已陡然浮起了一絲痛苦。
陸雲鵬的神色也是黯淡了下來,他爲父親輕輕揉着眉頭,卻滿心不忿地嘟嚷道:“孩兒就不明白,當初您和姐姐爲什麼要對他這麼好。否則,何至於此?就算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您們也不至於……”
陸子和卻是苦笑了一聲,他的眼中陡然現出一絲痛苦,輕輕喃喃道:“爲父早說了,他不是你弟弟——你不會明白的……你姐姐或許明白一點……都是命啊……”
“走,去看看你姐姐吧。”
他忽然推開陸雲鵬的手,起了身,神色中再現哀然。
“以後……也不是想見就見的了……”
他無比低沉地說道。
陸雨葳的閨房中一片靜謐。幾名婆子忙進忙出的忙碌着,卻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臉上更是毫無喜意——誰都知道,這場婚禮,本就是一場悲劇。
陸雨葳靜靜坐在梳妝檯前,任憑那些婆子給自己修面整妝,又在已盤成一團的秀髮上插上各式各樣的飾物。儘管一切都很煩瑣,修面之時,長長的絨線在臉上席捲而過,更是有些發疼。陸雨葳卻一直面無表情,默然不語。
火紅的嫁衣已着在了身上,卻與她蒼白的臉色格格不入,更是頗含諷刺。
馬上就要是黃昏了,陰陽交泰之際,嫁娶迎親之時。她也將從此嫁爲他人之婦,方家的迎親隊伍,許是也在路上了。
然而……
陸雨葳痛苦地閉上了眼,珠淚終於在那張秀美無雙,卻也蒼白無比的玉臉上滾滾劃落。
“小姐……”
一直在邊上擔憂望着自家小姐的安秀連忙走了過來,揮手示意幾名婆子先出去。
隨後,她摟住了梳妝檯前蒼白的人兒,嘴上不住說着寬慰的話,最後,卻也是忍耐不住,哀哀痛哭了起來。
房門再次打開了,陸子和與陸雲鵬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望着房中一個無聲流淚,一個哀哀抽泣的兩名少女,兩個男人面上一陣抽搐,再次閃過一絲難言的痛苦。
“葳兒……”陸子和沉默良久,終是澀聲叫道。
一直默默流淚的少女一驚,卻是拿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父親,二弟,你們怎麼來了?”
她強顏歡笑着。
“女兒即將出嫁,自是……有一番別愁,卻……卻不是旁的什麼意思。”
她想了想,更是猶豫着掩飾道。
陸子和靜靜看着自己的愛女,他的眼眶漸漸溼潤了起來。
“事已至此,孝順公婆,侍奉丈夫,只盼……”
他再次沉默良久後,終於緩緩開口說着,說到只盼的時候,卻是再也沒有說下去。他的臉上一陣抖動,已是再次痛苦長嘆。
陸雲鵬忽然捏緊了拳頭叫道:“這親咱不結了!我去回了方家那羣卑鄙小人!他們該上告上告,該幹什麼幹什麼!”
“不可!”兩個聲音同時制止了他。
陸子和再次長嘆了一聲,他輕聲說道:“鵬兒,莫要胡鬧……”
陸雲鵬卻已是氣得渾身發抖:“可是父親,難道就真讓姐姐——不行!我豁出去了!哪怕世人說我背信棄義又如何?我一人做事一人擔!他方家要去告謝修齊,也儘管去告!死了拉倒!”
他捏緊了拳頭滿是憤懣地說着,卻是連父親之言都不聽了,轉身就走。
“二弟……”
一聲輕輕的聲音再次停住了他的腳步。
陸雲鵬回頭一望,梳妝檯前,大紅嫁衣的蒼白少女臉上,卻是又縱橫着淚水,更寫滿了悽楚與哀求。
“二弟……”她再次哀聲喚道。
陸雲鵬怔怔地望着這個從小就被自己敬若天人的長姐,他的滿臉怒容漸漸消散了開來,變成了一種難言的痛苦。
良久,他亦是哽咽着哀聲喚道:“姐……您怎麼就……我……姐……”
少女卻一言不發了,她只是默默流淚地看着他。
陸雲鵬楞楞望着少女,忽然怒吼了一聲,死命捶了自己胸膛幾下,卻是抱頭蹲了下來。他渾身抖動着,淚水漸從青年指縫間緩緩溢出。
陸雨葳的臉色卻再次平靜了起來,她楞楞地不知想着什麼,卻是漸漸止住了淚水。她擦了擦臉,當將帕子再次放下後,臉上卻已是無比平靜,更隱隱透着一種冰冷的木然。
她轉向了陸子和。
“父親,女兒不孝,再不能侍奉左右了。女兒此去,父親不用爲我擔心,女兒自己會處理好的。家中女兒倒也別無牽掛,二弟孝順,父親康健,只盼……”
她忽然欲言又止了,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更是漸漸垂下了頭去。
她將自己的臉藏在了陰影裡,微微顫動的髮鬢步搖下,誰也不知道她想着什麼。
只有安秀的臉色卻忽然也變得很奇怪,她也是止住了哭泣,望着陸雨葳的目光越發的悽楚與同情,卻也是發起了怔。
陸子和倒沒有注意到這些異狀,他再次低低嘆息了一聲。
“爹爹明白的,你……你也要好好的。”
他輕聲說道。
望着這個自小聰慧無比的愛女,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一絲憐惜,一絲愧疚,卻也漸漸爲少女所感染,平靜了下來。
房間中再次靜了下來,似乎所有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又似乎所有人都有千言萬語,卻話到嘴邊,半句也無。
不知過了多久後,一陣嗩吶聲卻是從前院的方向傳了過來,隨之,更是一片噼裡啪啦的爆竹聲四起。
房中四人的身子都是一顫。
方家的迎親隊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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