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笑容滿面地迎向謝修齊:“謝公子,與大人談完了?”
謝修齊點了點頭,他笑道:“是,李兄,麻煩你了。我不識路,大人命你帶我去繳徵辟令,錄名特科試。”
李成一楞,笑容已是更甚:“謝公子真是折殺我老李了,喚我賤名就好。來,這邊請。”
他一邊說一邊引路着,神態間已是愈見恭謹。
謝修齊也是楞了楞。
看來這李成倒似乎真是小公爺身前得用之人,說不定還是國公府派來的護衛心腹,否則也不至於什麼事都知道點吧……他似是對小公爺重視於我一清二楚呢。
“那我就喚你李兄弟吧。”心想想着,他也已是笑容滿面道,卻是隨李成漸漸行去。
……
“你就是謝修齊?”宋安眼中滿是傲色,細細打量着眼前青年。
宋安乃是總務署人事處考功三科書吏,雖只是書吏,但與一些冷衙門的科正比之都是不遑多讓的。人事乃總務重中之重,考功又乃人事重中之重——要知道,所有人事升遷貶斥,都必須以考功優劣爲基準,此乃雍府定規也。
是以,身爲核心部門的核心吏員,宋安有自己的驕傲,倒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然而人比人,氣死人,與眼前這人比起來,宋安卻真真只想拍桌罵娘。
這個名字近日已在監察使司鬧得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今,自己倒是見着真人了。可你恐怕也萬萬沒想到,僅是把小公爺伺候好了,是沒用的罷?
他心下鄙夷想着,漸漸的,眼中倒也是浮起一絲嘲弄之色。
謝修齊不動聲色:“是,這位大人,不知特科試是否是在此處繳令錄名?”
他將徵辟令遞了出去,如是問道。
宋安曬笑了聲,接過徵辟令看了看,又隨手丟回了謝修齊手中。
“侯着吧,待我去稟報。”
他輕蔑無比道。
……
不出多時,宋安已是出現在另一所官舍裡。
“科正大人,那謝修齊來了。”只見他正恭聲向一名正在書案後望着手中一個卷宗,正擰眉枯坐的中年陰沉官員稟報道。
“來了?”中年陰沉官員擡了擡眼,卻是繼續研究起手中卷宗來。
良久,才見他幽幽嘆了口氣:“來了就來了吧,遲早會來的。你也先別回公房了,在這找個地方自己坐會兒,先晾他一晾再說。”
想了想,他又道:“你呢,也不要怕因此得罪了楊小公爺,他只是試職暫署,日後還不知道會被放在哪裡呢。且得了正職外放少說也得降上好幾級,不可能是監察正使,有何所懼?”
“再說,出了什麼事,也有錢副使他老人家爲你兜着呢。當年那武清侯世子不就被他老人家趕回去過?如今據說已是在京混吃等死了。哼,得罪了他老人家的,又有幾個好過的?”
他冷笑着說道。
宋安頓時也是眉飛色舞:“大人說得是,有老大人在,任你來什麼人,是龍得給老大人盤着,是虎得給老大人臥着。功族子弟又怎麼樣?小公爺又怎麼樣?黃口孺子,不過是投了個好胎而已,遲早得在老大人面前乖乖就範。”
中年陰沉官員頓時也是笑着點了點頭。隨即,他更是看向宋安,將他招了過來,卻是附耳道:“對了,此事需爲老大人辦得漂漂亮亮,你不如如此這般……”
他細細叮囑着,宋安的眼睛漸漸卻是越來越亮。
……
李成滿臉苦笑地望着自己面前正悠然自得的謝修齊,隨即,他的心中已是隱隱生出一絲怒火——這都大半個時辰了,那混蛋就將自己二人拋在這不管了?這還是小公爺的監察使司麼?
且自己親自出馬都遭如此冷遇,回去後在小公爺面前恐怕也交代不下來——丟他的人啊!
李成想了又想,終是遲疑看向了正興致勃勃打量房中一個筆筒的謝修齊:“謝公子,這……”
謝修齊饒有興致地研究着筆筒上的微雕卻是頭也不回:“無妨,等一等嘛,我有的是時間。”
他悠悠道。
李成楞了楞,他苦笑着閉口不言了。
不知又等了多久,眼見已是日上中天,李成纔看到一個自外匆匆走回的身影——
宋安滿臉虛情假意地慚愧笑意,一進門就是連連拱手:“兩位久等了,實在抱歉,實在抱歉,一時被一件公務絆住了腳,真是罪過,罪過。”
隨即,他回到桌前,卻是看了看窗外的日頭:“哎呀謝公子,不巧得很,這眼看着要午時下值了,你看……”
李成已是勃然大怒——這混帳莫非是消遣我等不成?讓我等枯等了半天,等來的卻是這麼個消息?
“你放肆,這是小公爺親自交代的,你竟敢如此……”
他怒聲喝道。
宋安斜眼看着李成,他已是冷笑了一聲:“你怎麼說話的?我放肆?莫非我爲公務忙得腳不沾地,倒還有錯了不成?”
李成滿臉憤然:“狗屁的公務繁忙,你明明——”
話還沒過半,他已是被身邊的青年輕輕拉住了。
只見青年正如是道:“既這位大人如此繁忙,那我們下午再來好了,李兄弟你怎可以對這位大人如此無理呢?人家也是一片公心,可昭日月嘛……”
宋安看着青年,他微微一楞後,心下已是再次冷笑。
原以爲你會和我吵起來呢,卻不想竟是個銀樣蠟槍頭?
他心中曬笑一聲,倒也是對李成不陰不陽道:“你看,還是謝公子知書達理。你一個糾糾武夫懂什麼,還不退下?”
李成心中已是大急,若如此灰溜溜回去,自己還怎生對小公爺覆命?難不成還說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只得下午再來不成?那真真是把小公爺的臉都丟光了!
正惶然想間,卻見謝修齊已是笑容滿面,看着宋安滿臉諂媚:“不知這位大人尊姓大名?”
李成頓時目瞪口呆,宋安卻是心下大樂。
原來真是個銀樣蠟槍頭。
雖然已被大人面授機宜,無論他怎樣反應都有手段應對。但他若是與我吵上一架也好,更或大怒拂袖而去也罷,卻皆還算有點骨氣。不想,竟是這樣的軟骨頭?
也怪不得上頭會如此不忿,錢老大人更是如此堅決反對——這等樣人混進監司還與我等爲伍,豈不是奇恥大辱?小公爺啊,我等皆是一番公心吶……
宋安心下想着,臉上更已滿是不齒:“本人姓宋名安,忝爲我監司總務署人事處考功三科書吏。”
他斜睨着謝修齊擺足了架子,傲然說道。
“原來是宋大人當面,失敬失敬。我當初來時,就聽說監司總務署有一位宋大人,可謂才幹卓絕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不知宋大人下值後可否有空?不如讓小弟做東,大家那啥……樂呵樂呵?”
謝修齊滿臉笑容道,話語間的阿諛已是怎麼藏都藏不住。
宋安也是暗笑了起來。
這蠢貨,莫說監司中人不敢接受吃請了,就算接受了,你以爲我又會幫你不成?竟是將那紈絝子弟呼朋喚友,攀附結交的那一套用在了我身上?真真愚蠢至極。
“那倒也不用了,謝公子下午再來即可,若無事,在下就失陪了。”
他冷笑想着如是回着,卻是作勢欲走。
謝修齊笑容滿面:“哎呀,大人真是廉潔奉公雍府楷模,大人慢走,慢走。”
宋安曬笑一聲,已是轉身就走。卻聽得身後那名叫李成的親衛已是惶急叫道:“謝公子……”
謝修齊楞了楞,他回過頭來看向了李成,更是拉了拉他:“李兄,既如此,我們也先回去吧。放心,若小公爺問起,我就說是因宋大人太忙,倒也不是你辦事不力——咱出門在外,講的就是個義氣,兄弟這點擔當還是有的!”
他已是胸脯拍得震天響,李成卻早已滿臉苦色。
正左右爲難間,卻見謝修齊已是滔滔不絕:“李兄放心,兄弟是個講義氣的,絕不讓你在小公爺面前爲難。宋安大人日理萬機,鞠躬盡瘁,死而後己,愛……那什麼……愛民如子。他若有空,必會爲我們辦的,又豈是能急得來的?”
“走走走,小弟做東,咱先去樂呵樂呵,正好帶兄弟見識見識這府城的花花世界……對了,莫如干脆過幾日再來,反正也不急於一時不是?”
兩人正拉扯間,卻見已將將走到門外的宋安腳步也是漸漸慢了下來。
怎麼會這樣?宋安心中已是頗有些哭笑不得之意。
大人安排得好好的,他再怎樣自己都會有應對之法,倒是皆不擔心的,雖不至於硬抗着不給他辦,一個下馬威卻是妥妥的。
卻怎知遇到了這麼個無賴紈絝子兼軟骨頭?被晾了半天一點不生氣不說,倒是還一門心思想討好自己了,莫說反擊了……竟是有徵闢令在手,都半點據理力爭之意都沒有?
隨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宋安的臉色卻也是漸漸踟躇了起來,腳步更已漸漸停住,最後仿若腳下生根了一般。
“慢着!”望着謝修齊已是扯着李成走向門外,倒是比自己更快了一步,停在原地的宋安倒是先耐不住了。
只見他臉色變了變:“兩位……也沒說不辦嘛,只是說要下值了,你看,我們得加快速度了。請稍侯,一會兒就好。”
謝修齊轉過身來楞了楞,他已是滿臉的大喜過望又體貼入微的馬屁精神色:“不麻煩宋大人?這都要下值了,可不敢耽誤您老時間……”
宋安心中已是氣苦。
“不麻煩的,一會兒就好。”他咬牙道。
“哎呀,那就拜託宋大人了。”謝修齊開心笑道。
回頭,他又向李成教育道:“李兄你看,我就說宋大人愛民如子嘛,你看,宋大人寧願放棄午休,都要爲我等趕緊辦好此事,此等高風亮節,爲國爲民,豈不正值得我等欽佩。”
隨即他又是向宋安連連拱手:“倒是勞煩大人了,多謝多謝。對了,不知大人是否真不赴宴了?要不,等事情過後,小弟安排下,找個更妙的地方大家樂呵樂呵?”
他賊眉鼠眼着,已是滿臉的**笑容。
宋安的臉色已是憋屈至極:“不必了,你等在此稍侯,馬上就好。”
他板着臉如是道,急急出門去了。
李成早已是目瞪口呆,卻聽得旁邊的謝修齊見宋安已遠去,也是輕笑了一聲。
“蠢貨。”
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