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修齊再次站在望北監察使司衙署大門前時,青年心中頗有幾分感慨。
十數日前,自己領着一羣士子敲響蒙冤鼓,直闖衙署,掀起了自己逆轉計劃之始。
十數日後的今天,自己卻再次來到了這座在望北人眼裡神秘非常、又高貴不可侵犯的衙署前。
不同於府衙等政府要地,望北監察使司門前車馬零落,卻是一片冷清。
但一面於門前旗杆上迎風招展的水藍懸劍旗,卻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執掌望北闔省監察之重地,這是帝國權力三極之王權在望北的意志代表,也是唯一代表!
就連偶爾路過的行人,望着大門敞着似乎歡迎任何人出入,門前更只站了兩個軍士的望北監察使司衙署,都是滿眼敬畏。
“來者止步,此乃帝國雍王外府,望北監察使司衙署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望着謝修齊彷彿一個遊客般閒庭信步地往裡走,一名大門前巍然站立的軍士已是往前稍稍迎了幾步阻止道。
謝修齊笑了笑,卻是遞上了一枚令牌,正是楊宜章臨返前留給謝修齊的那枚。
軍士接過令牌仔細驗看了下。
“徵辟令?”
他悚然動容道,眼中已是猛然閃過一絲濃濃的古怪之色,卻也夾雜着一絲豔羨。
“請公子稍等,待我向大人通報。”
隨之,軍士更是似乎恭敬了不少,已是躬身拱手,彬彬有禮道。
只見他回到門前,向他的同伴低聲耳語了幾句,引得那名軍士也是悚然動容後,獨自向衙署深處急急奔去。
……
“謝公子!”
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已是伴隨着一個大笑聲自衙署內遙遙而來。
謝修齊定睛一看,卻是一名叫李成的,當時曾隨楊宜章赴長治查方家逆案的親衛騎士,謝修齊與其雖算熟絡,但也只能算是泛泛之交,卻沒想此人此刻,倒是對自己親熱得很。
謝修齊心裡想着,面上卻也是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
“李兄好。”謝修齊望着宋成笑眯眯地拱手爲禮道。
李成一臉受寵若驚之色,連連還禮:“豈敢豈敢,謝公子實在是太擡舉我老李了,我也就是老公爺派往大人身邊的一名親衛,實在不敢與公子稱兄道弟。”
“我不也就是長治一名聲名狼籍的浪蕩子,又安敢得李兄如此誇讚?”
見李成向自己使了個眼色,謝修齊心中一動,已是隨他走到了一旁,邊走亦邊笑道。
李成也是笑了起來,見已走到衙署門一邊的僻靜處,他已是壓低了聲音:“謝公子之大才,別人不知道,我老李跟隨大人奔走,難道還不清楚麼?”
他神秘地笑了笑:“若不是謝公子將大功贈與我家大人,謝公子此刻恐怕早已名聲大噪。”
“我來時,大人還專門囑咐我,讓我向謝公子致歉呢——長治情事,大人可是嚴令所有人不得外泄半句。當日謝公子大鬧我衙署時在堂的,其後隨大人前去長治的,亦均是大人心腹,倒也都能守口如瓶。只是卻委屈謝公子仍要頂着個混帳的名頭,遭人輕視了。”
他滿臉誠懇地望着謝修齊輕笑道。
“無妨。”謝修齊頓時擺了擺手:“楊大人建功要緊,我受點小小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笑後,卻是齊齊往衙署裡走去。
“謝公子,大人此刻正忙於公務,還望見諒。大人囑我帶先生去他官署,要與公子面談。”
李成一邊走一邊回頭笑道。
“如此甚好。”謝修齊亦是頷首微笑。
……
楊宜章的獨立官署位於監察使司深處,被李成帶得七拐八拐,終於抵達後,謝修齊在楊宜章官舍喝了幾杯茶,卻是終於等來了楊宜章的腳步聲。
“修齊兄,你能來助我,實在是太好了。”
一進門,楊宜章便是興高采烈地笑道。
“大人不嫌在下愚鈍,在下又豈敢有負大人好意,不來爲大人效犬馬之勞?”謝修齊亦是微笑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楊宜章笑呵呵地與謝修齊分賓主坐下。
兩人寒暄了幾句後,楊宜章卻是忽然眉頭一皺,幽幽嘆了口氣:“我在府城盼修齊兄到來,可謂是久旱盼甘霖啊。”
他嘆息道。
謝修齊一楞,想了想,他問道:“大人……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修齊兄神機妙算,小弟佩服。”楊宜章翹起了大拇指,卻讓謝修齊看得有些暗暗好笑。
這楊小公爺今日裝模作樣的,擺出一副比在長治時還誇張的禮賢下士模樣,嘴上更是連他的親衛都將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無——卻是想做什麼?
謝修齊心中想着,嘴上卻是貼心地接上了楊宜章的話頭:“大人難處若是不機密,又不嫌在下愚鈍,可否讓在下也爲大人蔘謀一二?”
“着實煩惱啊……”楊宜章滿臉痛苦地晃了晃頭:“本是不應麻煩修齊兄的,畢竟修齊兄還要應特科試,只是這……”
楊宜章滿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卻是再次深深嘆息道。
“大人但講無妨,若能略盡綿薄,必鞠躬盡瘁。”謝修齊心中暗笑。自己這歷兩世的人若不是連楊小公爺這麼點小心思都看不出,倒是白活了。
隨即,他又想到了個事情:“哦,對了,我已被我恩師長治教諭李老大人取字爲‘志平’,大人日後直喚我字即可。”
楊宜章楞了楞:“可是李懋李老大人?”
他遲疑問道。
“正是。”謝修齊笑道。
楊宜章頓時再次翹起了大拇指:“修齊……志平兄果是英才,在哪都能破袋而出。李老大人在京城都是薄有聲名,倒也當得起修……志平兄的老師。”
隨即他又是笑道:“不過我倒是覺得修齊兄好聽點,亦是叫慣了,就叫修齊兄好了。反正自祖王殿下當年稱呼別人時,老是該用名時卻用字,該用字時卻用名,屢屢叫錯,氣急敗壞之下嚴令我雍府中人互相只許喚名,不許稱字後,帝國於名字稱謂之間,倒也漸漸都隨意得很了。字,漸漸也不過是長輩們對我等的更多期許罷了。”
謝修齊楞了楞,怪不得覺得這時代的人似乎有時喚字,有時又不喚字呢,原來還有這一茬?這倒也是個好消息——否則非但他覺得麻煩,哥也覺得麻煩啊……
正想間,卻見楊宜章臉色一變,漸漸已是滿臉苦色,更是話鋒一轉:“修齊兄,既然你這麼說了,我也就把我的苦惱跟你聊聊。”
“小弟受惠於家族,任我望北監司暫署監察正使,這點修齊兄想必是瞭解的。這暫署二字的由來,想必在帝國也是人人知道的事。”
“小弟如今煩就煩在頭上這暫署二字啊……自履任望北以來,小弟也可謂是戰戰兢兢,幸得潘叔之助,才得以勉強掌控我望北監司。長治案一出,受惠於修齊兄,倒是令我聲望爲之一振,但卻……還遠遠不夠,更陡生是非啊……”
他再次深深嘆息道。
謝修齊的眉毛挑了挑,從楊小公爺的話語中,他倒是漸漸明白對方想說什麼了。
感情楊小公爺現在漸漸不滿足於一個人形圖章加辦案擋箭牌的角色,卻是大起雄心壯志了?
不過也難怪,新立大功,又身份高貴,不趁勝追擊,徹底掌握監察使司,卻也枉費了如今這麼好的形勢——要知道,他這外放可是還要回京考評的,不僅關乎個人前途,亦關乎其家族榮譽利益,由不得楊小公爺不上心。
“而如今……”頓了頓後,楊宜章再次接起了自己的話語,將自己此時面對的情況細細說了一遍。
“對此……修齊兄可有以教我?”
楊宜章說完,已是目光灼灼地望向了謝修齊。
謝修齊卻是有些納悶。
這種事,楊小公爺身邊那些老奸巨滑之徒會想不到解決辦法?就如那監察副使潘祥,自己一眼便知那是個深不可測之輩,否則楊國公恐怕也不僅僅只爲楊小公爺派這麼一個智囊了。
想了想,謝修齊卻是按下了心中的疑慮:“大人如今形勢一片大好,威望已立,更身份高貴,地位無可動搖。要壓服那錢副使,倒也不是很爲難的——他想幹什麼,您也有樣學樣反制即可。倒也無須殺雞儆猴,那反倒不美。但把雞拎在手裡了,那猴卻是不能不管的。”
他微微笑道。
“這點我自是知道,潘叔亦是如此教導我的。”楊宜章點頭道,隨之,他的面上卻是又浮現起了一絲難色:“只是這讓我能借之有樣學樣的雞……卻不是那麼好拎啊……”
他再次深深嘆息道。
楊宜章搖頭晃腦地嘆息着,謝修齊卻是更爲疑惑了起來。
他跟我問這個?他這麼瞭解監察使司都不好選,難不成我一個新來、甚至還沒入監察使司之輩就能教你怎麼去拎不成?
慢着,他爲什麼今日要大張旗鼓地問我此事?
一時間,謝修齊已是心念電轉,漸漸的,他的臉上已是露出了一絲瞭然的笑容。
“大人不好拎,恐怕也是因爲……某些猴子與大人正好勢均力敵,讓大人深爲忌憚,所以要個正當無比的由頭吧?”他看着楊宜章笑道。
“正是,想要有雞,那也得先有蛋啊……”楊宜章頓時也是意味深長地言道。
“這不是剛送上門來一顆上好的蛋麼?”謝修齊似笑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