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報信的教衆送來的消息,在場的所有人都心情沉重起來。但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正面對上莫沙白,誰都知道,如果說在行雲教乃至整個所謂邪道中有誰對着莫沙白也有一拼之力的話,那必然就是華庭了。然而事情就是這麼湊巧,就在他們反了華庭的這個時候,莫沙白就這麼攻過來了。
其實他們也知道,莫沙白再強也不過是一個人,就像現在的華庭一樣,一擁而上用人海戰術未必就拿他沒有辦法,然而跟圍攻華庭不一樣的是,去阻攔莫沙白得不到任何利益,相反,還會大量消耗己方的資源,削弱自己的力量,到時候在場的別人力量依舊,吃虧就是自己了。人大多就有一種退縮的心理,明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有人站出來,把所有人的力量集中到一起,公平合理的安排消耗,但是此時此刻,他們互相警惕,誰也不服誰,羣雄並立,誰也不能站出來做那個領頭人。
他們都已經心生退意了,想趁着正道還沒有攻上山的這一刻先行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反正對於他們來說,行雲教此刻也不過是一個束縛在自己身上的符號罷了。此刻若不能立刻得到教主之位,讓行雲教改姓,那拼死保衛其實沒有任何意義,相反,如果此刻撤退的話,將來還可以正大光明的打着“復教”的旗號另立山頭。
一時間,一干人等一鬨而散,當然,也還有那麼一些人是咬牙堅持留了下來。
場面混亂不堪的時候,有人尖叫道:“不好了,他們上山了!”衆人回頭一看才發現,正道的人已經勢如破竹的攻了上來了,而爲他們領路的居然是晏甘泊,那個自從逼宮一開始就沒有出現過的晏甘泊。
因爲晏甘泊的脾氣,大家都知道就算他未必對華庭忠心耿耿,他也是不會隨意站隊的,所以這麼多個勢力,竟沒有一個前去拉攏過他。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晏甘泊此刻已經不是不站隊的問題了。不,應該這麼說,他其實還是站隊了,只不過他站的並不是教內的勢力之一,而是正道那邊。
一時間“叛徒”之類的責罵聲此起彼伏。
原本身體緊繃的華庭見情勢愈加混亂反而心頭一鬆,雖然知道即將見到莫沙白讓他心神不穩,但他也知道,這是趁亂出逃的最好的機會了,趁着前方原本和他們對峙的人都轉身和正道人士廝打起來,他轉頭示意危陌塵跟上,就要潛逃。
誰知還沒走出半步,他的腰上就感到了一陣涼意。那是一把長劍,鋒利異常的刀刃此刻正貼在他的腰上,只要他再往前一步,這鋒利的刀刃就能劃破他的肌膚,流出溫熱的血來。
這把劍他不能再熟悉了,因爲這就是他親手賜下的,而這把劍的主人他也不能再熟悉了,因爲這個人服侍他也有十年了。
危陌塵。不對,既然他能這樣做,那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當年之事的真相了,現在應該叫他師雲輕了。
多可笑,雖然早就料到師雲輕知道真相會有這種表現,甚至於當初將師雲輕留下命來未嘗沒有促成這一幕的意思,但是現在明明一切都按照他荒誕的計劃進行了,華庭卻居然覺得這一刻自己的心非常疼,並沒有之前臆想出來的快意。不論他與師清越之前的仇怨到底如何,師雲輕曾經對他忠心耿耿了十年。
十年,這漫長的時光使當年的那個孩子長成爲現在他面前的這個青年。師雲輕的忠心他每日已經看習慣了,甚至已經成爲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在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深入骨髓,就跟人每時每刻都要呼吸一樣正常而必需。而此刻看着師雲輕臉上帶着刻骨恨意的表情,即便他明知自己到底做下了哪些事,華庭還是覺得渾身發寒。
那個強制失憶的藥明明是無解的啊。在他沒有給師雲輕喂下解藥之前,明明他不應該恢復任何記憶的啊。當年自己臨近癲狂的將師雲輕帶回來的時候,是設想過要在莫沙白麪前讓他恢復記憶,或者在莫沙白麪前直接殺了他,然而……華庭可以發誓,直到此時,他已經沒有這種想法了。
華庭不得不承認,潛意識裡,他已經一點也不想看見師雲輕恢復記憶痛苦的臉了,他不想在那張對待自己永遠恭順的臉上看見怨恨。
之前即便是被自己的屬下圍攻的時候,他似乎也感覺不到太慌張,因爲有師雲輕默默的跟他站到了一起,於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此刻,這個世上,他剛剛認定的永遠不會背叛他的人就這麼推翻了他的想法。
華庭終於知道那天晚上他覺得自己不該去找師雲輕的不好的預感是什麼了,因爲從那天晚上開始,他不再把師雲輕看作是師清越的附庸,不再是想念師清越的時候順帶着的小玩意,他開始把師雲輕看做一個獨立的人,徹底與師清越分離開來。
他依舊愛着師清越,卻已經開始依賴師雲輕。
依賴他的溫順與忠心。這十年來的共處,居然改變了他的心。
明明師雲輕論武功修爲遠不如他,華庭卻連動的力氣彷彿都被抽乾了一樣。迷迷茫茫的的心裡比當初親手殺了師清越還要空落落,有一種念頭叫他快點奮起反抗,殺掉師雲輕,手起刀落,就像當年殺掉師清越一樣簡單,有一種念頭卻告訴他不要動,就這麼死在師家人的手裡好像也不錯,多麼好的報應。
師雲輕看着華庭不敢置信的臉,心裡卻平靜的什麼波動都沒有。他心無雜念,唯一所想的便是: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他不用再對華庭委以虛蛇了,可以直接報仇了。
雖然詫異於華庭的不掙扎,師雲輕卻絲毫沒有放鬆對華庭的牽制,反而點了華庭的穴道。既然能夠不用落得一身傷才能抓住華庭,這實在是再好不過。
這邊發生的一切原本在混亂裡並不顯眼,但是當騷亂漸漸平息,行雲教的衆人逃的逃,被抓的被抓以後,隨着莫沙白和晏甘泊向這裡走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到這裡來了。
“危陌塵,你和他們是一夥的!”有人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師雲輕卻連眼睛都沒轉一下,別人的眼光,他並不在乎。
“華庭。”莫沙白厭惡的看了一眼被師雲輕束縛住的華庭,“真是好久不見。”
華庭抿着脣並不答話。他垂着眼睛並不看向莫沙白,反而愣愣的盯着師雲輕的手看。
莫沙白最噁心的就是華庭這樣的眼神,當初他就是用這樣專注的神情去看師清越,然後呢,師清越一家就死在了他的手裡,雲輕險險逃出一劫,卻也受了這麼大的罪。現如今他又這樣看師雲輕……
他手一顫就要拔刀將華庭殺掉。
師雲輕制止了他說道:“莫伯伯,華庭害我父母,我必須要親手殺他。”莫沙白這才停下了手。
華庭聽到師雲輕說話,整個人戰慄了一下,他一臉恍惚迷茫的說道:“陌塵,你不對我忠心了麼……”他的神智好像已經混沌不清了。
忠心?!
這兩個字簡直就是在戳師雲輕的心窩。對着謀害了自己父母的仇人奉上了十年的忠心是他內心最深沉的痛。
師雲輕拔出了劍說道:“這是你給我的劍……曾經,我也是你手中的劍,被隱瞞着真相爲你指哪打哪,現如今,你不如嚐嚐死在自己劍下的滋味。”
他先是挑斷了華庭的腳筋和手筋,防止他忽然運力衝破穴道逃跑,然後用劍對準華庭心臟的部位狠狠的紮了下去。
“這是爲我父親。”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幾乎沒有間斷,他又再下手一劍。“這是爲我母親。”
最後在戳最後一劍的時候,他的聲音低不可聞:“這是爲了我自己的一劍。我對你,如今再沒有任何的感情了。”
這些年來的所有一切,好的壞的,與華庭的種種糾葛,都隨着這三劍都消散了。
師雲輕覺得自己心中閃過一陣令人戰慄的快意,像是在暢快的笑也像是在淋漓的哭,然而他的面上終究是做不出任何表情,與華庭的死相對的,他的心中剩下的是報仇後的茫然。
就連大仇得報的欣喜都是空洞的。
晏甘泊看的心疼,他上前去從師雲輕手中接過華庭的屍體,厭惡的將他扔在地上,再伸手拍了拍師雲輕的肩膀,希望給他一點安慰,告訴他,他的身邊還有自己。
其實如果不是這麼多人在場,如果不是怕師雲輕不能接受自己的感情,他很想給師雲輕一個深深的擁抱,很想很想。
因爲師雲輕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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