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曜見蘇千城這般模樣,看向楚瑜的時候目光便有些擔憂,但見楚瑜那模樣卻有些到底忍住了。
他對楚瑜還是有些瞭解的,這條魚雖然有時候有些不着調,但是大事上多有一些常人不及之處。
但隨後他又想起了什麼,立刻轉頭,卻也是一驚,他也發現了琴笙和金曜沒了蹤跡。
火曜臉色變了幾變,但想到琴笙的能耐,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看向水曜,示意他去看看怎麼回事。
水曜才一動,便聽得楚瑜幽幽的聲音:“這裡面的不是什麼怪物。”
“妹妹知道里面是什麼?!”蘇千城忍不住問,心中很是有些驚訝,楚瑜竟然知道里面是什麼東西。
火曜等人比較熟悉她楚瑜的人都忍不住看了過去,因爲她的聲聽起來太沉,帶着複雜而傷感的味道。
楚瑜拿着火把慢慢地轉過身來了,目光惆悵而複雜地看着衆人,眼眶微紅,輕聲道:“這裡冰封着的不是怪物,是天鷹大營啊。”
此話一出,曜司衆人瞬間臉色一變,卻見楚瑜輕輕地晃動着手裡的火把將最外面的冰層粗糙處再次化了些去。
露出大半人高的剔透冰面來,隨着冰化水溶,只見裡面一道暗影在火光下漸漸地浮現出更清晰的模樣來。
蒼白泛青的容顏,分明是人的模樣,那是一張很年輕的面孔,飛眉秀目甚至稱得上俊秀,鐵甲銀劍,戰靴披風,閉着眼靜靜地站在冰中,但他甚至還維持着持劍攻擊的模樣,所以方纔影子初初看起來才那般的嚇人。
一片死寂中,忽有一道人影踉蹌了一下。
霍二孃一把扶住他:“小水兒?”
水曜卻推開了她的手,踉蹌着走上前,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顫抖着伸出手去觸摸那冰層,嘴脣翕動了幾下,聲音卻彷彿被卡在咽喉裡。
霍二孃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水曜,卻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好一會,他才猩紅着哽咽着顫聲道:“水曜星君,水凌來給你磕頭了。”
楚瑜和霍二孃都愣住了。
水曜星君?
水曜話音剛落,就聽見“啪”地一聲,整個幽暗的甬道都忽然亮了起來。
一盞接一盞的幽幽長明燈忽然亮了起來。
曜司衆人驀然一驚,立刻戒備起來。
而琴笙幽涼如水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是,這裡面冰封着的不是鬼怪,是天鷹大營。”
此時,衆人面前的已經是一片光亮,原本光線不明時看着像是天然的壁原來是一面人造的巨大冰牆。
或者說,冰棺,綿延不絕,整整的,巨大而漫長的冰牆後,那鐵甲銀劍的年輕校尉身後漸漸地顯露出一道又一道的影子,每一個戰士都手握武器,面色蒼白,不少人的身上甲冑破爛,還帶着許多傷痕,只是他們身上都已經沒有了血跡。
乾淨,靜謐卻維持着他們生前的最後一個姿態,直到永恆,直到人間的盡頭,直到黃泉碧落。
這巨大的冰塑讓人看着——悽然冰冷而震撼。
哀沉到極致。
“撲通!撲通!”曜司武衛中一道道的人影接連雙膝着地,不少漢子都猩紅着眼,或者顫抖着膝行到牆壁前熟悉的影子前。
楚瑜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然而這般轉身,看見那冰封的靈世裡,那成百上千,不,數千條鮮活的生命在那一刻彷彿永遠地定格,卻依然維持着戰鬥和守護的姿態,她眼裡已經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淚光來。
一滴滴的淚水無聲地落下。
人間未老,君已遠。
拋卻生死,守得山河無恙,歲月長。
冰雪覆峰煙,一別從此是天涯。
曜司武衛們七尺高的男兒們,見慣了生死離別,刀光劍影,第一次在這巨大的“冰塑長畫”前,一張張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容前,緊緊地握着手中的劍,無聲地流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水曜跪在那冰牆前雙手按在那冰牆上,幾乎將皮肉都按進去:“水曜星君。”
而火曜則走到了另外那頭不遠處,在另外一道幾乎斷了一臂的軍人面前沉默地跪了下去,深深地拜了下去,以額觸手背,行了三個大禮:“火庭來見星君,這些年,幸不辱命。”
他維持着叩拜的姿勢,淚如雨下。
楚瑜怔然地看着他們,此時金曜幽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那是初代的水曜與火曜,他們是雙生子,當年追隨驃騎少將參加最後一場戰役的四位星君裡,只有我活了下來,木曜,水曜和火曜都犧牲在永凍原裡。”
楚瑜輕顫了一下,看向他,卻見金曜垂下的桃花眼裡瀰漫着她從未見過的深深痛色。
她心中一顫,轉臉就去尋琴笙。
金曜靜靜地看着她有些慌張焦急的背影。
琴笙不在這裡,她一路順着那巨大冰牆向前而去,卻見他站在一處天然的冰橋盡頭。
暗冷的空氣輕輕地拂起他的烏髮,白色的衣袍乾淨得一塵不染,襯着他略顯蒼白的膚色,平靜的精緻容顏,讓他看起來彷彿冰雪凝成的幽影。
讓楚瑜幾乎產生一種錯覺——她看見的他,不過是一抹清冷孤傲的神魄,那沉寂在冰川裡的千萬將士們一直等候着他們的主將歸來。
而他的本體是那冰雪牆中一員,如今要回到那雪牆冰界裡去。
楚瑜心頭一顫,下意識地掠過去,一把握住他的手:“琴笙。”
他沒有動,楚瑜只覺得握住的那隻玉骨手彷彿冰得毫無人氣,冷得她心臟都顫抖。
她大大的眼裡便有了淚,死死握住他的手,咬着脣:“笙兒,你不要這樣,我會怕。”
更會心疼他,心疼得難受。
一滴滾燙的淚珠兒落在琴笙的手背上,他彷彿被燙了一下,指尖輕抽,隨後慢慢地收攏,反握住她的手。
楚瑜一愣,隨後忍不住破涕爲笑,擡起眼靜靜地看着他。
“小魚,我不會走的。”琴笙幽淡如水的聲音響起,帶着一點空靈和冰涼,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
他似乎會讀心術一般,總能讀懂她的心事,好的,壞的,愚蠢的。
楚瑜眨去眼裡的淚光,靠了過去,想要緊緊地將臉貼在他背後,但琴笙手腕一轉,將她拉了出來,輕輕地圈在自己懷裡,維持着一個讓她看向前方的姿態。
“你看。”
楚瑜想要看看他的樣子,卻被他輕輕按住了臉頰,讓她不得不順着他的手向前看了過去。
冰橋對面的冰牆裡,彷彿單獨封印着一道氣勢英武,着將軍戰甲的高挑人影,橫劍策馬。
她有些怔然,那一道人影看起來似乎有點眼熟。
難道曜司當年還有她熟悉的人麼?
但是下一刻,她微微睜大了眸子,隨後捂住嘴,又紅了眼圈。
那是——
琴笙的身影,不,應該說是那是琴笙的戰甲。
驃騎少將的戰甲,武器與戰馬。
“驃騎少將並未倖存,他已經瑜他的三千天鷹軍長眠冰原許多年,從未離開,這便是他和他們的墓地。”琴笙聲音溫淡到涼薄。
不哀不痛,平靜如水。
卻讓楚瑜忍不住淚流滿面。
那是他身體裡的另外一個部分,若說十三歲以前溫柔敏睿,善解人意的孩子在東宮的那一場大火裡寂滅成灰,二十歲桀驁不馴,冷酷驕傲的少年將軍則長眠在這千萬年的冰川。
她的白白,她最瞭解,那少年從來不是苟且的人,一身驕傲的鷹隼,怎肯輕易拋卻無數守護自己的人獨活。
中間多少煎熬,才讓他脫胎換骨成了今日的琴三爺。
“琴笙。”楚瑜握住他的手,輕聲問:“跟我說說他最後一場戰役罷。”
身後的人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好。”
無非,又是一場綿延的陰謀,一場算計,一場離別,一場寂滅。
桀驁的少年將軍公子非,過分睿敏的頭腦,一身禁忌血脈甚至那種張只能擋在面具下的臉孔,早已是他人眼中的死諱,承載太多人的恨與忌憚。
他不該存在這個世上,卻偏偏不如那些人想的那樣暗藏地下如被追殺的過街老鼠,苟且偷生,他活的恣意而放肆,活成了一把插在某些人心頭的劍。
那個上京第一風流人物,翩翩少年公子羽拼盡一切氣力與手段試圖成爲他唯一的朋友,不過是爲了取他性命。
這一場賭命的遊戲,公子羽卻先認了輸,願將性命輸在公子非手上。
一場暗夜裡赫金人的全面突襲,一場生死逃亡,到底成就的是兩人的知交情誼,卻也成就一場暗局的起始。
公子羽認了輸,人生在世,高山逢流水,伯牙遇子期,難得一知己,拋卻性命尤不悔。
然而,他身後太多的人並不認輸。
他大約也沒有想到,待自己比待兒女更好的叔父,會將自己的命與一腔保家衛國的熱血也算計成奪走他的子期的性命的利刃。
他帶他看心中豪情壯志,家國天下,願好友不再偏激冰冷,他隨他共戰沙場,想看的不過是這天下人的血,這戰火可還能比東宮的螢焰更熱,還能熱得起自己這一罈灰燼否。
卻不想最後換來的是另一場離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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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上下午7點在上海浦東參加活動書展,結果昨天飛機晚點,好多妹紙都沒法一起吃飯了,今兒再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