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竟然和我來這手?委實也太小看哥哥我多年來練就的技藝了,看招!”
“幾萬歲的老前輩就不要和晚輩我折節下交了,我可沒有那麼老的師兄。”
這天,俱蘭吒華換了身白色的武士服,和夏元熙在外面手持長劍互博。他們並沒有使用御劍的方式,反而跟凡人武夫一樣,只是拿着劍揮舞刺擊,打得那叫難解難分。
一旁的薛景純則坐在珊瑚幾後,面前擺着一個棋盤,上空一枚黑子翻來滾去,遲遲不肯落下。
“到你了。”看樣子,俱蘭吒華似乎是想不起來這回合輪到自己落子,薛景純提醒道。
“哎哎……不要急嘛,我看看是這裡?啊!玄璣姑娘竟然趁這時候突然襲擊!還嫩了點!吃我一劍……話說回來,剛剛說到哪了?哦!對了,下棋……輪到我了嗎?”俱蘭吒華分心二用,不過他注意力似乎越來越傾向夏元熙這邊。
“算了,原本也不指望你。”薛景純奪過上空懸而未決的黑子,自己將它落到棋盤上,看樣子打算左右互博。
“本來嘛……推演陣圖這種事我天生不擅長,就全部交給你了。”俱蘭吒華歡呼一聲,“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還是比劍更好玩!玄璣姑娘!這次定然叫你領教我真正的實力!”
“我一點都不覺得你幾萬年的‘人生’短啊,老前輩……”
俱蘭吒華的劍術貌似是出自他原型的迦樓羅金翅鳥。在巨鳥形態時,他用兩爪雙翼同龍蛇之屬搏鬥,從中找準機會使用喙刺出絕命一擊,往往一招就能破了七寸和逆鱗,剜出膽囊。一套連招十分兇狠又無懈可擊。此時化作人身,沒有額外的助力,僅靠一柄長劍,把自己力道也壓制下來,倒和夏元熙鬥了個旗鼓相當。不過看他分心二用的閒逸姿態,多半是玩耍爲主,而一旁的夏元熙鼻尖上起了一層薄汗,雙眼目不轉睛,二者間高下立判。
對方劍技以刺擊爲主,極少揮砍和防禦,攻勢毒辣又刁鑽,讓夏元熙應付的辛苦萬分。不過有句話叫痛苦並快樂着,不得不說俱蘭吒華正是夏元熙喜歡那類對手。
至今爲止,她遇到的劍術高手一一數來:褚照青的《太霄琅書》剛正浩蕩,劍挾雷勢,雖然也是積極進攻之道,但是總嫌太過正直,一板一眼,而且略帶法修的特質;楚明逸所學《大衍乾元劍經》理論上來說什麼風格的劍法都能練出來,但他本人是夏元熙覺得“花哨”的萬象劍意,劍光分化和劍勢中的重重意象,都是變化無常的類別,稍嫌不夠爽快;薛景純的《諸天星辰玄都玉錄》更是走的玄奧一派,將諸天億萬星辰象融入劍法,攻勢驚濤拍天,如星河倒懸,防守起來壁壘森嚴,毫無破綻,簡直教科書式的完美,只是他出招僅僅是“應該這麼打”而不是“我想這麼打”,簡單地說就是缺乏個人情感,讓夏元熙覺得像是跟一具計算精確的機器比劍。
但俱蘭吒華不一樣,這類以攻代守,從常年近身搏鬥中領悟的劍術正和她胃口,加上初次見識的新鮮感,所以一連幾天夏元熙都和他這麼玩,樂此不彼。
作爲一隻活了幾萬年的迦樓羅金翅鳥,夏元熙這種築基修士對俱蘭吒華來說當然不是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不過她一來是好友的晚輩,二來她本人脾性也十分有趣,所以他對這種“小孩過家家”的遊戲也沒有不耐煩,反倒是想方設法將自己多年的心得蘊含其中,傳遞給夏元熙。畢竟萬變不離其宗,劍修都能從高山流水中領悟劍意,自然這近身搏擊的劍路也能化用在御劍上。
夏元熙也知道這位二劫水平的前輩是有意指點自己,當下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一邊凝神應戰,一邊在心中思考總結。一則她悟性極高,二則對方悉心教導,再加上彼此戰術風格相性不錯,於是在短短的幾天內,她劍術就有脫胎換骨的變化,不僅俱蘭吒華心中讚許,薛景純旁觀之下也微微頷首,所以他纔會接下俱蘭吒華那份工作,一個人在棋盤上推演陣圖,好讓俱蘭吒華一心一意,給自己晚輩喂招。
忽然,她頭腦中一整暈眩,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晃動,就這麼瞬息的時間,緩過神來已經被俱蘭吒華用劍尖指着,說明這把已經敗了。
“雖然這樣玩耍不需要真元,但是暗中耗費的心神可是相當驚人,你還是休息片刻,正巧來了幾位客人,我去把他們打發掉。”俱蘭吒華還劍歸鞘,背後“嘭”地伸展出巨大的純白雙翼,那羽翼有點類似仙鶴,只是黑色的刀翎部分爲燦爛的金黃。他雙翼一拍,就向東方的海洋上空滑翔而去。
夏元熙舉目看向東方,只見煙波浩渺的海平面上出現了一個小點,似乎是一艘船隻,這十分奇怪,因爲這裡並不是任何洲際航線到達的位置。
“師兄,這些人來作甚?”她慢慢踱過去,發現薛景純面前的棋盤已經滿的差不多了,黑子白子相互絞殺,難解難分。夏元熙只是掃了一眼,頓時覺得視線一黑,腦中如被重錘一砸,比剛纔切磋劍術時感覺到的暈眩嚴重何止十倍?
等她終於能從拄劍穩住身體的狀態站直,卻看到薛景純已經用廣袖覆蓋了棋盤:“別看這邊。你心神耗盡下觀看陣圖輕則昏厥,重則走火入魔……所幸你對陣法瞭解不多,不然後果更爲嚴重。”
因爲陣圖越是瞭解的人,越能看出其中門道,如果完全不懂,看上去估計就是一副棋局而已。夏元熙入了仙門,平日耳濡目染下,只是略知一二,但並不精通,所以能很快平復。這應該是修真界的常識了,不過她平時沒有經歷過心神耗盡的情況,所以心中缺乏概念,這次嚐到了“信息量太大,大腦當機”的感覺,也算是一件新鮮體驗。
她聞言背過身,看見遠方的俱蘭吒華已經化爲金翅鳥形態,拍擊的巨大雙翼掀起一陣狂風駭浪,嚴酷的風吹浪打之下,那艘可供洲際航行的仙舟如紙糊一般,桅杆折斷,船隻解體。乘坐它的修士們不得已,紛紛潛入水下躲避,然後在水下游得遠遠地,再御使飛行法寶探出頭來,一個個不敢接近這隻兇殘的白鳥,沒頭蒼蠅似的遠遠亂飛,看樣子隨時準備逃竄。
這種情況這些天都發生過好幾次了,每次俱蘭吒華都將他們驅離,偶爾有幾個不長眼準備硬闖的,也被一翅扇了十萬八千里遠。但是這處島嶼在廣闊的西海中人跡罕至,按理說不至於這麼巧,連着幾艘船的目標都是這,所以夏元熙也十分疑惑,於是詢問一旁的薛景純。
“……有人察覺到了嗎?希望是我多慮了。”薛景純沒頭沒腦地來了句,夏元熙只聽得身後傳來棋子敲擊棋盤的清脆聲音,看樣子他又專心致志地開始推演陣圖了。
“何必這麼麻煩?譬如以前的‘我’同現在的‘我’毫無干系,未來之‘我’也將會是另一人,就算你如此費盡心機,也不過是刻舟求劍罷了。”俱蘭吒華此時已經回來了,化作人形收起翅膀,卻是和薛景純在說話。
“說得大義凜然,你要是如此灑脫,爲何不讓他們現場觀摩?”
“他們所求無非是寶珠,那個我可是打算留給你們的,所以只有請他們一邊涼快去了……不過他們背後之人目的與他們不同,那就無所謂。而你搗鼓的這玩意,難道不是要阻擋另一羣人?應該說文化差異嗎?在我看來卻沒有必要。”
“你們在說什麼?”夏元熙插嘴道。
“我的死期。”俱蘭吒華平靜地像是在說別的人的事:“你師兄難道沒告訴你,這次是爲我送行的嘛?”
“開什麼玩笑?”
“不是玩笑。俱蘭吒華真身爲迦樓羅金翅鳥,本屬鳳凰一脈,壽元盡時全身浴火,涅槃重生。”薛景純回答。
“重生?那只是你們的看法。事實上涅槃之火已將‘我’這個體的魂魄記憶通通焚盡,就算從我灰燼上化生出下代迦樓羅,也與我毫無干系,要是它餓了,那可是不認人的。”
“下一代的迦樓羅是因你而生?”沉默了一會,夏元熙忽然問道。
“只是我死後被打散成元氣,然後重組的另一隻鳥罷了,我們一族剛出生的時候可是兇惡得很,那羣打它主意的人簡直自尋死路,你們拿到寶珠趕緊離開纔是,別被憑白卷進去……反正過不了多久,它也會返回上層天界,只要一時半會不被困住就——”
“閉嘴吧。”夏元熙打斷他:“入鄉隨俗,到了人界請遵守我們規矩好嘛?別說是你化生出的鳥……哪怕我朋友墳頭上一根草,他們敢動就來試試!”
俱蘭吒華一時語塞:“……你們果然是一個門派的,到時記得遠點圍觀!從以前就是這樣……怎麼崑崙老出些呆頭。”
“閉嘴。”聲音有些哽咽。
“好好好,我閉嘴……別哭啊!”俱蘭吒華無奈地一嘆:“不過我還挺喜歡你們這些呆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