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那紅衣人擡手,準備給王詡補上一刀時,突然一個聲音制止了他。
“住手,你的目標是我吧?不要牽扯到其他不相干的人。”
來人羽衣星冠,丰神俊朗,是一直在主殿內的薛景純出現了。
他也是見供奉的司瑾羽魂火熄滅,心知一定出了什麼狀況,於是立刻趕過來,恰好看見這一幕。
“你終於來了。”紅衣人一笑,並不否認。
無論王詡,還是褚照青都爲之一驚,這紅衣人詭異非常,看着修爲不過分神,但竟能夠硬抗陣法之威和剛步入分神的王詡聯合夾擊,如果他真是來找薛景純的麻煩,那再怎麼自己同門也是必輸無疑。
“玄微師兄!快回到玄天玉虛宮內,主宮的陣法比山門威力大,必定可以憑藉其自守!”王詡不得不作最壞的打算,萬一外面真要守不住,那也無法可想,退守玉虛峰或許可以讓弟子們保住性命,雖然這也意味着外面的聖泉峰、造化峰等被魔頭佔據,只要人沒事,藏經的琅函館等守住,那別的藥田什麼的還可以再種。
“沒用的,你們不要出手,也不要用陣法攻擊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效果。”薛景純前所未有的面色凝重,手中天魔鎮獄的封條散落下來。
什麼?難道主峰玄天玉虛宮的陣法都奈何不了此人?!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修羅王殿下風采,在下聞名已久,今日一見,果然手段過人。”薛景純的話揭示了紅衣人的身份。
“修羅……王?”褚照青似有所覺,“難道他是……”
褚照青也聽說過三界中的其他傳聞,男性修羅容貌醜陋粗鄙,身爲修羅之王,面孔還能這樣妖異若好女的,只可能是一個人!
以人類之身殺生成道,最終讓修羅法界不得不接受其統治的絕世殺神——摩娑羅伽罹。
“不可能的!世界之間的壁壘何其森嚴?高位面世界要前往低位面簡直難上加難,連佛祖滅度涅槃,歸於淨土佛國後,都無法降臨凡間,干涉身後之事!所以娑婆世界的佛祖釋迦摩尼纔會延遲自己涅槃之期,以求常住人世教化衆生!如果他真是那位修羅王,早在三萬年前就已經飛昇往修羅法界,如何才能穿越世界障壁到我們這裡!”王詡掙扎着要站起來,臉上寫滿了否認。
他實在無法相信這個是事實。
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是一位飛昇後的強者穿越障壁來找薛景純尋仇,那他就算躲到天涯海角,都難逃一死……甚至連崑崙本身的歷史也只能畫下句號了。
“別人做不到,但唯有修羅王不在此限制,因爲有那個宏願的效力。”薛景純冷靜地道。
“不錯,本座成道之時立下誓願,殺盡天下感興趣的敵手。爲享受與之爭鬥帶來的極致樂境,所以本座只會發揮出與對手相等的力量。”摩娑羅伽罹點點頭。
宏願!
佛門中大菩薩、佛祖明心見性後,悲憫衆生,以真誠不二之心,許下救渡衆生脫離苦海的願望誓言,稱爲宏願。一般都極難達成,比如“一切衆生諸根完具,無諸疾苦,壽元無量”“一切衆生具知十方去、來、現在之事”等,如果願望達成,那凡是佛陀所在淨土世界的生物,都不會有任何疾病,永生不死,擁有知道過去未來的能力。
一旦佛祖許下宏願,就會根據他誓願的內容難度和善念,天降功德,助其成道。可以說,如果不違背自己的誓言,佛祖就能從宏願中獲得極大的力量。
但這個修羅法界的妖人也說自己立下宏願,可以確定的是,絕對不是什麼慈悲心在起作用!
“如果違背誓言,動用超過對手實力的力量,我就會死;遵守誓言後輸給對方,或者逃跑,我同樣會死,這就是本座的宏願。”摩娑羅伽罹眼白部分都浮現出鬼魅的血色,目光的的滔天戰意幾乎不加掩飾,“所以你們這些雜魚來再多也是沒用的,也不要想着那些徒有威力的陣法,因爲只要在力量的操控和技巧上有欠缺,就會被本座以相同程度,但操控精妙得多的招式破解。”
王詡搖晃着努力站穩,心中只有深深的挫敗感。因爲他知道摩娑羅伽罹說的是對的,就算力量的總量相等,他就像一把沙子,而對方是一塊堅硬的岩石,雙方對力量的理解層次不同,所以摩娑羅伽罹能把有限的力量凝聚起來,讓他能夠用相等的修爲完勝於自己。
“當年,本座還期待你的飛昇。畢竟你是唯一一個有望和本座走上相同道路的人,本座一直想着,苦苦忍耐,希望等你破開虛空後,和你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決戰……可惜你太讓本座失望了,司空淵。”摩娑羅伽罹幽幽嘆息,他看着薛景純,就像看一從即將凋零的曇花,又或是像孩子看着即將被大人收走的玩具。
薛景純閉上眼,儘管是萬年前的事了,但無論他歷經多少世,都無法忘記飛昇時的景象。
那年,他已經剿滅了四海所有成氣候的魔道門派,死在他天魔鎮獄下的魔道修士,甚至天外魔頭數不勝數,天下一片太平景象。
當他認爲應該功成身退的時候,天空洞開金橋,金色香花從虛空生出,繽紛墜落,似乎在接引他穿過彼岸,飛昇另一個世界。
可是在穿過□□第二十層的善見天時,他鬼使神差往下看了一眼。
然後,他看到,腳下的芸芸衆生心中欲-望名利紛擾,它們在呼喚魔的來臨。
即使以十方大結界的牢不可摧,也只能阻擋天外魔頭;當它內部的生靈心有魔障,又如何退治自心之魔?
他看到若干年前自己誅滅魔道丹修,拯救下來一位日日受劇毒試驗的藥人少年。昔日擔驚受怕的少年長大了,因爲面貌醜陋,得不到一位佳人愛慕,又搜腸刮肚,回憶他當年受折磨的細節,一步步還原薛景純已經毀掉那本極其陰毒的丹典,將愛慕的女子未婚夫一家盡數毒死。
他看到一位曾並肩戰鬥過的正道修士,那人曾因爲戰績斐然而聲威日隆,現在已經是一方修士共推的領袖。那位盟主獲得了炙手可熱的權力,現在儼然一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主架勢,死在他手下的正道已經快和他當年除掉的魔頭一樣多。
……
善見天之生靈妙精明見,無塵象及一切沉垢,與他腳下爲名利財色趨之若鶩的癡愚衆生形成強烈的對比。
爲什麼會這樣?明明魔頭已經被他清除掉了,爲什麼大家還會繼續前赴後繼墮入魔道呢?
感應到他的懷疑,迎接他的金橋開始震動崩解。
心中有個聲音在呼喚他。
除魔衛道是沒有錯的!如果衆生自性本惡,那就要把所有人都殺掉!
如果當時他聽從那個聲音,用衆生的血貫徹他的意志、貫徹他對天魔鎮獄發下的宏願,那他一定能夠憑藉殺戮成道,踏着血色的彼岸金橋,走上修羅王那條道路吧?
可是他放棄了。
那一次,天魔鎮獄被指向了主人,將那個渴求飛昇,試圖走上殺戮之道的自心斬殺。
世人皆以爲司空淵殺生求道,業報過重,所以纔會飛昇半途隕落,殊不知他卻是心太軟,無法貫徹誅魔之願,纔會因此半途而廢。
即使如此,當薛景純睜開眼時,雙目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一絲後悔和猶豫:“我和修羅王不同,無論如何,也只能讓修羅王抱憾而歸。”
“無聊的憐憫和良知毀了你,那只是弱者企圖用來限制強者的空話罷了。”摩娑羅伽罹雙眼難掩失望,“現在你的劍比以前鈍了太多太多,連元神的氣息也如此暗淡,想來壽元也所剩無幾了,這就是你的最後一世吧?因爲不斷轉世而神念枯竭,最後徹底消散的悲慘下場不適合曾經的強者,本座會在此之前賜予與你相配的死法。”
摩娑羅伽罹抽出天殤血逆刃,刀尖的寒芒直指薛景純。
“修羅王擡愛了。”薛景純雲淡風輕一笑,縱然面對這樣的強敵,也將生死置之度外。
“本座討厭你現在虛僞的面孔。”摩娑羅伽罹殘酷地勾起嘴角,“這次本座能越過十方大結界,貪染明王出力不少。他曾請求本座殺一些崑崙的小雜魚,當時本座並不想理會,但現在本座改變主意了……呵呵,不知先擺上幾顆同門的首級在你面前,你是否還能笑得出來?司空淵。”
話音未落,薛景純面容如冰封之寒,周圍景象瞬間一變,從白雪皚皚的崑崙山,化爲烈火洶洶的無邊地獄。
“在下不會給修羅王這個機會。”
一劍生世界,在天魔鎮獄所化的煉獄之內,只有薛景純與摩娑羅伽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