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沙堂是分配給蘇玉朗的居所,不過白思齊常受上級修士眷顧的名聲他也有所耳聞,所以即便是對方只是凡人,蘇玉朗也不敢託大。好在他慣於笑臉迎人,所以就算這樣對修士來說算是“折節下交”的迎客方式心裡也不會有什麼陰影。更何況對方還帶來了內幕消息,再觀其言語談吐滴水不漏,於是也不以前輩自居。
“此人當真如此狂妄?”當談到在摩雲崖讓萬愷行大失顏面的夏元熙,蘇玉朗也忍不住嘴角上翹,連忙假裝撫上嘴脣上兩撇八字鬍,才免於失態。
“當日出遊的道友私下無不咬牙切齒,不過世家一貫護短,衆人不敢輕舉妄動而已。只是不知她是怎樣的來歷。”白思齊心中也是幸災樂禍,姓夏的這位少女一向與白家不對盤。雖然因爲她的關係家中才拿出祖產供他赴崑崙求仙緣,可是無論是對夏元熙還是白家他都無絲毫的感激,畢竟在他心中,這只是作爲天才應有的待遇罷了。甚至連崑崙他也時常有“若不是崑崙勢大,其他門派不敢撈過界,我早就被宗派挖掘了”的想法。
“夏元熙此人,我有過數面之緣。觀其不像是世家出身,反倒像是得過什麼機緣。只是這和白賢弟方纔透露的消息有何聯繫?”
聽聞“機緣”二字,白思齊眼睛亮了亮:“小弟聽說她在居延飛揚跋扈,對蘇兄很不恭敬,若是蘇兄用得着小弟,白某義不容辭。”這是想讓蘇玉朗出面了。
“誰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我本也不願意計較。可是聽說她對白賢弟家族百般刁難,這可不是兒戲,更何況……”蘇玉朗長嘆一口氣,“我那急性子的義弟李清川與她傾蓋如故,原本邀夏道友回去好生招待,可是沒過多久就傳來四弟身隕的消息,而上下事務悉數歸於夏道友掌控……明明四弟壽元未盡,此事我心中一直疑慮重重啊……”
哼!老狐狸,倒把自己摘的一乾二淨了。
白思齊雖然這麼腹誹,可是還是義正言辭表了態:“竟有這等事?我立刻去聯繫其他道友,大家一起把這事弄個水落石出!”
他努力結交崑崙下院的管事,據得到的內幕消息,這次遴選主要是考驗與同門相處的能力,也就是說,人緣越好的人越有機會。然而一個凡人,如何讓來自各個地方的修士高看一眼呢?正好上天送來了這個機會,夏元熙得罪不少修士,如果能爲顏面被折的修士們復仇,也就有了晉身的途徑。但若以“爲被罵的修士討回公道”這種難以啓齒的理由找上門,顯然會降低大家在考官心中的形象;如果有爲義弟報仇這種藉口,自然就顯得自己義薄雲天,嫉惡如仇。
白思齊希望借蘇玉朗的修士名號起事,而蘇玉朗想要除去之前就撕破臉的眼中釘,二人一拍即合。
夏元熙回到居所,又開始宅在家裡悶頭修煉。郭雲欣已經好幾天沒有回來,她也沒往別的地方想。雖然外面暗流涌動,可是在暴風眼裡的她依舊沒心沒肺。
但是這天,門外來了訪客。
夏元熙開門一看,是那位大俠盧敬讓,問道:“有事?”
“多謝那日夏姑娘援手,可是你我道不同,今日便與君割袍斷義!”盧敬讓說完便用劍切下衣袍下襬,扔向夏元熙。
她隱隱約約看見衣角上有幾個字,拿過來一看:“此地危險,速離。”手心裡冒出一團火焰,瞬間把衣角化爲灰燼。
“我不記得什麼時候和你的交情好到需要絕交的地步。”
“如此甚好。”
看來這人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加上之前谷寒的告誡,夏元熙也覺得或許有什麼事要發生。不過她並沒有打算逃跑,畢竟能找自己麻煩的只有修士。之前她就發現修士中不少都能掐會算,這樣的麻煩要躲是躲不掉的,還不如在家養精蓄銳。
半日後,浩浩蕩蕩一行修士就敲開了夏元熙的辛夷苑。
“夏道友請現身一敘。”萬愷行在院內朗聲道。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夏元熙伸着懶腰出來。
“我四弟於道友無冤無仇,爲何下此毒手?!”一旁悲憤莫名的蘇玉朗顫抖的食指對着她,“我剛接到書信,四弟竟然早已身故。我四弟近凝元的修爲,百病不生,壽元未盡怎會輕易過世?而當時夏道友正在他府上做客,四弟故去後,基業盡數歸於夏道友,還望諸位爲我兄弟查明真相!”
蘇玉朗越說越激動,旁邊兩位修士連忙在中間好言相勸,餘下人人都對夏元熙同仇敵愾的模樣。
“我直覺一直都比較準。”夏元熙緩緩開口。“第一眼看你就不順眼,果然是正確的。”
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她立刻縱身越過圍牆,往東方奔去。
擅長在戰鬥中佔據有利位置的孟子默一定爲她挑選了最適合發揮的戰場!
“她想跑!”
“快追!”
飛奔中,夏元熙依舊很冷靜,甚至心裡還有一絲期待。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對上衆多修士必定是死路一條,但是思維依舊飛蛾撲火般期待這一切,調動她所有的力量去博取勝利。
之前,自己雖然比常人膽大許多,可是遇到古墓裡的骷髏仍然有過驚慌。現在才驚覺,她是如此渴望爭鬥,這一切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人世多苦,我輩當爲現世未來世癡妄衆生現大忿怒,起焚世紅蓮劫火,滅盡貪嗔癡諸毒!所以,殺戮吧!”腦中閃現過墓室內聽到的話語。
她想,一定是聽到這段話之後吧。
【修羅法界】
侍女進上蓮實釀製的仙酒,偷眼瞥見上位者一絲笑意,大着膽子嬌聲問:“可是奴家做錯了什麼,引得尊主笑話?”
生爲阿修羅的男性面貌醜陋,而她面前這位是修羅王中唯一的胎生。由於之前本是人身,這位大人比起天地之間化生的其他幾位修羅王,容顏俊美不說,性子也十分和善。所以她憑藉修羅女三界出衆的美貌,纔敢向統治此世界的王者獻媚。
“我是在笑自己竟然看走了眼,漏過一塊璞玉,硬生生揠苗助長,可惜可惜。”容貌昳麗的修羅王摩娑羅伽罹從珊瑚臥榻上起身,用寶石珠鏈鬆鬆束攏的寬大硃紅薄袍半遮半掩,看得侍女霞飛雙靨。
“萬事萬物無絕對的靜止,故而大衍之數四十九,陰陽各二十四,共爭其‘一’。天道尚且如此,又何況衆生?猛獸捕殺獵物,強者奴役弱者,爭鬥不止,所以纔有修羅降生。然而這大爭之世,爭鬥因嗔、恨、慢、疑種種意念而生,究竟何者爲貴呢?”愉悅的語調有如吟詠詩句,微微眯起的鳳眼泛起幾分妖嬈,還有一種孩童撕碎蝴蝶般的殘酷天真。
在那對魔性的金色瞳孔注視下,侍女如同被魘一樣,臉蛋通紅,只能愣愣地搖頭。
“那是沉醉於生死果報,對爭鬥本身的迷戀啊……”
在崑崙山腳下的雲臺山,夏元熙也終於趕到了一里外的地方,果然有顆巨大的丹桂依着一棟宅院。
在呼嘯而過的追兵到來之前,院門推開,一位清秀少年拄着一口泛着淡紅光芒的奇型兵刃斜斜站立,一手拿着微藍光芒的另一口挽個劍花,抱怨道:“怎麼纔來。”不是谷寒又是誰?
“原來東行一里是這麼回事……”夏元熙震驚,孟子默作爲神棍要淪落到親自實現自己預言的地步,這是何等的悲哀。對比那些錦囊解厄,符水消災的前輩真是業界恥辱。
“你以爲是什麼?”谷寒也是忍俊不禁。
“比如說東方對我有屬性加成,有利於發揮之類的……”
“跟你說實話你也不會過來吧?”孟子默也從屋內走出來,機智地轉移了話題:“不要閒聊了,動手吧。”
“謝啦,不過那個猥瑣的人請留給我。”夏元熙拔刀,白金色的光輝順着兩指寬的苗刀細長刀身閃爍,宛如一輪眉月。
真是的,每次都要費一口刀,看來得找個趁手的玄兵了。
“這麼多猥瑣的人你說哪位?”谷寒把手掌舉在眉間,作勢觀望。
“狐狸式的猥瑣。”
“得令~”
二人也不管對面此起彼伏的“你們兩個可要袒護這人?”“你知道我舅舅是誰嗎?”之類的喊話,直接殺入人羣。他們所學功法甚爲精妙,對上幾位和自己一樣凝元的修士也遊刃有餘。更別說這當中只有兩三人是凝元,其他都是旋照。
“諸位,我們人多勢衆,先解決這二人再爲蘇道友義弟報仇!”
於是一羣人就戰成一團,谷寒手持熾焰、寒水雙鉤在人羣中大開大磕,輪轉如圓舞,劍鋒過處,冷熱相激,等閒法寶紛紛龜裂,讓不少人心疼不已。而孟子默揮灑着六棱青銅鞭,閒庭信步似的在人堆裡進退自如,不時把鞭上的符文抖落在地面,佈下一個個玄奧的小陣法,往往殺向他的攻勢被莫名其面走偏,應驗到其他人身上。
蘇玉朗看出戰況不利,就此逃走只怕會惡了雙方,正準備硬着頭皮加入戰團。反正看着二人並未下殺手,而這當中有崑崙仙人的子侄,作爲主人,崑崙也不會放任參加遴選的人有太大傷亡,就這麼象徵性地加入隨便出兩招吧。
“你的對手在這邊!”看着用刀指向自己、剛剛旋照的夏元熙,差一線就能到凝元的蘇玉朗冷笑着想,柿子當然要撿軟的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