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右使的歸納總結能力不錯,夏元熙的核桃才吃到一半,就大概講明白了。
“這麼說,你們是聽到傳言,以爲我是你們教的什麼前輩,於是想來聯絡。不過你既然已經知道我和你們一點關係沒有,爲什麼還要拉我入夥?說起來,你們消息還滿靈通的嘛~我剛進城沒多久就找來了。”
韓拂霄僅弱冠之年就以外來人士的身份,坐上聖火教右使的位子,除了武力值高外,待人接物也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他掃了眼正在捏核桃的夏元熙——豐城郡核桃質量極差,殼厚肉小,多用來做文玩用,可是眼前的少女兩指一捏,就整整齊齊分開,露出裡面少得可憐的核桃仁。
他當然不會說出“那是夏姑娘您太不低調了”這種煞風景的話,於是斂眼道:“過獎過獎,夏姑娘玉姿清韻,猶如鳳棲於烏羣。敝教地處邊陲,消息傳遞也有諸多不便。於理,應是豐城附近的葉家,或者蒼山劍派先覓得姑娘芳蹤。可是他們並無一人前來謁見,才讓韓某佔得先機。”
沉吟片刻,發現夏元熙並無不虞之色,韓拂霄才繼續道:“相信姑娘也是爲了雷煥遺寶出世而到此處,實不相瞞,敝教以及現在豐城裡所有俠士也是同樣的想法。但是豐城歷來屬於葉家勢力,與武林大派蒼山,泰華相去也不過百餘里,他們已然把遺寶視爲自己囊中之物。多半已經達成協議,所以三派才相安無事,準備聯手對付其他外來勢力。夏姑娘雖然功力精深,但是初來乍到之下未必能爭得過他們。敝教在豐城略有耳目,若姑娘不棄,韓某願附驥尾。只是事成之日,希望姑娘不要忘了敝教好處。”
“這個雷煥遺寶是個什麼東西。”夏元熙還沒搞清楚狀況。
“十四年前,豐城有紫氣沖霄而上,光華耀目,隱隱有升龍之象。出世寶物據說是真仙遺物,被當時的武林盟主雷煥所得,雷煥憑藉此寶以武入道,羽化成仙,不知所蹤。”韓拂霄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即娓娓道來,古琴般低沉的聲線太過於華麗,讓神經大條的夏元熙都愣了下,只覺得這人不去說書真是屈才了。
“不過,本月初七那日又有神光射斗牛之間,有人說,雷煥當年掘得仙劍兩口,其中一口認其爲主,尚餘一口待有緣人;又有人說,寶藏乃是一部仙法,雷煥飛昇時並未帶走……”
“反正就是和神仙有關嘛?妥了~就按你說的辦~”
“姑娘明鑑。”
突然覺得韓拂霄對自己頗多溢美之詞,好像不投桃報李會顯得自己太過傲慢,夏元熙思來想去,望着韓拂霄明玉般的容顏,瞬間來了靈感,讚揚道:“你皮膚很白啊~一點也沒有西域那種麥色,長得也真像我們中原人!”
“……姑娘謬讚,在下就是中原人。”
“哦。”
於是夏元熙隔壁就住進了丰神俊朗的韓右使——反正夏元熙這種江湖經驗爲零的菜鳥行蹤估計全城皆知,韓拂霄來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少化裝的探子,索性也不易容遮掩了,大大方方告訴外界:已結盟,想來找麻煩的請掂量下自己水平。
秋季螃蟹正是肥美的時節,這日下午,夏、韓兩人就坐在當地著名的望江樓頂層雅閣,面前擺着一盤脂香四溢的大紅熟蟹。
窗外秋風暫起,天水凝碧,對面韓右使的蟹八件那是使得相當熟練,而且他自稱入教後茹素,只剝不吃,修長的玉指夾着精巧玲瓏的銀製蟹八件上下翻飛,動作賞心悅目。片刻工夫,小銀鼎就盛滿了食物,只見蟹黃亮金、蟹膏潔白、蟹肉鮮嫩,上面還灑上了姜醋汁,丟棄的蟹殼也是形狀完整,幾乎可以拼出一隻整蟹。負責動筷子的夏元熙簡直想給他點上三十二個贊。
突然,夏元熙停下筷子:“你的小夥伴來了?”
“恐怕不是,劍匣碰撞的聲音太多,和敝教慣用武器不符。不過,可惜還剩兩隻,等處理完可能要涼了。”韓拂霄推開裝蟹的瓷碟站起來。
“這你都聽得出來?沒事,儘管留着,我這人不挑食。”
雅閣的雕花木門猛地打開,一羣身配各色兵刃的人衝進來,爲首一人面如重棗,三十歲上下,開口便是:“韓魔頭,今天就要讓你給無辜慘死的魯大俠血債血償!”
“這倒奇了,這幾天你們的人把這裡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怎麼會眼睜睜放我出去殺了魯延?如果是有意放水,今天這出難道是借刀殺人之後又打算卸磨殺驢?”韓拂霄微笑道。
“你……血口噴人!”
“呵呵……”夏元熙探身出窗,對着街上來往的行人大喊一聲:“喂,你們剛上來的老大被我揍了,還不來幫忙?那邊遮臉那個,你老大叫我告訴你,明天可以不用來點卯了!”
頓時就有數人呆立在原地,而更多的則是從各種隱秘的地方翻出兵刃,使出輕功向望江樓趕來。
重棗臉漢子被豬隊友的智商震精了,只得怒吼一聲:“除魔衛道乃是我等本分!諸君且聽我一言,豐城葉家主待我輩恩重如山,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對,此等奸妄小人,不用講什麼江湖道義,大夥兒一起併肩子上啊!”
“一展所學!共誅此獠!”
對面的俠士真是羣情激奮,熱烈的口號喊得震天響,但是沒一個人前進一步。
夏元熙等得不耐煩了,正打算直接開片,突然感覺手腕處一股大力襲來,擡頭一看,是韓拂霄稍安勿躁的眼神。
剛纔的力量,自己不全力幾乎無法掙脫,夏元熙心中一凜,這個韓右使盡管對自己十分恭敬,恐怕來歷也是不簡單。
“葉巍大俠言重了,敝教在中原素來直道守法,從未欺壓良善,前任教主蒙聖上垂青,冊封爲國師,何來‘魔教’之說?”
雖然諸派大俠在神州向來不服管束,以武犯禁,但是忠君報國的大旗還是要打一打的,現在找茬的理由不充分,葉巍一滯,只得愣着,腦中飛快的想着下臺的方法。
“喊了半天,原來都是動嘴皮子,巴不得別人來送死,這慫樣真讓人看不下去!”夏元熙一看沒架打,整個人都不好了。
頓時對面就炸開了鍋。
“那個小妞就是傳說中的魔道餘孽?”
“我怎麼聽說是唐堡主的私生女?”
“唐家全是暗箭傷人的小人,必定與魔道是一丘之貉,這女娃子左右不是正道!”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看姓韓的小白臉一臉諂媚的賤樣,我看多半是魔道的老妖婆,採陽補陰駐顏有術,就是不知道姓韓的那方面功夫怎樣?不過既然老妖婆願意爲他出頭,看來已經是把人家伺候得舒舒服服……”
“那位藍衣,腰纏‘一丈紅’的俠士,紅口白牙,相貌生的倒是不錯。”韓拂霄依舊含笑,可是現場氣溫都彷彿低了幾度。
人羣“刷”地齊齊分開,中間一人發現自己被看穿,滿臉漲紅,正待強辯:“怎麼?敢做就不要怕別人說!你這是惱羞……”
“碰”一個銀色巴掌大的方形物印在了他臉上,只見此人口脣的位置都被撞擊得凹下去了,飛濺的血肉和打碎的牙齒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當場直直地倒下去,也不知道有沒有命在。
“只可惜沒長對地方。”
衆人皆懼,紛紛後退一步,倘若這時候韓魔頭再加一句“今晚賞月炒人肝下酒”只怕要作鳥獸散去也。
夏元熙望着韓拂霄的背影,暗想這種潛在的暴力人格真是要不得,開始還阻我,結果自己更是一怒之下當場讓人血濺五步的作風。不過爲何扔出去的是敲螃蟹的銀墩……
“你……果然是心狠手辣的魔頭,出手如此狠毒,就不怕被天下正道人士共討?”葉巍一看情況不對,立馬決定先把陣營大義披上再說。
“也不過是葉涵正養的狗,你們的意見重要嗎?用腦子好好想一想,爲什麼葉涵正自己不出頭?銀子固然好,也要有命花。”韓拂霄薄薄的嘴脣吐出殘酷的話。
葉巍左右看了看,發現衆人和自己一樣戰戰兢兢,知道銳氣已泄,再這麼下去徒增笑柄,於是勉強正色道:“改日……待我們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再來把這魔頭繩之以法,走!”臨走前還不忘虛張聲勢“豐城現在已經佈下天羅地網,識相點這幾天哪也不要去!我等查明真相,必會還你清白!”
“夾着尾巴逃也能有這氣勢……”夏元熙撇撇嘴。
“他們本就不是來拼命的,葉家在豐城養了不少他們這樣的幫閒。看來,比起其他零散勢力,葉家覺得我們威脅比較大。這次暗示這羣人來找我們麻煩,只是造個聲勢,把矛頭引向我們,讓別人對我們心生忌憚,斷絕我們再次尋找盟友的可能。”韓拂霄神色淡淡的,也沒像以往一樣說話夾着一堆敬語,“富貴險中求,況且這隻要能放出風聲,讓別人以爲我們在除去競爭對手,就算達到了目的,所以這些人才敢上門滋事。”。
“反正我這樣的天才也不需要凡人的智慧,別人愛怎麼想隨意好了……不過我比較介意是不是他們殺了那個魯延,然後推在我們頭上?這樣的話就以誹謗罪對他們處以極刑好了。”
“人倒未必是他們動手,不過作爲這裡的地頭蛇,葉家肯定知道不是我做的……魯延的死,很有些蹊蹺。”
夏元熙第一次看見韓拂霄臉上失去了微笑,她解下背上雁翎刀,放在自己桌前方便抽刀的位置,說:“那你真正的來意是不是也要做個說明?憑你表現出來的水平,似乎並不能構成‘需要我幫忙’的理由。”
韓拂霄微微一笑,也不管桌上的兵刃,左手連續結了幾個手印,盤子裡剩下的螃蟹無風自動,漂浮在半空,宛如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操縱者,蟹殼紛紛碎裂剝離。最後,兩隻肉體完好,失去殼的整蟹慢慢落下,軟趴趴地躺在小鼎中。韓拂霄一個響指,便從裝姜醋汁的瓶子激出一道細細的水箭,淋在蟹肉上。這時,鼎中升騰起淡淡的蒸汽,完全冷掉的蟹竟然已經被加熱了!隨後,他並沒有再使用法力,而是親手把小鼎放到夏元熙面前。裡面失去殼的整蟹模樣更像一種軟體的蟲類,讓夏元熙微微感到有些噁心。
“如你所見,我是一個修仙者,一個和你一樣的散修。”就着彎下腰放食器的姿勢,韓拂霄在夏元熙耳邊,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