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周圍並不是沒有人影,不斷有面貌麻木,都長得一摸一樣僕役服色弟子秩序井然地來來去去,向通道口運送爐渣。從它們機械的動作可以看出,這些都是自動的傀儡而已,想來是做髒苦的雜役工作,也並沒有用很好的材料,加上墨家估計也不會料到有人從廢料口侵入,自然也不在雜役人偶身上增加警戒和防禦的功能。
一路跟隨傀儡的路線來到塔底,夏元熙等人終於發現了進出高塔的通道。
那是一個類似於電梯的玩意,每次有傀儡要回到塔中,就會貼牆根站在塔底,用眉心的符文印記與塔身接觸。然後光滑的牆壁立刻會開啓一道小門,讓傀儡步入其中,再重新關閉,這時門上會出現一個閃爍的光點,最後一直向上移去,想來是傀儡已經被輸送到了塔中服侍墨家弟子們。
“原來如此,還有指紋感應嘛?真是高科技呢。”夏元熙點頭讚道,然後迅速拖過一個過路的傀儡,徒手就把它拆了,噼裡啪啦的齒輪部件等散了一地,只剩下一個精鐵製造的空殼子。
然後,她對着地上空空如也的人形模具,直接就躺了進去,然後用搬運術將螺絲原封不動地擰好,不到一炷香時間就給傀儡換了個真人芯子。
“窩先奏一步,高呲。”夏元熙半開玩笑用機器人腔調道,然後學着傀儡的樣子,僵硬地貼牆站好,等待開放的小門將她接到上面。
這都能行?
大家普遍表示不看好,但沒想到那門真的開了,而且沒有任何異常地載着夏元熙的光點一直閃爍到上方。
“這……”辛煥風苦笑。
“我們怎麼辦?”作爲世家公子,程俞對這個還是有些牴觸的,他是一位身量高大的男子,用縮骨法鑽進去本就不舒服,還要用十分沒風度的機械動作行走,簡直讓自詡清貴的他深惡痛絕。
“只好像玄璣道友一般進入了。”方鵬池也哀嘆道。
“哼,你們在這婆婆媽媽的,老子可是先走一步了。”童安二話不說,也拆了個傀儡。
一想到或許先到的人會找到自己夢寐以求的丹藥,餘下的人也坐不住了,大家有樣學樣,連女性的沐清秋都不再抗拒,紛紛鑽進了傀儡空殼裡。
一個個光點閃爍,被分送到各個不同的地方,所有人都在暗暗希望:“讓我離太一靈魄丹更近一點!”
……
作爲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夏元熙不知道運氣是好是壞,當封閉她的狹窄空間再度被打開時,她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室內,看裝飾風格和塔外如出一轍,秉承了簡潔至上理念,但滿室亂放的各種工具和零件卻破壞了這一美感。
耳邊傳來叮叮噹噹的敲打,她很想知道自己側後方發生了什麼,但傀儡從不搖晃腦袋,所以她只是直視前方,站着不動。
“喂,把精金剪給我拿來!”人類男子不耐煩的聲音。
她這纔得到機會轉身,發現室內就一名滿臉胡茬的中年瘦弱男子,穿着一身佈滿污跡窄袖的袍子,在這個以峨冠博帶爲貴的修士世界,顯得十分不同尋常。
那男子站在一個擺着半成品傀儡的工作臺旁,身邊丟了滿地工具,雖然精金剪就離他四步遠,可他也懶得挪動一寸,用下巴指指腳邊那堆雜物,對夏元熙命令道。一邊說一邊還低聲咒罵:“我就說這代雜役構造不行,果然反應越來越慢了,司用所造傀儡的低階子弟都應該拖出去打板子!”
夏元熙當時就想踹他一腳,因爲拆的時候她總感覺傀儡構造蠻複雜的,按理說功能應該不至於如此單一,原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竟是理解這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死懶鬼的肢體語言……這懶癌還是放棄治療吧,不然醫生得被逼跳樓了。
於是她滿懷惡意地撿起剪子,就保持刀刃張開的狀態捧到那男子身邊,果然那人沒仔細看,揹着臉伸手就來抓,不小心正抓到剪子的刃部。
精金剪那是何等的鋒利?鋼板都跟剪紙箱似的,中招的男子頓時一聲驚叫,立刻血流如注。
“我x你個不長眼的!”他憤怒地飛起一腳,踹向呆呆站立的傀儡,但夏元熙暗中在脛骨部位運轉真元,讓這個長年沒運動的死宅一腳踹在了鐵板上。
於是他只能抱着腿彎成蝦米一樣在地板上扭曲顫動,嘴裡發出痛苦地呻-吟。
“哎呦……x的!爲什麼這批傀儡的外殼這麼硬?不該下功夫的地方倒做得很起勁!我要去找司用所的蠢蛋!今天就去!”他喃喃自語,隨即伸手指向角落一個隆起的布幔,“帶着它快滾!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隨着他的怒斥,角落的牆開了一道比她來時的空間更大的門,能容兩人進出的樣子。
夏元熙僵直地走過去,揭開布幔,發現下面竟是一個人,或者說一個曾經的人。
明明活着,有體溫和脈搏,但卻好像一個沒有靈魂的物件一樣,暗沉的皮膚上滿是灰塵,不知道呆坐在這裡究竟多久了。如果不是因爲他是一個築基修士,有了辟穀的能力,只怕早就被餓死了吧?看來墨家拘魂煉製傀儡的消息並不是傳聞。
因爲好奇,夏元熙選擇按照他說的做,於是提起那個魂魄全無的肉身,向洞開的格子走去。
究竟要把他送到哪裡呢?
夏元熙感覺到自己緩緩下降,終於在觸底的地方停住了。
眼前的門扉慢慢打開,即使是膽大包天的她,一時間也覺得觸目驚心。
人。
許許多多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修士,在一個游泳池大的圓形池子裡,沙丁魚般鋪了一層又一層。他們有的衣服還很新,有的已經腐朽了,全都睜着眼睛,洋娃娃似的倒在人堆中。不時地還有格子被打開,出現的傀儡個個拖着一具肉身投,相繼投入池中。
修道六十餘年,她並不是沒有見過以人魂煉製的法寶,但那些只有滔天邪氣,從無如此直觀地將屍體展示在她面前。於是,記憶中那一串串冷冰冰的數字瞬間變成了鮮活的面孔,一點一點點燃了她心中的怒火。
然後她直直轉身,回到格子中。
那名墨家弟子還在工作臺上忙碌着,一眼瞥見夏元熙的傀儡編號,於是咒罵道:“不是讓你滾了?還過來做什麼?果然還是應該直接報廢……呃……”
喉嚨上細如絲線的紅痕是太華雷音劍掠過的痕跡,將他剩下一半的話語封入腹中,然後密密的血珠粒粒迸出,最終化爲將下整個脖頸染紅的血色瀑布。
“阿米巴原蟲,我要剝奪你身爲靈長類的資格。”
夏元熙收劍歸鞘,但心中的怒火仍然無法熄滅,直欲把整個伏波島焚爲灰燼!她搜刮了那名弟子的儲物囊,裡面除了各種傀儡機關裝置外,還有一份伏波島的路線圖,讓她能輕易找到別的墨家弟子的工作室。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她什麼也不幹,就專門在下層流竄,僞裝成運送材料的傀儡,到各處製作房間,將裡面的人一劍斬殺,然後按下“閉關中”的按鈕,僞裝死者成不見外人。而機關修士又比較宅,把門一關,自己研究個好幾年的大有人在,低階弟子沒有魂燈這種東西,所以似乎一直無人發現,有個人在低層屠戮墨家子弟。
然而她僞裝的傀儡畢竟身份太低,不能混入上層,那些做工精巧、用作服侍墨家上層弟子的傀儡幾乎從不會下來。
一直殺這些低級弟子也毫不解恨,得找個方法混上去纔是!先找到被他們搶走的丹藥,畢竟這等東西絕不能落在他們手上!然後就一路殺殺殺,把這些人全清除吧!
不久,一個絕好的機會擺在了她面前。
這一次,她再度潛入一個房間時,卻發現內裡有兩人在討論些什麼。
“上面叫你這邊搞點藥材過去,單子放這了。”
“這是什麼毒的配方?感覺不像啊……好多我們這存量都不大的,容我準備幾天,是哪位叔祖、伯祖要用?”背對她的人接過帖子,看了看,疑惑問道。
“這次五叔祖帶回一個丹修,好像是那人要用。”
“丹修?上次不是還打劫過他們?不會這麼快就缺藥了吧?”
“誰知道,大概是捉回來的吧。畢竟我們只會煉毒藥,每次都去搶丹藥也太麻煩了……啊!”
很快他就說不出話了。畢竟從剛剛還在說話的對方口中,突然伸出一截劍刃,並且這奪人性命的兇器正散發着寒氣,抵着自己喉嚨的話,任誰也會驚得目瞪口呆的。
“你剛剛說的那丹修,到底在哪?”單手握住的劍刃上穿着一具軟垂垂的屍體,但夏元熙的手連一絲顫抖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