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子,你看看這個!”
郭岱回到江都北城宅邸時,已經是日出時分,這些日子桂青子一直在後院法陣中專心煉器。等郭岱回來,她主動展示了自己煉成的珠串法器。
郭岱接過珠串法器數了數,發現上面只有十七枚金湯盤銖,而且比起原來材質的濃厚金質,眼下的珠子已經變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可見煉化功夫。於是郭岱問道:“怎麼缺了一枚?是煉製失敗了嗎?”
桂青子有些狡黠地笑着說道:“郭公子你猜猜?”
郭岱看了看桂青子,同時試着施法感應珠串法器,立刻就明白了,言道:“你將其中一枚金湯盤銖與自己妖丹煉化融合了?”
話語方落,桂青子原地闔目不動、默運玄通,頭頂出現一枚金燦燦、圓坨坨的“金丹”。“金丹”一經祭起,郭岱手中握着的珠串法器也受到感應,自行脫開散落,圍繞桂青子周身不斷盤旋。
郭岱也看出來了,桂青子這些日子用功果真不淺,而且已經元神大成,否則不能祭出神氣假合而成的妖丹,還能維持人形。
更特別的是,桂青子居然想到將其中一枚金湯盤銖與自己的妖丹煉化融合。妖丹不過是凝鍊自身神氣假合顯像之物,並不能直接與外物融合,想必是桂青子已經將那枚金湯盤銖的形質徹底煉化,只融攝其物性靈機。
加上郭岱指點桂青子煉器的方法,是要反覆煉化十八枚金湯盤銖,以此鞏固修爲心性、熟稔火候,所以十八枚金湯盤銖其實是一體之器,能夠相互感應勾連。
桂青子將其中一枚金湯盤銖與自己妖丹煉化融合,就說明珠串法器已經與她修爲根基完全一體,別人想奪都奪不走。
只見桂青子運功收回“金丹”,十七枚金湯盤銖又自行收成珠串模樣,無需繩索就掛在桂青子手腕上,就像尋常女兒家的首飾。
“不錯,你能煉製成這件法器,又求證元神大成的境界,可見對過往修行已經完全領悟。”郭岱說道:“回頭反省覺悟,這一點對於妖修而言是最難的。知我通靈本已是貪天之功,明晰修行根本,知我從何來,就是妖修元神大成所要堪破關隘。”
桂青子笑眯眯地說道:“主要還是要多謝郭公子指點。”
“別高興得太早,你往後的修行,我可指點不了多少。”郭岱說道:“你如今雖然元神大成,但依舊未能完全超脫原身族類。關於這一點,我爲你找了一名高人。”
桂青子聞言有些悶悶不樂,說道:“郭公子真的要拋下桂青子了嗎?”
郭岱直言道:“跟在我身邊這段日子,你修爲境界進境不少,但我的存在,也是你未來所要超脫的困囿。否則的話,你不過是從一處庇護,去到另一處庇護罷了。”
郭岱當然知曉桂青子對自己的依戀,這並不是指他們兩人之間有何男女之情。桂青子更像是將郭岱視作庇護自身的依仗,而在此之前,她所依仗的則是烈山明瓊爲首的青丘山一脈。
修行用功終究還是要靠自己,再多的外力不過是有所補益,不能取代自我身心的調攝與覺悟。桂青子對青丘山與郭岱先後的依仗眷戀,要是不能超脫,修行境界將永遠停滯不前。
這種心性固然是說不上有害,但郭岱自然也是希望桂青子境界能再有精進。而且堪破這份依仗,並不是要桂青子從此與青丘山和郭岱斷絕緣法,無非是不受迷障。
見桂青子撅起小嘴沒有說話,郭岱就知道自己對桂青子確實逼迫太甚了。如果是正經方真門派的尊長指點弟子,境界突破之後高興還來不及,最多是要求弟子用心鞏固現有修行境界,哪裡有逼着弟子層層精進的?
郭岱暗暗嘆了一口氣,然後擡手摸了摸桂青子的頭,問道:“這件法器你打算起什麼名?”
桂青子擡起頭來說道:“我還想問郭公子呢!”
郭岱歪了歪頭,言道:“你煉製的法器,爲什麼要問我?煉製法器耗費心力與所得感悟,皆是你自己的,給法器起名也是一種緣法因果,算是功德圓滿、畫龍點睛最後一筆。”
“唔……就叫做‘金玉滿堂’——郭公子覺得如何?”桂青子搖着手指頭說道。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不若持盈揣銳,含藏收斂,應天之道。”郭岱讚許道:“正言若反,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以此警醒自我嗎?”
“誒嘿嘿,郭公子真厲害,我什麼都瞞不過你。”桂青子笑呵呵地說道。
郭岱發現自己過去可能也太過庇佑桂青子,反而看不出她的悟性與底蘊。這回讓桂青子自行煉製法器,獨自領悟過往修行,着實展現出相當的悟性。
難怪宮九素曾經提點郭岱,說師門尊長傳授指點弟子傳人,除了是爲宗門傳承,也是爲了能在弟子傳人的修行上看到自己的不足。
桂青子對郭岱的依戀之心,不完全是桂青子自己所有,也是郭岱對她的庇護造成。修行關障既有自我心性的缺弊未明,也有牽連難斷的外緣。
這也是爲何方真修士會有“出家”一說,修士出家,不是簡單棄捨家人親眷,而是在某段修行過程中,既要明晰自我心性,也要暫時摒棄外緣勾牽。以此用功潛修,達到內外相應自如不迷。當跨過這道關障,境界如常,就無所謂出家在家了。
如果以爲出家便能捨棄一切外緣勾牽,那纔是真正的癡妄愚頑,勾牽在心,不在物形。只不過絕大多數修士參悟這一段修行,並非一蹴而成,甚至空耗一生。
當然,有些方真宗門的出家講究更多,部分秘傳法術的修煉,也要求修士獨身保持神氣不失等等。總之說法繁多,非是可以簡單概述。
“對了,你這金玉滿堂還有什麼法術變化?”郭岱順口問道。
桂青子摘下手串,取走其中一枚,轉身揚臂一扔,完全不顧珠子掉到什麼地方,然後將珠串交給郭岱,笑着說道:“郭公子你試試?”
別人無法奪走金玉滿堂,但桂青子如果願意,別人也是可以施法御器,只不過一切施法變化桂青子都能感應到。
郭岱握住金玉滿堂,就像是和尚手中的念珠,他小心施法感應,發覺被桂青子扔出去的那一枚珠子一路滴溜溜滾了出去。而無論扔出去的珠子去到哪裡,施法御器皆可有所感應,也能輕易將其收回。
但在將其收回之前,單獨一枚珠子本身並不會有何獨特感應,頂多只是看上去是一枚琉璃珠子。
以郭岱的經驗,立刻就能想到這種相互感應的用途。如果想要追蹤、窺探,將其中一枚珠子摘下藏在他人身上或別的地方,就能清楚感應到珠子所處位置和周遭情況。
而郭岱也僅是能拿着珠串御器施法,要是桂青子自己施法,她甚至可以將十七枚珠子全部放出,只要法力與元神感應足夠深廣,就能夠同時掌握十七枚珠子分別所處位置的情況。
甚至每一顆珠子之間,也可以相互傳音感應,是一種子母型的傳訊法器。只不過持有十七枚子珠的人,傳遞一切音訊,都會被桂青子所知悉,因爲她的妖丹就相當於是母珠。
而除此之外,金玉滿堂本身也可以發動各種金性法術。特別是郭岱最常用的金弦撫萬塵,居然被桂青子學了個七八分像,珠子本身可以發出金聲玉振,也可以相互碰撞,發出交疊共鳴,摧蕩耳目、震撼形神,全力施法堪比雷霆臨身。
收回那枚扔出去的珠子後,郭岱揉捻着珠串,自言自語道:“金性法術嗎……”
桂青子問道:“郭公子有什麼要指點的嗎?”
“其實你這金玉滿堂,還可以當做劍丸。”郭岱順帶還解釋了一番。
劍修之所以獨樹一幟,並不是他們只用飛劍,而是專注修煉劍意。至於施展出的法術是劍芒劍氣,還是有五行屬氣的變化,並不影響修行根基。
而劍修的法器也絕不獨獨有飛劍,甚至飛劍的形制也多種多樣。有尋常武人持握的三尺青鋒,有郭岱那對刀劍中的二尺短劍,也有巴掌長的無柄短刃,更特別的諸如劍匣、劍囊、劍丸等等。
其中劍丸多是女子劍修所用,大小數量也各有不同,或一化百千,或子母數十。多枚劍丸本身還可以結成劍陣,而且施展出的劍術變化也更爲靈活多變。
金玉滿堂本身當然不是劍丸,郭岱只是給桂青子指出御器施法的另一條路子。因爲金玉滿堂適合施展金性法術,主鋒銳肅殺,而且金玉滿堂可以分散施展,本就適合布結陣式。往來穿梭之間,變化莫測。
趁着天色尚早,郭岱乾脆給桂青子講解了一番關於劍術、法陣的運用變化。雖然這兩方面郭岱算不上精深絕倫,但他所知所悟,用來禦敵鬥法是完全足夠的。
等將近午時,管家來說洞景真人拜訪,郭岱才停下講解,對桂青子說道:“大致的運用就是如此,具體法術如何施展,還要看具體情形。畢竟實際鬥法跟自己設想推演還是不同的。”
“我明白了!我會加緊修煉的!”桂青子捏着小拳頭說道。
讓桂青子去稍作準備,郭岱來到前院見洞景真人,說道:“至於這麼急嗎?鑑寶會前半段不是天下方真同道結緣易換珍寶嗎?起碼要好幾天。”
洞景真人說道:“你不知道,現在會場已經鬧起來了。是你瀝鋒會的人主動挑事的。”
“哦?”郭岱似乎早有預料,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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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景真人說道:“似乎你先前離開江都城的聲勢太大,南境瀝鋒會的人以爲你出了什麼意外。而你這段時日又不露面,他們自然認爲你被朝廷拘禁。”
郭岱說道:“也就是說你希望我出面安定局勢嗎?”
洞景真人取出一根繩帶來,說道:“這是主公給你的,至於南境瀝鋒會,我勸你最好壓制一下他們的勢頭。現在他們已經有些狂熱了。”
郭岱將繩帶套上,這依舊是虛靈的手段。不過聽洞景真人此言,連南境瀝鋒會都要郭岱出面,可想虛靈的局勢失控到了何種程度。
“可以,但他們聽不聽我的,我也說不準。”郭岱說道。
“你肯出面就行,如果他們還要自作主張,那便是自尋死路了。”洞景真人說道:“但這一次鬧事,其實還有西山盟的人在背後操弄。”
“西山盟?就是那個剛成立不久的西境方真門派聯盟?”郭岱笑道:“現在這是要搞大混戰嗎?東境有太玄宮,西境有西山盟,南境有瀝鋒會,北境要不要也弄個什麼盟會出來?”
洞景真人言道:“我們調查過,發現這個西山盟盟主是新近涌現的高手,來歷很是莫測。”
“來歷莫測?”郭岱問道:“這些事對虛靈應該不是問題吧?我猜你們肯定知道些什麼。”
洞景真人沒有否認,回答說:“此人對外自稱商角羽,但其實他是沈天長的玄孫。”
“哦?沈家的人?沒有拜入青衡道嗎?”郭岱問道。
“並未,而且論族中地位,過去也只是不受重視的庶出子。”洞景真人思忖言道:“不被重視還是輕的,據說商角羽連族中築基功法都修煉不成,被同輩族人視作廢物。在一次家族野外考校中,被一夥族人推下山崖。”
“就這樣?沒了?”郭岱問道。
洞景真人說道:“此後一段時日內的具體情況,我們的確不瞭解。只知道商角羽在消失三年後,再回沈家之時,已有元神大成以上的修爲,將當年欺辱他的那些族人,一個個毒打了一番。並且擄走了幾位遠房姐妹,此後就消失不見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郭岱問道。
“約莫是在杏壇會前兩年。”洞景真人答道。
郭岱言道:“看來這商角羽真的有不凡奇遇,三五年光景,就從一介毫無修爲的凡夫,一躍而成西山盟盟主,統御西境十八宗門。只不過他擄走同宗姐妹的行徑,到底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