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黃修士,非要來攪擾我們聖子降臨的大計嗎?”一頭邪眼轉動的屍形蠱師發出怪異話語,彷彿這一具肉身中不只有一個人。
屍形蠱師伸手將一顆邪眼從頭頂緩緩抽出,帶着幾絲血肉,掉落地上聚泥凝土,漸漸化成一個人形,五官外貌模糊,如同雕工粗劣的泥偶塑像。
“帶我的話回去。”屍形蠱師說道:“玄黃修士聚衆前來,聖衛先鋒已折損過千,需要從其他地方調集,儘可能遏阻玄黃修士向國中行進。另外,滄瀾谷隘口狹窄,讓餘韶帶人前來,將隘口鑿開,與聖衛一同擊退玄黃修士!”
屍形蠱師說完話後,一擺手,那泥人緩緩潛入地面,消失不見。
……
滄瀾谷中,硝煙尚未散盡,千餘屍蠱兵被各種法術、炮藥與奇招妙式消滅得只剩一百多還能勉強站立,維持着一絲本能,朝着寨牆方向走去,也不管手中武器兵刃折損,試圖蟻附攻城。
在寨牆上的瀝鋒會修士豈會讓這些屍蠱兵爬上來,有人掐訣唸咒,法力貫入寨牆中,朝外牆面突然長出無數石錐,粗逾手臂,將攀附上牆的屍蠱兵插得滿身窟窿,肢體殘缺地掉落下去。
在瀝鋒會修士來到營寨之後,郭岱安排他們另外採石砌牆,一些修士便以自身法力夯實石牆,同時在內中佈下法術,爲的就是防止屍蠱兵蟻附爬牆。
旋身揮刀,將十幾頭圍攻過來的屍蠱兵腰斬,郭岱前方已經沒有能夠完整站着的屍蠱兵了。他一路衝殺,將屍蠱兵軍陣硬生生撕出一條缺口,試圖合攏陣型、圍攻自己的屍蠱兵,不知道被他斬殺了多少,在身後留下的都是切口平整的殘肢碎屍。
插刀在地,殘缺倒地的屍蠱兵身上,並沒有流出大片血污或毒物,從軀幹傷創能夠看見,腔子中的腑臟基本都被掏空——確切來說是被不可名狀的黑泥吞噬,就連筋骨都大多被染成濃墨之色。
由此看來,屍蠱兵能夠如人活動、軀體堅韌便是源於這體內黑泥。而這黑泥迎風乾涸,暴露在風中,轉眼化爲乾癟灰燼,連塵埃都沒留下多少。
“呼!真是痛快!”洛八來到郭岱身旁,杵槍挺立,環顧四周說道:“看來屍蠱兵也不是太厲害嘛。”
郭岱用短劍處決了好幾頭還在依靠本能掙扎的屍蠱兵,說道:“我覺得這只是對方前來試探我們的先鋒人馬,厲害的還在後頭。”
“郭道友在做什麼?”洛八見郭岱逐一斬殺殘存不能站立行走的屍蠱兵,問道。
“我在試他們的要害部位。”郭岱說道:“凡夫俗子遭受斷肢之傷,基本就無法戰鬥。而這些屍蠱兵基本被腰斬,也彷彿感受不到痛楚,憑着上半身爬行。”
洛八不解道:“可是屍蠱兵接不住你我的刀槍,只要破壞軀體,屍蠱兵也無法造成什麼影響了。”
郭岱有點嚴肅地說道:“我見過不少能夠靠傷勢僞裝出疲弱、誘使敵人輕敵的妖邪,我這麼做即使在剪除後患,也是在試驗屍蠱兵的靈智到底喪失到何種程度。”
黎巾挑着扁擔走近,提着一頭軀體完整的屍蠱兵,說道:“我猜他們體內氣機運行跟活人差不多。”
“怎麼說?”郭岱轉身問道。
只見黎巾用扁擔輕輕一敲地上的屍蠱兵,如電亟加身,四肢一陣抽動,然後便是木然地站起身來,跟一個臉色灰白的活人差不多,只是眼神中全無生機活力。
洛八見狀十分驚奇地靠近,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不等黎巾迴應,郭岱瞪了洛八一眼,說道:“他人修行秘傳,人家不說你不要主動問。”
“哦。”洛八知錯般低下頭去,不敢違逆。
黎巾察覺到郭岱對洛八有別樣的威嚴,有幾分尊長氣度,不像是僞作。
“也不是什麼厲害法術,只是雷法的偏門伎倆罷了。”黎巾說道。
雷法乃是方真道中一門無法忽視的正法傳承,甚至有“萬法宗祖”的稱呼。
若論具體雷法定名年代,其實並不比劍修一道早多久,但對雷法的參悟與完善,卻幾乎與方真道一體。
不管是哪一家哪一派,若修雷法,幾乎都會提到,雷法精義不在天上雷霆閃電,而在於“陰陽相交、內外激引”。可以說雷法本身就融攝了世間一切法術施展的根本之理,施展出來也絕不會是單純的雷電外相。
甚至最狹義的雷法,就已經包含了行雲布雨、招風引雷等天象變化。若是高深如五雷正法,上至超拔飛昇,中有濟世安民,下可斬邪鎮妖,從教人修身立德,到養氣悟理、溝通陰陽、驅役鬼神等等,皆屬雷法範疇。
所以黎巾說這是雷法時,一般人估計還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因爲雷法涵蓋實在太廣。
不過以黎巾羅霄宗正傳弟子身份來說,他口中的雷法,應該是指《玉皇符籙冊》中的《雷部三十六神將符》。
光聽《雷部三十六神將符》這個名頭,不明內情的人以爲羅霄宗這門道法是用來召請雷部神將。實則就郭岱所知,羅霄宗道法輕易不會拘役鬼神,無論是上界尊神亦或是人間的香火鬼神,這是他師父範青特地說過的。
這裡面的具體原因,郭岱一時並未參透。不過《雷部三十六神將符》,只是託名設位,講述的是三十六種雷法符籙,從鎮宅驅邪,到禁制一方山川水土;從加持護身,到引動精純罡氣守形;從踏波逐浪,到騰雲駕霧、縱身若電的高妙遁法——皆屬《雷部神將符》的妙用。
當然,既名雷法,也必然有役使雷霆、引電激光的法術,看黎巾施法後屍蠱兵的動靜,估計便屬於這一類,卻不知爲何他將此說成是雷法的偏門伎倆。
“爲何這屍蠱兵不會動彈了?”郭岱拿短劍拍了拍屍蠱兵身體四肢,發現除了有些僵硬外,並不是徹底斷絕了生機。
“也許我無意中將蠱師操縱蠱物的力量阻斷了。”黎巾說道。
“此言何意?”郭岱與洛八都面露不解。
“郭道友身邊不是有蠱術高人嗎?何妨請他一起來探討?”黎巾言道。
“你去將勾腸客帶過來。”郭岱與洛八吩咐一句,沒等他走遠,又加了一句:“讓白姑娘也一起來吧。”
等洛八將兩人叫來之後,郭岱對他們說道:“黎巾道友興許找到對付屍蠱兵的辦法,你們也來參詳參詳。”
勾腸客一眼就看見站立不動的屍蠱兵,過去上下其手,似乎還往屍蠱兵嘴裡耳中放入蠱蟲。
“這……它怎麼不動了?”勾腸客似乎一時也探究不出原因,皺眉撓頭道。
“我能感應到屍蠱兵的生機還在。”白素芝言道。
勾腸客理所當然地說道:“這是當然,屍蠱兵雖然冠以屍名,但本質上還是活物,只是屍形蠱師將活人的靈智心識全數抹滅,只餘下活動本能與聽令服從。當然了,一般蠱物肯定比原身生靈要強悍,這也是爲何屍蠱兵遭受斷體重傷還能不死。”
洛八說道:“可我覺得屍蠱兵並沒比尋常活人厲害多少啊?”
勾腸客顯然有些焦急,說道:“不能這麼去比!彩雲國以前根本沒這種東西!無論哪一脈的蠱師,很少有成百上千地煉製蠱物!尤其是原身越複雜的活物,煉製起來越困難,蠱物與其原身間的差距往往也越小!你見過臉盆大的屎殼郎嗎?我這裡就有!可你見過屍蠱兵變得兩三丈高嗎?”
郭岱見狀問道:“有沒有可能是屍形蠱師他們爲了保證屍蠱兵的數量,刻意降低個體的質量?”
“我覺得可能不大。”勾腸客說道:“當初我潛入蠶浦寨,曾窺探過屍蠱兵的煉製過程,發現屍形蠱師似乎在用天外妖邪的血肉來煉製某種怪異藥物,然後強行灌入活人體內,轉化他們的血肉腑臟,反倒不見傳統煉蠱手法。問題肯定出在妖邪血肉上。”
“不太可能吧?”郭岱說道:“我過往曾與天外妖邪廝殺多次,它們一旦生機喪盡,血肉很快會消融如灰燼,並不會存留屍骸。”
“屍形蠱師找到保存天外妖邪屍骸的辦法了。”黎巾突然說道。
衆人聞言只餘一片沉默,郭岱只覺得頭皮發麻,向黎巾問道:“你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截元鎖脈針。”黎巾說道:“這道法術大家都聽說過吧?”
衆人紛紛點頭,黎巾所說的這道法術,其實最早是醫家修士所創,配合鍼灸灼艾,化解經絡中風邪毒祟。後來漸漸演化成一門禁制修士體內氣機發動的法術,專門用來對付需要被囚禁關押的修士,流傳很廣。甚至截元之術還被運用至煉製法器之中,如白虹劍的三項妙用中便有截元之能。
不過截元鎖脈針本身很難直接作爲法術傷害其他修士,除了修士自身的防護法力,流轉不息的元氣,也讓施術禁制變得困難。往往此法是在制服對方後,防止其事後恢復反抗才施展。
但黎巾不知道從哪裡學來,將截元鎖脈針與雷法驅役電光之術融合,經由他的扁擔發出貫體電亟,不僅可以破解修士的護身法力,截元鎖脈之力也會伴隨電亟轟入爐鼎經絡之中,擾亂元氣、阻截法力施展。
如果真在具體鬥法當中,這道法術其實也不是這麼容易能施展奏效的,畢竟最難的就是破除對方的護身法力,真能破罡,之後的事情反而容易了。
不過屍蠱兵並沒有護體保身的法力,皮肉筋骨雖然堅韌,可根本無法抵禦這種電亟法術,截元鎖脈針自然轟入體內,攪亂了屍蠱兵的生機元氣,並沒有殺死他。
黎巾解釋了一番,顯然也在迴避自己的師承出身。但郭岱聽在耳中,顯然明白這道法術正是爲應對天外妖邪而新創。因爲天外妖邪與這些屍蠱兵類似,只有強悍肉軀,並沒有法力護身,而且一樣是數目衆多。
電亟法術中蘊含截元鎖脈之力,黎巾不過是牛刀小試,真要面對如潮妖禍,恐怕還是要佈下彌天大陣,以雷霆交加之威鎮壓妖邪。
白素芝聽完後,細思一陣後說道:“這麼說來,此法也沒甚厲害之處,還不如直接用電亟之力,將屍蠱兵灼成焦炭。”
“對,白姑娘說得有理。”黎巾微微一笑,沒有反駁。
在場五人裡面,除了勾腸客來回踱步,其他人都在盯着那個站立不動的屍蠱兵,郭岱忽然問道:“既然他生機無礙,截元鎖脈之力也接觸了,爲何它不攻擊我們?”
“沒錯!”勾腸客忽然大喊一聲,興奮地兩手抓住郭岱肩膀,然後又過去抱住黎巾,狂熱地說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你明白什麼了?”郭岱被勾腸客這模樣嚇了一跳。
勾腸客說道:“是妖邪血肉!屍蠱兵體內的妖邪血肉纔是真正的蠱物!”
“難道屍蠱兵不是蠱物嗎?”郭岱問道。
“這就是我以前一直沒搞懂的地方!”勾腸客伸手指着屍蠱兵說道:“這個……東西,從一開始就不是真正的屍蠱,只是體內灌滿了蠱物的軀殼而已!真正的蠱物是用妖邪血肉煉成的藥物,是無數細微得肉眼不可見的蜉蝣蠱物!這些纔是驅動屍蠱兵活動的根本力量!黎巾你的法術將這些蜉蝣蠱物消滅,屍形蠱師自然無法驅動屍蠱兵了,可它的生機還沒有斷絕,所以不會主動攻擊我們。”
“但他爲何還是這副模樣?沒有恢復神智?”郭岱疑惑不解。
勾腸客狂熱面龐上出現一絲哀嘆,說道:“他們被灌入蜉蝣蠱物之後,靈智心識就已經被破壞殆盡。如今的他們……跟行屍走肉差不多,連最基本的覓食求生的本能也沒有了。”
黎巾問道:“難道沒有辦法恢復他們的靈智嗎?”
“這一地屍骸你們都看見了,他們的腑臟筋骨都變成什麼樣子了?”勾腸客說着說着就要流淚:“救不了了,只要變成屍蠱兵,他們的肉身就被徹底地扭曲異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