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玄黃洲,除卻被妖禍侵佔的中境,瀝鋒會在南境的駐地與據點數目最多,這要歸結於南境諸國林立,方便江湖散修往來。南境邦國也樂意供奉這些方真修士,不一定是爲保家衛國,主要是用來彰顯國君威儀。
當然絕大多數方真修士還是散居各地,瀝鋒會的出現也吸引不少人加入,加之南境諸國一貫開放包容,視方真道如尋常,甚至請方真修士營建華麗宮室、奇珍玩物。
所以跟其他地方的瀝鋒會不一樣,南境的瀝鋒會成員未必都是爲斬妖除怪,而是藉此互通有無、往來消息,如果南境國君望族需要延請方真修士,也會直接找到瀝鋒會。
郭岱與勾腸客、黎巾兩人來到瀝鋒會一處駐地時,正好遇見九嬰國一位宮廷使者前來,請瀝鋒會修士爲其剛成年的王女煉製一件星垂寶蓋傘,連圖紙樣式都帶來了。
“這個……郭道友,真是抱歉,我們這裡一時無法調派人手。”駐地管事說道:“此地聚集的瀝鋒會成員少涉鬥戰之事,主要就是作爲九嬰國的宮廷供奉。”
郭岱問道:“那你們不用負責應對國境中出沒的妖邪嗎?”
“此事乃是南境總務司安排人手,需要我傳訊嗎?”駐地管事問道。
郭岱問道:“總務司?”
瀝鋒會按照莊太甲的說法,總共分爲銳首、斬邪、破妖、鎮惡四司,看名頭就知道轉爲斬妖除怪而設。而如今南境瀝鋒會又搞出個總務司來,似乎是多了一重統轄管理的意味,應付的事情也變得繁雜起來。
“瀝鋒會這也搞得太亂了,南境分部遲早不受莊太甲約束、自行其是。”郭岱心裡暗中下了判斷,讓管事去聯絡總務司。
這位駐地管事取出一件巴掌大的貝殼,向其中注入法力,然後傳音一番,郭岱看見這種法器有些好奇,可是爲了臉面又不好意思問,只得暗中向宮九素請教。
“法器我未曾入手,怎知有何玄妙?再說了,你問一句又有何不可?”宮九素答道。
郭岱暗道宮九素不通世事,說道:“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只是拿着莊太甲的書信前來,無法號令對方。如果什麼事都一問三不知,我豈不是會被人看低了?這還怎麼讓南境的瀝鋒會調派人手?”
“我覺得問一句也不至於會讓人看輕。”宮九素言道。
“你江湖歷練不足,不是懂得多就知道怎樣跟人打交道的。”郭岱反駁道。
宮九素沒有迴應,等到駐地管事聯絡完畢,一旁黎巾突然問道:“這位道友,冒昧問一句,你這件傳音法器是什麼來頭?看着很不一般啊。”
駐地管事頗有興致地說道:“這是竹音大師煉製的連聲貝,比通明鑑方便多了,也便宜多了。”說着就遞給黎巾。
原來這位竹音大師本是佛門女尼,多年前曾偶遇洞景真人,二人一佛一道、俱是當世才俊,難免起了較競之心,互相演論修行,洞景真人談天視地聽之法,竹音大師說眼耳神通,難分軒輊。
後來兩人約定,以煉器之法印證彼此所修所悟,並且所煉製器不得藏私,讓天下同道見證誰人證悟更高一籌。
最初洞景真人煉成通明鑑,正好遭遇妖禍亂世,不得已遷居東境,結識到澈聞真人等同道,也加入太玄宮,借人力物力完善通明鑑,並且運用到躡雲飛槎上,在前線邊關也不乏依仗通明鑑傳達軍情要事。
可竹音大師這些年並無獨到之作,反倒是借講解佛法的機會,出入南境諸國宮廷。瞭解內情的方真同道,皆以爲竹音大師已無心當年之約,誰料在短短數年間,南境諸國竟是同時立起數十座無量妙音塔。
藉助這無量妙音塔,連聲貝在南境地界上傳遞訊息,便再無距離所限。而且連聲貝煉製簡單,竹音大師並未藏私,任何修士煉成連聲貝,只要帶去無量妙音塔開光,便可自如傳音。
單獨一枚連聲貝,其妙用確實不如通明鑑完善,只能傳音、無法傳遞光影。可實際利用起來,連聲貝比通明鑑方便得多,使用起來比通明鑑消耗法力更少。
所以在如今南境諸國的宮廷中,每個國君望族幾乎都有連聲貝,只需稍有法力的修士便能使用,傳遞消息便捷無比。
在通明鑑與連聲貝之前,方真道也有各種各樣的傳訊法器,但一般只是個別門派能夠以秘法煉製,而且法器往往成對或子母分合,主要是師門尊長賜給外出行走的門人弟子所用,珍貴稀少不說,也遠沒有通明鑑與連聲貝方便。
尤其是像南境瀝鋒會這樣,駐地廣佈各處,需要及時互傳消息、瞭解情況,如果沒有適合的傳訊法器,很可能還要依賴人馬往來、傳遞書信。那即便方真修士腳力再快,也太過費事了。飛劍傳書、紙鶴銜信這等手段,也需要相當修爲法力和秘法傳承,江湖散修效仿不來。
其實若要深究,連聲貝與通明鑑並不是同一類法器,連聲貝能夠傳音千里無礙,主要是得益於竹音大師往來南境諸國,說服各國君主望族立起無量妙音塔。連聲貝傳音之妙,就如同邊關烽火狼煙逐次傳遞,即便雙方遠隔千里,連聲貝間也能聯絡。至於無量妙音塔還有何等玄機,那就不是這位駐地管事能夠知曉的了。
黎巾將連聲貝還給對方,連連點頭稱讚道:“這個可真是好東西啊,以後我要是有空也弄一個,然後到無量妙音塔那兒開光。”
駐地管事說道:“那你可要趁早,如今妙音塔爲連聲貝開光都要排隊等候,最好找相熟道友幫你預約時日。”
“行,那我們先趕去總務司,其他事稍候再聊。”郭岱連忙打斷,他想知道的事都讓黎巾問出來了,省得對方多話,趕緊啓程前往。
南境諸國林立,但多數邦國地界狹小,不少邦國甚至僅有一座城廓,連同周圍鄉野山林便算一國,真正算得上小國寡民。
尤其是南境藩隅灣一帶,因土地稍顯貧瘠,各個邦國傍海經營,是最早打造大船、遠渡十萬列島的玄黃子民,爲這一帶的小邦國帶來前所未有的財富,短短數十年間,聚集了無數前來謀生的各路人士,其中便不乏方真修士。
南境瀝鋒會總務司就設立在藩隅灣南海國,其國境半數是沙洲,以前隨潮漲潮落而隱現,幾乎沒有多少適合耕種之地。國君及其家眷都要帶頭織造漁網、下海捕魚,以此維持生計,足見貧苦。
後來南海國也是率先遠渡至十萬列島的邦國,帶回的異國奇珍震驚玄黃,很快周邊各國紛紛效仿,並且試圖排擠南海國。
然而造出同樣的大船,到了十萬列島卻未必能與異族島民往來交易,其他邦國甚至被島上土著襲擊,不得已退出十萬列島。最終還是隻有南海國能與十萬列島往來交易,而且往往在航程上順風順水,鮮遇風浪。
所以有人猜測,也許是南海國積年困苦,虔心崇拜伏波海神,於是得到神明庇佑,能夠順利穿行伏波海,與十萬列島交易往來。
這種情況直到朝廷參與其中,海商大肆崛起才稍稍轉變,可如今南海國依舊獨佔列島貿易將近一半,囤積財富無比驚人。宮廷供奉的方真修士也是南境首屈一指,甚至能夠召集大批修士,將常年沉浮的近海沙洲,造堤排水、化滄海爲桑田,延伸出又一片疆域,使得鄰國好不欣羨。
郭岱等人花了十天功夫纔來到南海國,一國便只有一城,這些年下來,南海城外甚至已經沒有農田,只是大片宮廷園林,連糧食都是從別處運來,因爲就算全國疆域都種上糧食,都養不活如今城內數十萬人口。
遠遠望去,南海城建築風格大異於其他地方,連城牆也沒有,大多數房屋似乎是用某種石料砌成,潔白如雪,層層累疊,好似魚鱗波光一般。
而最顯眼的莫過於國都宮殿,模樣制式與江都行在的宮闕殿宇截然不同,甚至用料都不像是尋常磚木,而是一種前所未見的彩色琉璃,在陽光照耀下發出七色虹光,遍照都城。
更特別的是一座高聳百丈的琉璃晶塔居於羣殿中央。這座琉璃晶塔也不像傳統塔樓那樣如竹層節,而是通體光滑,亦由那種特異的七彩琉璃打造,且中間略細、兩段稍粗,有如美人盈盈細腰。擡頭仰望,隱約能夠看見一幅巨大陣圖在塔頂旋動,顯然是南海都城的守護法陣,比江都城的玄天六合陣要矚目耀眼得多。
而且如果目力足夠,還能看見琉璃晶塔中還有人影走動,看模樣裝扮都是宮娥侍女,估計這座琉璃晶塔就是南海國君的宮殿。比起江都城的皇帝陛下,平日坐殿上朝,所見不過臣僚,難窺宮外景緻,這位南海國君高高在上,俯瞰腳下臣民往來,還可以遠眺碧波白帆、與一塔宮娥嬉戲,可謂是無比殷實的富貴享受了。
“至於建得這麼高嗎?”郭岱感嘆道:“而且這規制算得上僭越了吧?”
黎巾打量着琉璃晶塔,說道:“也許南海國每年貢賦極多,而且沒有叛逆之心,朝廷也放任其享受了唄。不過南海國都位處海濱,日夜船隻往來出海,需要有燈塔指引,想必這座琉璃晶塔就是最好的標識。”
“也對,無量妙音塔估計也立在其中。”郭岱點頭道。
當郭岱三人來到國都之中,放眼望去臨街商鋪密密麻麻,珍稀特異的海外商貨在此地都是尋常物件,天材地寶方真靈材都當做是普通商品。方真修士開設的鋪面也不僅面向修行同道,而是售賣如滋補療養的靈藥、駐容美顏之聖品、催情媚神的薰香精油等等,且價格之昂貴令人咋舌,但在南海國都,也並非太過驚奇之物。
“難怪總務司要安設在這裡,此地財貨之匯聚,恐怕連江都都比不過,估計不久將來,又要多一個海都了。”郭岱說道。
詢問幾個路人,瞭解到瀝鋒會總務司的位置,等三人來到時,看見的是一幢巨大的宮殿,門前有許多潔白立柱,隱約能夠聽見裡面男男女女的歡聲笑語,總覺得不像是什麼正經地方。
郭岱硬着頭皮上前敲門,剛有人開門,看見郭岱便問:“會員證。”
“什——”郭岱一臉不解,以爲對方說的是瀝鋒令,往懷裡去掏時,身後又有人來,開門侍者立刻迎上前去,恭敬道:
“紀公子!您今天又來了?喲,這兩位姑娘可真俊俏,是來我們這裡泡溫泉的?”
紀公子穿着華貴,但衣襟整理隨意,露出大片胸膛,一左一右各攬着一名女子,露着肩膀與小半胸脯,兩條玉腿也無有遮擋,腳下踩着木屐,走路帶響,十分妖媚。
“對啊,幾天不泡就覺得身子乏累,你趕緊去安排。”紀公子說完話後,拿眼瞥了郭岱三人一眼,隨口言道:“哪來的鄉巴佬?又髒又臭,你們瀝鋒會都開始招待這樣的貨色了?”
“哪裡哪裡?只是不識路的撞門客,我這就將他們趕走……紀公子裡面請。”侍者連連恭維,將紀公子與他的兩位女伴迎入門中,轉身出來擺手呵斥道:“滾滾滾!差點讓你們壞了我們瀝鋒會的生意,再敲門我叫人把你們手腳都打斷!”
說完話,對方砰地一下將大門關起,只留下門外三張怔愕的面孔。
勾腸客先說話了:“你確定沒來錯地方?”
“他們都說了這裡是瀝鋒會。”郭岱擡手指着大門說道。
黎巾杵着扁擔,摸了摸鼻子說道:“可我看這裡像是青樓妓院之類的地方。”
“不用你說,我看得出來。”郭岱有點發愁地撓頭:“這到底搞什麼鬼?瀝鋒會都坐起皮肉生意來了?”
“那我們還進去嗎?”勾腸客問道。
“進!當然要進!”郭岱兩手捏着指節,噼啪作響,說道:“這下不給點顏色瞧瞧,他們還真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