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雖然已經時隔千年,但打仗耗費的錢糧依然是巨大的,後勤保障依然是重要的。
李準思慮得很深,在他看來,亂匪在瓊南縱橫,摧州毀縣,糧草物資必然劫掠一空,清軍要就地解決後勤問題,除了再度劫掠,似乎沒有別的辦法。如果全靠異地轉運,困難很大,成本太高。所以,要在瓊南用兵的最好地點便是崖州,府庫和民間的糧草物資比較充足。
但陳文強委婉拒絕,李準自然知道他在崖州的根基和影響,又有急速擴充的商團、民團,強硬的命令或許有用,但執行起來肯定大打折扣。因此,李準希望最好能得到陳文強的配合,甚至希望他能負擔一部分的軍費開支。
而陳文強的強硬自有自己的底氣,李準也心知肚明,不敢輕易開罪。所謂朝中有人好作官,陳文強的底氣便來自岑春煊的重新得勢,不僅開始發起針對慶親王、袁世凱的打擊,更把“洋務嫺熟”的陳文強當作旗幟,希望他作出一番成績,爲岑瞿聯盟增添人望和名聲。
要說到玩政治,奕劻、袁世凱、瞿鴻禨、岑春煊等人都可謂是老奸巨滑,手段靈活機變。先是奕劻、袁世凱作了手腳,把岑春煊調任雲貴總督,而且“毋需來京請訓”。而岑春煊顯然是不願意去雲貴那種窮地方做什麼總督的,因爲這將使他遠離權力中心。
所以,岑春煊開始在上海稱病不行,隨後在瞿鴻禨的秘密操作下。岑春煊假裝從上海出發,前往漢口。走到半路,岑春煊突然來了個大轉折,乘火車“迎折北上,堅請入對”。
岑春煊的突然到來,使得當時本就緊張的樞廷氣氛更加的具有爆炸性。大家都在揣測對方的下一步棋將會如何發展。不出意料,在瞿鴻禨的幫助下,慈禧太后很快召見了岑春煊。
老太后和岑春煊相見,談起當年蒙難之時,未免唏噓了一陣。慈禧太后想起當年岑春煊親自跨刀立於在破廟門口整夜看護自己的往事,也頗爲的動情。她指着光緒說:“我常和皇帝講,庚子年要是沒有你岑春煊,我們母子哪來的今日啊?”於是岑春煊乘機向太后表明自己的“不勝犬馬戀主之情”,請求開去雲貴總督之任而留在都中效力的意思。慈禧太后聽後。當即就表示:“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總不會虧負於你!”
很快,岑春煊從雲貴總督任上開缺而獲任郵傳部尚書,這也標誌着瞿岑聯盟的正式建立。岑春煊還沒有上任,就來了個大動作,他把矛頭直指其第一下屬,郵傳部侍郎朱寶奎。一個未到任的長官將自己的副職革職,這種事情在中國官場歷史上實屬罕見。但朱寶奎就是被革了。首戰告捷,岑、瞿聲勢大盛。隱然有獨攬朝政之意。
得知岑春煊重新得勢後,陳文強馬上寫了封親筆信,請其代爲說項,由他接辦長期虧損的漢陽鐵廠。在信中,陳文強信誓旦旦地表示將籌資五十萬改造並擴建漢陽鐵廠,並保證在一年內使其扭虧爲盈。
對於漢陽鐵廠。陳文強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漢陽鐵廠,也不是他唯一覬覦的目標。
關於革命是在珠江流域發展有利,還是在長江流域更爲有利,在復興會內部是早有爭論的。雖然陳文強在瓊州找到了楔入點。並且幹得相當不錯,但復興會的滲透發展卻不侷限於瓊州,而是全面地在國內鋪開。各省分會陸續建立,首先便是在宋教仁等人所鐘意的湖湘地區。
對此,陳文強自然沒有意見,畢竟革命爆發於一地,還需要四處響應,才能形成聲勢。但他所稟持的是以工商爲基、穩固發展,就象在上海那樣,擇機擇地開辦工廠企業,以此爲基,再大力拓展。比如在昆明與王鴻圖合資興辦的發電廠、電燈公司,在南通與張謇合辦的紡織公司,還有各地專賣藥品的經銷網點,都是復興會拓展擴張的根基。
而從起初的獨力、獨資經營,陳文強已經轉向了合資、入股、收購、併購等多種方式。國內各地具有代表型的工廠企業,自然也是他的目標,包括當時在亞洲首屈一指的漢陽鐵廠。
如果能接手漢陽鐵廠,則意味着隨着陳文強的經濟擴張,復興會的勢力也將大舉進入湖湘之地,意味着瓊州的事務在告一段落後,湖湘可能將成爲下一階段的工作重點。這對於宋教仁等湖湘人士來說,是殷切期待的事情。對於陳文強來說,掌握漢陽鐵廠則是自己邁向重工業突飛猛進的一大步。與此相比,在崖州的鍊鐵廠也只能算是起步階段的嘗試了。
對於陳文強的請求和保證,岑春煊不僅考慮到兩人的私誼,還有本身勢力的壯大。北洋大臣袁世凱,現在管理漢陽鐵廠的工部侍郎盛宣懷,曾經是李鴻章的左膀右臂。後來一個繼承了李的軍事事業,一個繼承了李的經濟事業。但袁世凱野心很大,爲了擴張個人勢力,趁着盛宣懷丁憂,派親信唐紹儀和樑士詒接管了鐵路和電報事業,從盛宣懷手中搶了這兩個肥缺,又虎視眈眈地盯着盛宣懷手中剩下的產業。
在這樣的形勢下,岑春煊當然希望由自己的人來接手漢陽鐵廠,而不是被袁大頭給搶走。所以,他很快就以漢陽鐵廠質量低劣、徒費錢財、長期虧損爲由,奏請慈禧太后,請委陳文強爲工部侍郎,接辦漢陽鐵廠。
在朝廷中樞,瞿岑勢焰大張,陳文強也是水漲船高,李準便不太敢得罪與岑春煊交好的陳文強。顯然,陳文強的態度也似乎在證明他的腰桿硬挺,商團、民團大擴張。武器大采購,這些可都沒有向總督呈報請批,完全是自行其事。雖然有萬寧暴亂的原因,但這要深究起來,也是一個不小的罪名。但陳文強接下來的話,又使李準看清陳文強這個人的奸滑。
“擴充武裝。購買武器,這些事我都寫信通報了總督大人。”陳文強淡淡地笑着,別有意味地看着李準,“總督大人已回信,謂事急從權,崖州不失,便是一功,條文呈報儘可後補。”
這裡面有交易,絕不是一封信那麼簡單。李準笑着點頭。心中卻犯着嘀咕,但陳文強辦得滴水不漏,他又能怎樣?
和陳文強坐在馬車上,邊走邊說,李準被陳文強帶到了訓練場,數百人正在分別進行各種操練,教官竟皆是洋鬼子,數量如此多。這讓李準大吃一驚,又大是不滿。
“陳兄。訓練商團、民團爲何非用洋人?難道在國內就招攬不到合適的人選?”李準皺着眉頭,說着自己的想法,“早就聽聞陳兄十分親近德國,如今一見,傳言非虛。”
“德國乃歐洲新進強國,陸軍很強。在軍事上亦有很多獨創之處,況對我國來說,厲害關係不大,比之英法日可謂是甚輕。”陳文強滿不在乎地說道:“再者,我欣賞德國人的嚴謹認真。這恰是國人所缺。”
李準搖頭不止,對陳文強的解釋不置可否,但看錶情卻是不贊成的。
“李大人有些多慮了。”陳文強寬慰了一句,說道:“好吧,我聽李大人的勸,那請洋兵的事便暫時作罷,這總行了吧?”
李準苦笑一聲,無奈地說道:“洋兵是無論如何不能招來的,洋教習呢,算是勉強能夠接受。陳兄,你覺得靠這商團、民團能夠抵擋亂匪的進攻嗎?”
陳文強想了想,說道:“要是暴亂初起,我估計抵擋不住;但現在的話,還在兩可之間。”
“哦,這是爲何?”李準不解地問道:“初起時人少勢弱,現在亂匪雖稱不上人強馬壯,也是人多勢衆,怎麼陳兄倒說在兩可之間?”
陳文強思索着,似乎也不太確定地說道:“最近崖州有那麼一兩個商人,開始做有關綢緞、古董、細軟之物的生意,我問過他們,語焉不詳,可隱約聽出是來自暴亂地區。”
“亂匪在銷贓?”李準眼睛一閃,猜測着。
“我估計是這樣。”陳文強淡淡一笑,說道:“在我想來,這是亂匪要瓦解的跡象。試想一個人,在窮得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會將自己的命看得和草一樣賤,可以說是悍不畏死。可當有了身家,發達之後,他享受了有錢的好日子,就可能會怕死,開始珍惜生命。這樣一來……”
李準輕輕頜首,對陳文強的分析很表贊同,“有道理,有道理。這讓我想起了歷史上的甲申之變,那李自成率軍佔了北京城,手下官將既發財又升官,還搶了無數女人,便不復當初之戰力,山海關一戰後,更是一崛不振。亂匪也是如此,造反作亂爲了什麼,還不是錢財女人,得到了自然惜命鬆懈,難復當日之悍勇。也就是說,他們通常會避強就弱,撿好打好搶的地方禍亂,避開官兵或防禦較強之地。”
陳文強盯着李準,沒想到這傢伙聯想如此豐富,連李自成都扯上了,顯擺自己有學問呢?
“李兄想得這麼深遠,連幾百年前的事兒都聯繫上了,兄弟佩服。”陳文強笑得意味深長,他感覺到了,李準的思路被他引導到了他所希望的道兒上。
李準有些得意地一笑,又思索着說道:“殺人放火受招安,陳兄,你說亂匪中有沒有這樣想的傢伙?發了財,再混個官兒,安安穩穩地享福,這也是人之常情,誰願意成天提着腦袋幹下去呢?”
“我說不好,估計是有吧!”陳文強試探着問道:“李兄是想撫,還是剿撫並用?”
“剿是肯定要剿的,不能讓亂匪自以爲是,太過囂張。”李準沉吟着,“撫呢,也是要提出來的,讓亂匪自亂分裂。嗯,剿撫並用,恩威並施,方是穩妥之道。”
“李兄高見。”陳文強裝模作樣地伸出大拇指,煞有介事地說道:“這撫呢,也有成功之例。便說昔日江南鹽梟徐寶山,嘯聚難制,但爲朝廷招撫後,對昔日綠林同道可是大加砍殺,已積功至江南巡防營幫統。”
“徐寶山,嗯,棄暗投明,倒是對朝廷忠心耿耿。”李準點頭,對這個人也有所耳聞,聽陳文強說得詳細,愈發覺得這剿撫並用纔是消滅亂匪的高招兒。
“對了,陳兄既與那匪首徐春山有舊,可否派人試探一二?”李準轉向陳文強,很有些期待的意思。
“這個——”陳文強搖着頭,久久思索無語。
“成與不成,試試總無妨嘛!”李準給陳文強打着氣,“當然,本官這便回廣州,向總督大人陳舊利害,可先發出告示,定下寬赦之款,以分亂匪之心。”
“那這樣。”陳文強似乎很爲難地下了決心,“請李大人調一兩營官兵來,要軍紀嚴整,要能征善戰的,這我才能安心哪!”
“這個好說。”李準笑得暢快,剛纔還拒絕得不留情面,現在倒是主動要求了,他覺得自己佔了上風,在智略上勝過了陳文強。
“移民免交兩年賦稅一事,還要李兄爲之說項,以免民怨沸騰,影響李兄剿撫並用之策啊!”陳文強心裡笑得跟狐狸一樣,臉上卻是真誠期盼,“開發瓊州需要人口遷入,此事非小。若是李兄能促成此事——”停頓了一下,陳文強似乎很肉痛地咧了咧嘴,說道:“如果李兄能說動總督大人,把那黃浦船廠交由我接辦,我便出資從德國購一艘鐵甲巡洋艦送給廣東水師,如何?”
“排水量至少三千噸以上。”李準抓緊時機,討價還價,目光咄咄地望着陳文強。
“好,成交。”陳文強幾乎是咬着牙答應,這讓李準心裡樂開了花,竹槓敲得梆梆梆,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