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堂大哥的意思是從這前十二名當中尋找可用之人”李亞溥聽出了些門道,思索着問道:“那第一步該如何着手呢”
“先查他們現在的地位權勢,愛好稟性,何門何派,以及是否入了黃門。”陳文強將資料合上,推回給李亞溥,“心不甘者,必有怨言,多半也不會自貶身份,拜黃金榮爲老頭子。把資料弄全些,我再看看是否有可用之人。三天後便要吃講茶,咱們要抓緊了。”
“明白了。”李亞溥停頓了一下,臉色有些怪異地說道:“聽下面的弟兄們說,很有些妓女因爲被新藥治好了病,對坐堂大哥感恩戴德,要表示一下謝意呢”
陳文強趕忙搖頭,說道:“注意點,莫要讓她們胡亂張揚,壞了我的名聲。”
臨牀試驗,新藥是不用花錢或花很少的錢,也確實因此而治好了很多飽受苦難的妓女。但這樣一羣人大張旗鼓地感謝什麼的,陳文強覺得還是免了吧
專業對業餘,暗中對明處,有組織並且處心積慮對鬆散且不知究竟,這場爭鋒的結果從一開始就幾乎註定。只不過,陳文強希望能更加巧妙、更加輕鬆地取得勝利。而勝利的標準也不將是簡單地除掉某人,而是打垮一個惡勢力,控制一塊地盤。
在陳文強看來,黃金榮一夥固然作惡多端,青幫也是社會上的毒瘤,兩敗俱傷也好,一起打擊也罷,總是不會錯的。但青幫分佈極廣,可不只是在上海灘這一城一地。所以,最好不要張明旗幟,而被青幫視爲敵人,以免日後在工商業的經營上遭到阻礙。
而就當時的青紅幫狀況而言,歷史淵源的宿仇幾乎被淡忘,爭鬥不過是幫派利益的衝突。因此,身跨青紅兩幫的人物已有不少,且並未遭到什麼幫規家法的處置。幫派越來越被實用主義所左右,其宗旨則越來越被利益所左右,越來越以勢力的大小來採取對待的方式和態度。其實,這從某種角度上來看,已經是青紅幫合流的基礎和先兆。
而青紅幫的合流要始於十九世紀末的長江下游,關鍵人物是兩淮及長江下游的鹽梟頭目徐寶山。徐寶山先入青幫,擁有一定勢力後又結交紅幫首領任春山,兩人結爲異姓兄弟。同時,兩人互相介紹加入對方幫會,然後合開山頭,從兩人名字中各取一字,名爲“春寶山”,這意味着青紅幫在某些地區已經完成了組織上的合流。
因爲經濟利益的推動,兩者之間最終走向融合似乎是大勢所趨。陳文強對此並不否認,但到底是誰融合誰,誰影響誰,誰的宗旨會被承認並遵守,卻是一個要解決的問題。
也就是說,合流可以,但不是同流合污,不是“義氣互助”變爲“唯利是圖”,不是“團結抗暴”變成“欺壓良善”。組織的模式可以學,可以搬,但理念卻將是陳文強的。
晚上,羅登在自己位於外灘的新居招待了陳文強、諾依曼等人。陳文強答應讓他混得象個樣子,便給他買下了這幢房子,二層小樓,花園洋房,算是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從花園裡可以看到外面的公家花園和黃浦江,陳文強正眺望着上和對岸浦東的燈光,那些燈光突然間消失,眼中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遏止人的是錯誤的。要是我的妻子肚子不餓,那就是我捱餓的理由嗎”諾依曼又在教壞羅登,“德國偉大的哲學家尼采說過,我們必須滿足自己的一切。所以,我的妻子懷孕六個月後,我就上莫利愛路那幢房子裡去。順便再說一句,那幢房子可安全呢,保證你不會染上什麼。”
“別聽他的。”陳文強轉過臉,對羅登說道:“你很快要回國與琳娜訂婚,並要帶她來上海結婚,這個時候不要亂搞。嗯,在美國你還要幫我辦些事情,走之前我會仔細告訴你的。”
“你還不是有情婦”諾依曼顯然不滿陳文強的打斷,對着羅登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很可惜因結婚而失去的自由,那種能獨來獨往、生活豐富多彩的自由。如果不妨害誰,又何苦太剋制自己呢”
羅登搖着頭,“不,不,我愛琳娜,我不能揹着她做那種事。”
“娶太太是一回事,找相好是另一回事嘛”諾依曼不以爲然地笑着,又同情地說道:“我知道,你與我不同。我知道,你認爲太太和相好,兩者不可兼得。你認爲男女交往應該公正平等,是不是”
陳文強撇了撇嘴,目光越過對面的公家花園,看見一艘遠洋貨船正趁着,沿江而下。艦首的燈光時而被遮住,時而又透出來。它是駛往何方的,會到自己重生前生活的地方嗎,即便自己乘船到了那裡,也不過是重新開始,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悵然的感覺突然涌上了心頭,陳文強輕輕嘆了口氣。
“發,你對工廠的工人太好了,這讓我岳父的工廠很難做。”諾依曼叫着已經很少有人叫的名字,語氣中很有些責備的味道。
陳文強慢慢轉過身,盯着諾依曼的眼睛,不以爲然地說道:“不過是少賺點罷了,別忘了,我也是華人,當然要力所能及地讓他們能生活得好一些。”
“很奇怪。”諾依曼的褐色眼睛中露出疑惑和探詢的神情,“華人,你一直在用這個字眼。難道你不應該說我也是中國人據我所知,這兩個字眼的差別是很大的。”
陳文強愣怔了一下,確實感到有些迷惑,不由得微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
華人,國人,這兩個稱呼涵蓋的概念不同,不能用習慣了來解釋,只能是來自心底的潛意識。原來如此,陳文有些明白了。自己雖然生活在這個時代,看似與過去已經完全割裂,但在心底的最深處還是把自己當成一個華人,而不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