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萬歲爺,還沒吃藥嗎?
生活漸漸上了正軌,永叔正在安享中年,每日裡晨起搶着幫小娘子把衛生搞完,溜到前堂幫工看街面熱鬧,有事就第一個竄出來。
錢小乙晚上唱書,白天到師父家學文化兼跟班聽差。某天樑豐心血來潮,忽然嫌小乙這兩字不好,就舉手報名要給這老徒弟改個名字。老錢當然求之不得,於是樑豐就給他改作錢孝儀,字純周。既是諧音,又誇他知道感恩,懂禮貌。錢孝儀喜極而泣,當天就買了兩陌紙錢跑到自家墳頭去跟死去的爹媽和大哥錢小甲稟報。可憐他一家徹底文盲戶,終於出了個有大號的!
小嫦抓緊學習婦道知識,要麼就提起針線狠狠扎自己幾個窟窿,要麼就跑到廚房跟着大廚薰自己一身油煙。
樑豐最舒服,晚睡晚起,每天巳時方起,負責教錢小乙話本和讀書寫字,完了拉着小嫦寫字畫畫唱歌下棋,要麼上街溜達一趟和街坊邁邁大步扯扯蛋回家吃飯。夜深了也不顧小嫦同意與否,逮着就要開練。
幸好這妮子年方二八,精力充沛,又乍識**,雖怕也愛,羞羞答答就每夜應承一回。倒也沒被樑豐拆散了架。
話說世間萬事,有些看似毫不相干,其實卻隱隱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所謂的蝴蝶效應,就是這樣搞出來的。
樑豐一味高樂不休的時候,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宋中心,東京汴梁皇宮福寧殿裡,現今大宋的官家,馬上要叫真宗,現在還叫趙恆的老倌正病怏怏地躺在軟榻上,旁邊坐着皇后劉娥,臉色憔悴焦慮,親自從宮女手裡接過湯藥,小心翼翼地喂他喝。
本來極苦澀的藥已經刺激不到他的味覺了,機械地張嘴,嚥下。天天在寢宮裡躺,今兒天好,才命人把自己移到外間來,看看太陽。
天天喝都煩了,沒什麼效果。於是厭惡地擺擺頭,示意劉娥別餵了。劉娥只好住手,強顏歡笑地說道:“官家今天氣色比昨天好了些。”
“唉,別說好話哄朕了,朕心裡明白。不說這些了,益兒呢,怎麼還不來請安?”
“他早就來了,剛纔官家在閉目養神,他不敢驚動,在外面侯旨呢。”
“喚他進來罷。”勉強說得幾句話,又閉目喘氣。
這邊小黃門急忙出去叫益兒進殿。益兒就是趙受益,趙家老六,前五個哥哥他一個沒見着,全死了。老趙家人丁不旺啊,趙恆生的孩子們跟賽跑似的,一個一個比着誰死得快。把他急的當時才四十多歲,頭髮就白了一半。好在最後有了這個老六,看着倒還健康活潑,而且心地極爲善良純真,據說趙恆近一年多來身體不好,他每次來給父皇請安,回去就在房裡抽泣痛哭。發展到後來沒事就跑到家廟裡禱告。
有一次他又去了,對着爺爺和他大爺爺的像說:“希望父皇早點好起來,只要父皇身體好,孫兒願意減壽爲父皇添壽。”
也不知這孩子怎麼這麼犯忌諱,他老爸本來還算平穩的病情,聽到他這麼一禱告,馬上又嚇重了。他老媽也唬得不善,馬上拉過來又是掐又是訓,他只好委屈地乖乖認錯,表示以後不敢亂說了才罷。只有和他最好的二媽(他喊成楊姨姨)的兒啊肉啊哭了一回,抽抽搭搭告訴他,你前面五個哥哥都不在了,你是咱老趙家,哦不,大宋朝的命根哩。可不許亂說了,你這是要你父皇的命哩!大家都要你長命百歲纔好。
趙受益這才知道自己有多金貴,再後來,他仍然孝順聽話乖巧,只是不犯忌諱了。他父母又很是觀察了幾天,看這孩子還算平安,才稍稍放心。可也加強了保護,發展到洗手水都要燒開了放涼才能用的地步。
今天他乖乖地站在殿外耐心等待,父皇醒了就進去請安。閒來無事,就和旁邊的黃門宮女們扯扯閒篇。那些內侍宮女可沒這個雅興逗着太子爺玩兒,一個個輪圈盯着吶。宮女笑一笑,勾引太子罪名跑不了;黃門樂一樂,引誘太子犯罪不會錯。於是一個個都小心應承,不敢亂說亂笑。趙受益也就無味得很了。
偏生這時候走過來一個級別高的內侍楊守珍,老遠看見趙受益站在殿外,忙上前行禮:“見過殿下。”
“哦,是楊內侍啊,你多咱時候回來的?又立功了?”
“呵呵,老奴身體不好,蒙官家聖人開恩,放回來治病有半月餘了,承殿下謬讚,老奴慚愧啊,沒立甚功勞。”
“那你在外間,遇到什麼好玩的,好聽的沒有?”這十一二歲的小孩子最是好奇。天天關在深宮,好不容易遇到個外面見世面回來的,就要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呵呵,老奴在外爲官家效力,倒不曾遇到過什麼好玩的,左右都是些打打殺殺,殿下千金之體,說出來豈不腌臢殿下耳朵?咦,老奴想起來了,倒是遇到一個好聽的。”說完沉吟起來,不知道該不該說。
“快說給我聽聽罷。”趙受益一聽,大是興奮,急忙央求道。可憐巴巴的眼裡滿是期待之色。
話說這小孩子從小善良,對宮人極好,凡所宮中無論內侍宮女,無不喜歡他。老楊見他這神色,心中不忍,只好實話實說道:“老奴此番回來,別的沒有,卻帶了一部奇書。是一部神魔小說,喚作《大唐三藏西遊記》,不知道殿下聽說過沒有?”
“《大唐三藏西遊記》?沒聽過,很好看嗎?給我看看好不好?”趙受益急忙問。這時楊守珍是真爲難了,按說一部書而已,給這個太子爺看了也沒啥。裡面橫豎也沒有反動黃色描寫。只是如果給了,萬一外面那些言官兒聽了,難免又要亂嚼舌頭,胡噴一氣,說什麼內侍不端啊,勾引殿下啊,多早晚又給他們在雞蛋裡挑骨頭的機會,尋些因頭參上幾本。雖然自己問心無愧,可也夠喝他媽一壺的。
正猶豫,就聽一個小黃門出來向趙受益行禮道:“殿下,官家有請。”
小趙只好先進去給父親請安,回頭又央求楊守珍道:“楊內侍千萬記住了,回頭給我瞧瞧那部奇書。你放心,我絕不說是你給的!”最後兩句卻是把小嗓子壓得低低的,神色嚴肅,偏偏可愛之極。楊守珍看他眼神,心中一軟:“罷了罷了,怕什麼言官,一部書而已,給他就是。”
急忙向趙受益躬身告辭,卻忍住沒答應他。
趙受益連蹦帶跳上了臺階,趕緊整理衣冠,規規矩矩地走進殿內,大概離趙恆五步開外的樣子,叉手躬身行禮道:“孩兒受益參見父皇、聖人。”
先前趙恆一直都跟張揮後來做了和尚後描述的那樣:不言不語懨懨地。見到兒子近來,臉上才浮現慈愛的笑容和些許光彩。點頭笑道:“我兒免禮,坐。”旁邊急忙搬了個錦墩過來讓趙受益靠近趙恆坐下。
“我兒今天唸的甚書?”劉娥在旁邊問道。兒子進來趙恆能看見便好。現在老公病得不輕,怕他說話多了消耗精神,於是就在旁邊發問。
“啓聖人,孩兒這幾天都跟着王相公讀《冊府元龜》。”
“嗯,好啊,我兒原該學學這些纔有益處。”劉娥點頭慈愛地笑道。本來她還想說下句“以後正用得着。”可忽然想起官家就在身邊病着,說那個豈不是咒他早點死嗎?當下生生忍住,心裡卻不由得一酸。
母子二人說些高興的話,趙恆躺着微笑傾聽。一家人正享受這越來越難得的天倫之樂。
這時外面小黃門奏道:“錢學士在殿外侯旨。”
劉娥道:“宣他進來。”
外面等着的錢惟演穿常服,戴翅帽規規矩矩地走了進來,行禮參見完畢,躬身道:“不知官家召臣來,有何示下?”
“希聖啊,前月你進獻來的那株紫靈芝,可到時間否?本想支內侍前去相詢的,只恐內侍傳錯話,故召你來當面相問,卻是勞動你了。呵呵”
原來錢惟演於八月下旬向趙恆進獻了一支紫色靈芝,說是仙人託夢,在某時某地某處採得。按仙人交待,須得於迎陽採氣之所供奉七七四十九天方可食用。趙恆從來迷信,給個棒槌就當針的人,趕緊按照錢惟演所言將靈芝供奉於迎陽門內的景福殿裡。眼看時間快到了,他又糊塗起來,不知道是從錢惟演採得那天算起呢,還是從進獻那天算起。最近自己病越來越重,不免病急亂投醫,想起吃那玩意兒來,巴望着仙草一吃,藥到病除。所以就急吼吼把老錢喊來問話。
有道是楚王好細腰宮女多餓死。趙恆好這口,下面纔出這些幺蛾子說什麼神仙託夢,其實就是他老錢在自家地窖裡秘密人工養殖的一大株。藥用價值倒是不小,可是個鬼的託夢啊,這不是看他喜歡就搞出來逗逗他開心,橫豎是補藥,吃不死人的,倒也不擔心獲罪。
這時候趙恆一問,他老錢要是回答立等可取那就沒意思了。得弄弄玄乎才顯得靈芝金貴啊。於是就當場假模假式地掐了半天指頭計算日子,然後躬身回話道:“啓奏陛下,那靈芝已於昨日便可服用了。仙人所言,須滿期後方可食用,難道官家還沒服用嗎?”說完擡頭故作微微驚訝地看着趙恆。
樑公子就要進入第二捲了,一個廣闊的、大有作爲的天地將爲他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