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是一座古鎮, 此處遠離帝都與南郡城的喧囂,卻不失繁華,青瓦灰牆的人家, 漿聲四起的流水, 彎拱如月的石橋, 幽雅的子都在傍晚的餘暉下, 處處波光盪漾, 家家臨水映人,幽雅意境,綿長悠遠, 怡然自得。
帝家在子都算不上富貴卻也是有些臉面,說起來, 是因爲帝家以上三代皆是樂善好施, 廣修陰德, 所以得豔骨這位天神降生,而如今帝家做主的, 還是帝家老爺子,豔骨今年,還是束髮之年,算起來還是老爺子的長孫。
老爺子有學識,爲豔骨取了個好名字, 帝休, 意爲無憂無愁, 但是顯然, 這世的豔骨不如他名字那般沒憂愁, 反而讓老爺子操碎了心,流景傍晚前來的這, 如今入夜了,他還被老爺子關在祖廟思過,上上下下,只有一個侍童在門口守着他,一邊守還一邊勸:“小少爺,老爺說的沒錯,那大六蠻橫無理,你這樣莽撞的去跟他發生衝突,最後傷的還不是你自己?”
小帝休跪在蒲團上,小身板挺得筆直,聲音還帶着稚嫩,語氣卻是堅硬:“若是都因大六蠻橫無理懼怕他的暴力而對他心存恐懼,那這世上還有能制住惡人的好人嗎?”
是個好道理,可究竟是因爲什麼事呢?流景來的晚了,找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被罰跪在這。
小侍童又說道:“可是小少爺,如今你手無縛雞之力,雖有滿腹知識道理又如何?你將大六說服了嗎?”
小帝休又說道:“一次不行便兩次,有人能磨杵成針,水能滴穿石頭,我也能將大六引回正途。”
不得不說,見他年幼這時讓流景很有興趣,見慣了他平淡處事,這般有幹勁,許是因爲轉世爲人,忘記前塵的關係吧!
小侍童又說:“我一直認爲小少爺你是對的,但是要引大六回正途,光靠道理不行,小少爺爲何不聽從老爺的話,去跟凌虛道長學道?”
原來這世間還有慧眼之人,知曉他的不平凡。
“唉...我也想,可是父親常年奔走在外,只有母親在家,爺爺身子也不好,我若是走了,家裡誰照看着?”小帝休的聲音充滿無奈。
是了,說他命好,也不太好,他雖爲長子,身下也有弟弟妹妹,可與父親聚少離多,母親常年身居內院,家裡大事雖有老爺子掌管着,老爺子偏偏前幾年落下風寒,自此身子落敗。
小侍童把話說得再成熟,年紀也不過與小帝休同年,聽小帝休這般說了,也是爲難的說不出話,一時間,原本還交談着的兩人又安靜了下來,趁此空隙,流景翻閱了生死簿,生死薄上有記載,這個帝家老爺子雖然落下風寒症,可活到古稀還是易事,如今他也不過剛過如艾之年,至於小帝休他爹,倒是個好命的。
小帝休要學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流景在思索着!還沒等思索出個所以然來,門外便來人了,看年紀以及裝扮,應該是帝家的老一輩,而小侍童也給了流景回答:“管家爺爺,你是來讓小少爺回去的嗎?”
管家摸了摸小侍童的頭,一臉欣慰:“是了,小莫快領着小少爺回房去,我去吩咐下人給小少爺準備晚膳和熱水沐浴,小少爺啊,你也別和老爺置脾氣,老爺雖然將你罰跪,可到底,心疼的還是他自己啊。”
小帝休卻是跪着,一臉倔強,管家得不到回答,嘆口氣就走了,小侍童歡喜推門進來,扶起小帝休回房。
這是個好人家,滿室書香,琳琅滿目,古香古色的房間盡顯大氣。
小帝休在屏風後的浴桶內沐浴,流景本着君子之風,掙扎了許久沒走過去偷看,但是那嫋嫋升起的煙霧,卻時不時勾着他心思,想到裡邊的小帝休才十五歲,流景不由得扇了自己一巴掌,直罵自己是畜生。
流景坐到八仙桌旁,給自己倒了杯茶飲下,所幸小帝休洗澡的聲音不小,蓋住了這茶水聲。
好一會後,小帝休才起身穿衣,喊了聲小侍童的名字,小侍童便領着家丁將浴桶撤下,而沐浴之後的小帝休,則是穿着白色裡衣,披散着長髮,在書案前看書,燭火跳躍着,倒映着書本的名字,居然是金剛經。
流景在他身側站着,他看見不懂的地方時,便拿起毛筆,沾了墨勾起來,看見觸動的,他時而皺眉時而舒展,倒真像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他看的入神,歇息的時間都過了,直到小侍童前來催促,他纔不情不願上牀歇息,許是真的累了,剛沾到牀他就睡着了。
睡姿端正,正面躺着,雙手交疊放置在腹部上,睡容安詳,等他睡熟了,流景才捏了術法弄開了他的被子,捲起了他的褲子,查看他跪了幾個時辰的雙膝,十五歲的小少爺,也是嬌嫩一些,膝蓋紅腫,本也不是特別嚴重,可是用手觸碰時,睡夢中的小帝休還是皺了眉,嘆口氣,一道白光在他雙膝上方落下,紅腫消失,恢復正常。
流景重新爲他蓋好被子,這纔想起來自己是上來幹嘛的,自己上來是找他算賬的,爲何當初一聲不吭的走掉,爲何沒有留下一點音訊。
本來想好的詞也在見面之後忘記乾淨,思念了幾千個日夜,如今見着了,什麼都不想計較了。
他是真的豔骨,流景也沒有認錯,雖然面容稚嫩,可眉宇間有豔骨的影子,更何況,他眼角的鳳尾蝶圖紋,並沒有因爲轉世而消失。
流景就一直守到三更半夜,人間子時過後,是跟地府差不多的陰冷,這時辰是陰氣最重之時,雖然流景已修的精深術法,即便是同道在面前也不一定能將身份識破,但是自身帶的陰氣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還是有些影響,小帝休本睡得安穩,卻因爲他在牀前待得太久,最後竟冷的瑟瑟發抖。
這時纔想起自己的疏忽,竟然不知不覺在他牀前待了這麼久,這守牀的習慣,即便是過了十多年,也不曾改變啊。
流景揚手便在他身上注入一道真氣,讓他不必受陰氣影響也不用流景諸多顧忌,可哪知剛施了法,他就忽然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稚嫩的聲音響起,將流景這判官也是嚇了一跳。
“你...”流景這纔想起,自己竟然顯了身形。
小帝休撐着牀坐了起來,擡手擦了擦盈滿霧氣的雙眼:“你爲何會在我牀前?”
這是個好問題,真要說起來,那就好好算算:“我是你相好”此言一出,連流景自己都給噁心了一把。
小帝休果然抖了下身子,稚嫩的臉更是懵懂:“你...你亂說什麼?”懵懂過後竟着急起來
“我沒有亂說,我叫流景,是你心愛之人”流景一臉認真。
“胡...胡說...”小帝休連眼睛都不擦了,着急着道:“我雖然尚未及冠,可也是男子,何以...何以會是你...你...”相好那詞,小帝休憋了半天,臉都憋紅了也沒說出來。
看他這樣,流景又於心不忍,畢竟他轉世爲人,與他的事也是過去之事,他若真是有心,這世姻緣尚且不說,等日後歸來,還會返回地府,重修舊好,如今這樣強行灌輸,也不知要不要得,但是要真說起來,流景也不是那種真能看他與別人成家生子的人,當即便狠下心,直白道:“你也不用害怕,我心繫於你,斷然不會害你,你今世轉世爲人,忘記前塵,想不起過去那些事也是正常,但是你必須清楚,上輩子是你先禍害的我,所以這世,你必須還我。”其實這麼說,一點錯都沒。
小帝休手指捏着被子,一下一下揪着,臉色煞白,小眉頭皺着的樣子,估計在分辨流景說的是真是假:“可我...可我已經轉世,上輩子的事...”小帝休瞧着他那張俊的沒法形容的臉,那句上輩子的事不關這世的話怎麼也不敢說出來,他在想,長得這般好看的人,實在沒必要騙自己一個小孩子。
“唉...”流景嘆口氣,十分無奈的樣子:“本來你已經轉世爲人,上輩子的事過去便是過去了,但是當初你一聲不吭離開,留我一個苦苦找尋,受盡相思,我本也想看着你平安長大就好,可哪知...哪知...唉。”
小帝休見流景一連嘆氣,當即便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可我們終究是男子,男子與男子在一起,一爲傷風二爲敗俗,三是有違天倫,爺爺從小教我爲人之道,我是斷然做不出這斷子絕孫之事。”
流景能把誇老爺子的那些話收回來嗎?“所以呢?你是要始亂終棄,嫌棄我是男兒身,不肯與我廝守是嗎?”他要是敢點頭,流景現在就掐死他。
小帝休餘光瞄着他,見他臉色沉了下來,跟個小媳婦受了委屈的樣子,不由得心酸:“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前世之事,我如何知曉個前因後果,要說真對你負責,我也總得知曉是從哪負責。”
“好說好說,身心...”相許即可這詞幸好及時憋住,流景輕咳一聲,裝作平常道:“聽聞老爺子想讓你跟着凌虛道長學道,我知曉他,這人有點名氣,也算是一派宗師,你跟着他學習法術,將來有所成,還怕不能知曉過去之事?”順便就將他猶豫不決的事提了起來。
小帝休見流景的臉色跟變戲法一樣,一會白一會紅的,實在難以揣測:“可是我...爺爺與母親她...”
“你儘管去便是,你爺爺雖有風寒之症,但並不是大問題,而你母親身體安康,定能見你學成歸來,你若真是不放心,我答應你,隔段時間就來看看總行了吧?”爲了哄他,流景這付出也是大了,這帝都離酆都城也是遠了點,雖有飛行之法,過來還是要點時間。
小帝休卻不知流景之盤算,聽他如此說,不禁松下心防:“你此話當真?爺爺與母親真能無事?”
流景伸手便彈了下他的額頭,看似用力實則跟棉花一樣:“不許懷疑我說的話。”
小帝休摸了摸被他彈過的額頭,感覺不到痛,卻有冰涼的觸覺:“你以前也是這般霸道?”
霸道,說他自己吧:“我可跟你說,你丟下我十五年,讓我好找,現在是憋了一肚子的氣,你若是見了凌虛道長不好好學道,早些歸來,在外面搞亂七八糟的關係,我定然不會放過你。”
小帝休見他話語狠,語氣卻是輕柔,但是對於亂搞關係,他還是不太明瞭:“何爲亂七八糟的關係?”
唉...這忽然掉到十五歲的智商也是有些傷不起:“總之就是一心問道,潔身自好,記着你有個相好,是你心愛之人流景便是”流景一語定論。
小帝休又聽聞此言,甚不在意的嘟嘟嘴,默不吭聲,我伸手在他背後拍了拍軟牀,說道:“睡吧,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小帝休躺了下來,見流景甚是體貼的幫他蓋上被子,心內忽然劃過一道怪異情緒,本不是這麼說的話卻這麼問了出來:“你何時來?”
流景爲他掖被角的手一頓,小帝休這是想他再來?:“不出意外,應該是後日。”爲了不讓自己食言的難看,流景如此說道。小帝休哦了一聲,閉上眼睡去,只是睡着前又說了句:“你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
小樣,他能穿牆而過,還用打門嗎?打門是爲了尊重你,關上門後,流景恨恨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