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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剛過, 更聲響起,莨欒去了前院看望文娉,靈堂前, 只有文卿一人守靈。

夜深人靜, 儘管莨欒將腳步壓得很輕, 可在這寂靜的夜裡, 文卿的聽覺異常敏感。

莨欒徑直向文卿走去, 不過兩日,他便從翩翩公子落寞成邋遢少爺,見他精神萎靡, 雙目無神,以往的精神奕奕, 囂張氣焰消失不見。

聽見腳步聲, 文卿也轉頭來看, 似乎沒預料到會是莨欒,臉上劃過一陣失落:“你來做什麼?”他的聲音也不像以往那般神氣。

莨欒將腳步在文娉旁邊停下, 居高臨下的位置,看清楚了文娉,見她雙手交疊置放在腹部上,衣衫整齊,面容精緻, 而魂魄也在身體內沉睡安穩, 這不禁讓莨欒有些好奇, 難道黑白無常沒有上來找過她的魂?“來看看文娉...也看看你。”對於文卿, 莨欒多少有些愧疚。

文卿一聲苦笑:“看我?看我什麼?看我現在的落魄樣嗎?”

雖對他有愧疚, 但不代表會欣賞他這幅模樣,對他的自嘲恍若未聞, 莨欒聲音淺淡:“有些事我不會跟你解釋太多,但文娉是我的僱主,我自當以她的意願爲主,可你也是安言關心的人,但你若是因爲文娉的死而一蹶不振,忽略安言忽略你自己,那我也無話可說,我只想說一句,安言信錯了人。”也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和安言之間,莨欒倒是看的清楚。

信錯了人?那又如何,當初他不也是因爲信了最敬愛那人的一句話,才換來這孑然一身,陰陽兩隔的下場嗎?

文卿跪着爬到文娉身邊,雙目緊盯着文娉,這面無表情的模樣,已經看不出悲喜:“你走吧,你成全了姐姐,我本該感謝你,可我說不出歡喜,因爲你奪走了我的所有。”

見他這樣,莨欒不得輕嘆:“你若是不想見我,我便不會讓你見到,但是在事情沒弄清楚之前,我不會走。”說罷轉身離開。

行至長廊,莨欒忍不住回頭看,卻見文卿還是那個姿勢,趴在文娉身邊,隔得太遠,聽不清他說了什麼,卻在他哽咽的動作中知曉,估計是又在抱怨什麼了。

......

從前院出來後莨欒並未回去廂房,而是去了傅信良的院子,他在院子裡站着,看着緊閉的房門思索,如今傅信良未醒,線索也算是斷了,可聽小二哥說,傅家好像完全不知道傅信良出事的樣子,雖然前來憑弔過,卻從未提起他,文卿閉口不提莨欒能理解,他估計連帶傅信良都恨上了,但是傅家...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另有打算?

小二哥說過,傅家和文家,一個在東在西,儘管深夜,可要找這麼一個聲名顯赫的大宅子應該不是難事,於是莨欒打算夜探傅家。

只是他不知道,有一個紅色身影從他站着的位置憑空出現,且站了會,纔跟上他離去的方向...

雖然月光慘淡,可這豪華宅子在夜晚下依舊美輪美奐,雖大門緊閉,可和那被悲傷籠罩的文家,終究是一個天一個地。

莨欒從牆邊翻牆而入,落在一處靜雅的院子,這院子寬闊,且翠竹林立,氣味芳馨,看這格調,應該是傅家哪位主子所住。

空氣中翠竹的氣息十分濃郁,鑽進鼻翼,惹來一個噴嚏,正是這個噴嚏驚擾到竹林,吵得它們枝幹擺動,枝葉喧譁。

莨欒退後一步,想來是不太好的,傅家居然有妖...

原本還有稀疏月光的院子瞬間被一抹青色迷霧籠罩,且迅速往他身上襲來。

生死人肉白骨是小事,可捉妖就不是他所擅長的,莨欒正想退,可青色迷霧已經襲身而上,將他籠罩其中,退不得只好打算放出紅蓮業火,可就在一瞬間,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從背後快速撲來,莨欒還沒看清楚,右手就被來人拉住一個後撤,人已經脫離青色迷霧的控制。

藉着他的飛步,兩人出了傅家,還來不及感嘆他的好身法,腳步已經在離傅家兩條巷子的街道落下。

莨欒剛站穩,來人便想走,他連忙伸手拉住:“閣下是誰?”他的氣息雖然熟悉,卻也陌生,斷然不是木溪。

雖然只是背影,且看他紅衣豔豔,難掩芳華,想來又是傾城之人。

豔骨沒想到莨欒動作這麼快,直接斷了他離開的後路,豔骨輕嘆口氣,說道:“傅家的竹妖非同小可,不是你能應付,以後沒事莫要再去冒險。”若是以前,豔骨也不會這樣擔心,但是現在,他的肉身魂魄皆是重組,馬虎不得。

莨欒想,他不僅身姿出衆,連說話也是這般好聽:“我也不想去惹,但是有些事我必須弄清楚。”捉妖這事他沒什麼興趣。

豔骨掙扎了下,發現莨欒握的實在是緊,只好作罷:“那你要如何?”

莨欒再想,原來不止說話好聽,也是這般好說話:“閣下既然知道傅家有竹妖,想來應是清楚傅家事情,我想知道,竹妖和傅家大公子是什麼關係?”

唉,追根究底的毛病還是一樣:“是否我告知你了?你便不會再深究?”

不去深究?當然不會放棄深究了:“不會”

豔骨再掙了掙,此時卻輕易鬆開了,想來是莨欒不怕自己跑了:“那竹妖的確和傅信良有關係,彼此都託付過性命。”

“託付過性命?”莨欒疑惑,難道傅信良欠的不只是文娉一人的命?

豔骨的聲音淡淡的,音色卻很好聽:“傅信良十歲那年,因爲暈倒在雪中,被風雪埋了半截身骨,本是無法醫治,是竹妖捨棄了自己的百年修爲,換回了傅信良的一條小命。”

十歲那年,不正是文娉遇見他的那年嗎?莫非當時這事在文娉救下傅信良之後還有後續?雖然與妖接觸不多,但是也知妖最不稀罕人類:“百年修爲”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竹妖爲何要救傅信良?”

其中不過是因果循環罷了:“因爲竹妖曾遭受雷劫,在岌岌可危之時,是傅信良救了她,捨棄那百年修爲,不過是償還他的救命之恩。”

因果循環,真是報應不爽:“這麼說,傅信良早就知道竹妖的存在。”

“不僅知道,他有今時今日,全然是因爲竹妖。”

文娉說過,當初是文家老爺開解了傅家老爺,傅家老爺才答應好好對待傅信良,看來這事從一開始就不是文娉所認爲的那樣“閣下可知附骨花?傅信良因爲沾染上附骨命懸一線,是文家大小姐捨命救了他。”

豔骨怔了怔,好像後悔剛纔沒有一走了之:“不知。”

雖然他背對着他,可見他動作,莨欒便知他是隱瞞了什麼“還請閣下不吝賜教。”

豔骨很介意,他就知道以他的性子一定沒完沒了:“傅信良之所以會沾染上附骨,是因爲他是已死之人,魂魄是被強拉回體,故而附骨纔會在他身上。”

他是已死之人?什麼時候死的?又是被誰強拉回體?既然如此,他也一定清楚要救他會付出什麼代價,那麼文娉...莨欒還想問,眼前人卻消失不見,只有他那經久不散的聲音在耳邊迴旋:“回去吧,更深夜涼,對你身體不好。”

文娉的死...莨欒連忙往文家奔去,錯了錯了,從頭到尾都錯了,傅信良,你好深的心機。

文家還是那樣靜,莨欒直接去了傅信良的院子,推開門不管不顧的走了進去,果不其然,她已經在牀前等待。

來人一身青碧色長裙,黑髮及腰,一根碧綠玉釵掠起部分長髮盤成一個圈,額前碎髮落下,靜若處子,宛如天仙,那面容秀雅,眉間充滿靈氣,顧盼生輝。

“是你將傅信良的魂魄從陰間拉回,強制入體?”除了竹妖,莨欒已經想不出第二個人。

她淺淺一笑,妖都是美麗的,一顰一笑都帶着攝人心魂的魔力,就連聲音都是清靈:“你很聰明。”

“即便如此,傅信良還是要死。”莨欒冷言道。

她坐在牀上,晃盪着兩條腿,那擺動的姿勢,就跟竹子晃動枝幹一樣:“你說附骨?不是已經讓你治好了嗎?”她的笑容全是無害。

這種被人算計的感覺真的很不好,想他不理人情世故幾十年,最終躲不過別人的算計。

“我有辦法治他,就有辦法殺他!”寒冷氣息猝然而發,紅蓮業火自掌心冒出,向全身擴散。

她起身,目光凜然陰森:“你若敢殺他,我便殺光文家所有人,包括安言。”

很好,敢算計,敢威脅:“文家人於我不過是個過客,傅信良對你也可有可無嗎?”莨欒冷笑出聲。

若傅信良是個過客,她便不會捨棄百年修爲一而再的救他,果不其然,她的長髮無風自起,原本黑色如墨的雙眸也漸漸泛起青光:“反正最終任務是奪你身上鎖魂玉,你死與不死,有何差別?”

鎖魂玉?爲何那麼熟悉?身上的紅蓮業火顫動了下,爲什麼莨欒感覺事情越來越複雜?

竹妖聚氣成刃撲面而來,妖氣滲人,紅蓮業火齊聚身前,行成一道保護障,以妖氣聚集成的刀刃與紅蓮業火摩擦着,發出嘶嘶聲響。

莨欒雖不怕她,奈何對方畢竟是個修行千年的竹妖,儘管紅蓮業火可摧毀一切,她以妖氣聚集的刀刃還是穿過屏障,向他心口刺來。

莨欒連忙聚氣於掌,向她轟去。雙掌交接,強大的氣浪發出嘭的一聲巨響,身邊的屏風牀架帷幔摧毀乾淨,碎成碎末。

被氣浪所波及,兩人均是腳步踉蹌後退,莨欒捂着胸口,抽掉一根肋骨的地方劇烈的疼痛,如撕心裂肺。

門外傳來嘈雜聲,這一聲巨響,驚醒了文家的家丁。

“來的正好,都給你陪葬吧。”竹妖冷笑着,青色迷霧開始從她身上迸發。

“你當真要賭?”胸口傳來的劇痛不得不讓他喘大氣,抽掉一根肋骨大體不受影響,可真要動起手來還是他吃虧。

她已經再次聚氣成刃,衣衫無風自起,秀髮飄動,宛若妖仙:“賭不起了嗎?”

呵…賭不起的還不知道是誰,莨欒一個閃身,人已經到了牀邊,紅蓮業火也在瞬間迸出籠罩在傅信良身上,仿若只要她有半步動作,傅信良性命不保。

“你…”鬱離不想莨欒竟然不顧房外家丁的性命,孤注一擲威脅了傅信良,氣的她毛髮丁起。

“我沒辦法殺你,殺他還是行的,怎麼?還不肯走?”

她若是再不走,吃虧的就是他。

竹妖收起自身妖氣,恢復起初見她時的模樣:“若我知道你爲難他,文家上下,雞犬不留。”她冷哼一聲,化爲光點離開。

她走之後,體內強烈壓制的氣息終於翻騰不穩,一口熱血噴出,痛的他直喘氣。

右手抓着胸口處的衣服,神思開始模糊,眼前閃過一片光影,心臟猛烈收縮,昏迷之前,只有熱氣出,不見空氣進。

“莨欒。”熟悉的聲音停留在耳畔,紅蓮業火保存着莨欒最後的意識,停留在傅信良的身上,將他包裹着。

豔骨將人扶住,讓他靠在了自己身上,揚手往他身上渡入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