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每日閒來無事,眼珠滴溜溜亂轉,總是想着脫身的計謀。
他晃悠悠走進房間,看見生劍正在牀頭吐納練功。高處不着痕跡地走到他身邊坐下,暗中伸出手指欲去點他穴道。那生劍卻忽然睜開了眼睛,神光四射。
高處手已經伸出去了,匆忙間不能收回,索性亂喊一氣:“哇,你背上好大一隻小強啊!”生劍聽他這樣一喊,未疑有他,回頭探視。高處噓一口氣,出手如電,立刻點了他的穴道。
生劍扭着脖子不能動彈,嘴裡卻不閒着:“公子,你又胡鬧,快些放開我。”
“委屈你了。其實我都不想的。”高處很不情願地把生劍往牀上一放,拿被子蒙了他的頭。“你先歇息一會,兩個時辰後自然就醒了。”
說完得意洋洋溜出門去,迎面卻撞上一人,卻是死劍。高處神色不慌,故技重演:“哇,你背上好大一隻蟑螂啊?”一邊說一邊手指暗中運氣,只待他一回頭就制住他。誰知死劍卻恍若未聞,根本不去扭頭查看,只是略有所思地看着他。
高處心說,這老傢伙就是比他哥哥聰明。只好硬着頭皮繼續:“你快看啊,真的好大一隻啊!”
見死劍仍然沒有反應,他開始冒汗了,無奈央求道:“你就回頭看一眼嘛,不要那麼固執啦,一眼就好了。”
死劍瞅着他半晌一言不發,最後眼睛竟微微泛紅:“公子,你太讓老奴失望了。我們兄弟二人一身忠義,不顧生死,跟隨左右,你竟如此薄情寡義,真是叫人寒心。”高處不由羞愧的滿面通紅:“罷了,是我的錯。以後不再這樣就是了。”
“公子果然不再打算甩掉我們兄弟了嗎?”
“當然,我說話又不是放屁,自然算數。”
死劍撫掌大笑:“老王爺神機妙算,苦肉計對公子果然有效。”
高處氣得說不出話來,忽然聽得門響。一虯髯大漢站在門外,雙目略顯精光。
“壯士何事?”
“請恕打擾。在下乃揚州烈火山莊門下。三日後是我家鐵莊主封刀之日,特意吩咐下來,但凡路過的江湖朋友一個不漏,俱發請貼一份,請至敝莊略飲薄酒,也爲此事做個見證。”
高處眨眨眼睛問:“哪個鐵莊主?”
大漢不亢不卑答道:“恕個罪說,‘九死神龍’鐵遊雲鐵老爺子。”
死劍在一邊沉吟半晌,想起武林倒也確有這號人物,便說:“公子,料來不假,既然主人誠意相邀,不妨去結交一些朋友也好。”
高處點頭應允:“是極,免費的酒席爲什麼不去吃。”
那漢子微笑頷首,轉身欲走,忽聽生劍說:“回來。”那漢子連忙轉身。
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只見他面上顏色絲毫不亂,去掉了心中的疑慮,方緩緩地說:“看你生的結實威猛,真是讓人心折,有沒有興趣跟我發生一段感情啊?”那漢子面色大變,吃驚地看他一眼,倉皇而走。
生劍哈哈大笑:“看起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樣子,原來這般不經逗。”
高處也笑:“公公這般**入骨,連只母豬見了也不免心動,他居然不識擡舉,實在是他的損失啊。”
且說太平王府內,一如往昔的熱鬧喧譁。那高夫人自高處走後,每日傷感,雖有太平王百般勸解,依然愁眉不展,每日燒香祈求孩子平安。
這一日正自出神,忽見丫鬟掀簾而入,報道:“夫人,聖上駕臨王府,王爺請夫人前去晉見。”
高夫人躊躇一番猜不出皇帝來意,只得起身直奔前廳。
靖玉帝正在前廳飲茶,身邊侍立着太監小橙子和帶刀侍衛金鑲海。高夫人行了君臣之禮,站在一邊。靖玉帝見他形容憔悴面帶憂戚,知她思念高處心切,心裡莫名有些黯然,同有父母,情意卻不可比。自先皇去後,太后假仁假義,自己何嘗真正得過慈愛。
暗中嘆一口氣他哈哈一笑,打破沉寂對太平王高遠說:“皇叔,可知我那義弟現在何處啊?”高遠苦笑一聲:“出走半個月了,一點音訊也未傳回來。”
靖玉帝嘻嘻一笑說:“我義弟的本事皇叔還不曉得,我倒一點不擔心,憑他的聰明才智,難道還會被人賣了不成?”高遠苦笑。靖玉帝又問:“依皇叔神機妙算,他現在會在何處?”高遠說:“那小子喜歡什麼調調,皇上不是不知。自管往金陵揚州一帶去尋,總找的到。”
靖玉帝道:“果然知子莫若父,一點也不假啊。”沉吟了一下又說:“靖倫王爺雖是我異母兄弟,卻陰險奸詐,不臣之心久矣,我此番出宮,他必在京城有所動作。這段日子,還請皇叔機敏應變,護佑我皇室周全。”
高遠把茶杯放在手心把玩,淡淡的說:“此非常時期,皇上還執意外出,是否稍嫌不妥?”
“朕厭倦了敵明我暗勾心鬥角的日子,索性順水推舟讓那小丑到臺前來折騰一番,待朕探明瞭虛實,謀定而後動,將這般亂臣賊子一網打盡。”
高遠沉思不語:“聖上隆眷過重,使臣聲明遠播於外,已招嫉恨,若我再插手宮廷之鬥,恐怕所謂三人成虎,臣實在爲難。”
靖玉站起身來面對高遠恭揖大禮:“先皇在世曾許以皇叔萬世榮華,侄兒雖愚,卻也知皇叔一身肝膽,忠心爲國,如何會信了小人讒言,猜忌皇叔。”
高遠慌忙起身,扶起靖玉帝:“皇上不可如此。‘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自會盡心。”
靖玉帝胸中舒一口氣,渾身頓覺輕鬆。遂辭別太平王,龍行虎步走出門外。
天空本是萬里無雲,此時卻晴空一個霹靂,竟是要變天了。
“煙花三月下揚州”,此時正是萬紫千紅江山如畫的初春盛景。
決定了三日後去烈火山莊做客之後,高處總算覺得有點事情可做了。連日以來一直沒有具體的事做,當真無聊之極。他現在有些感激那封刀的鐵老爺子了,若不是他,自己哪有熱鬧可尋。
免費的酒席自然算不得什麼,說歸說,但是去人家家裡做客總不能真的空手上門,那不就真成了打秋風的食客了。好歹花個幾文去街市買些禮物混混場面也好。
走在熙熙攘攘的揚州城內,高處左瞧右盼不覺得大搖其頭:“怎麼出來拋頭露面的女子一個個都生的歪瓜裂棗這麼不讓人喜呢?揚州城不是據說有很多美女佳麗的嗎?”
生死雙劍亦步亦趨跟隨在他左右,目光隨意溜達,見很多人攜刀帶棒,知道近日裡揚州城裡多了很多江湖人物,考慮到小王爺的安危,不由得暗自留心。
忽然人羣一陣喧嚷,然後只見一年約三十幾許相貌威勇身材壯碩的和尚,半**上身,在人羣中如電奔出。
高處眼睛看直了:“哇,大白天的當街裸奔,身材也不是多好啊,這麼囂張?若是女子倒也罷了。”
他回頭問生死雙劍:“他的身材和我相比如何?”
生劍違心地回答:“自然是公子的身材健美!”
高處恩了一聲說:“既然如此,我就脫了和他比一比,讓他自慚形穢。”說完就要脫衣服。
死劍趕忙把他雙手抱住:“公子不可。正因爲公子身材俊美挺拔,才萬萬不能再這大庭廣衆下**啊。”
“是何道理?”
“公子你想,一旦你脫了衣服,大街上男男女女未見過如此動人的身材,一旦春情勃發了可怎麼是好,公子一人之力恐怕應付不料這麼多,萬一落的被輪流施暴可怎麼好?”
“有道理。”高處把釦子又繫好。
死劍抹一把汗水又聽高處說:“既然這麼危險我就不脫了,何況我也沒有這麼色情啊。不如公公你脫了給他瞧瞧吧。”
生劍聞言嚇了一跳:“我個糟老頭就免了吧,驚世駭俗又沒什麼好處。”
正說着那半裸和尚已經奔到了他們面前。高處一伸手把他攔了下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說:“兄弟,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曝胸露體,當街裸奔,是否有失莊重啊?”
那和尚怒目圓睜:“我敢與你袒裎相對,一來我身材好;二來我爲人誠懇無欺,光明磊落,哪裡失了莊重了?倒是有人衣着齊整,卻難免道貌岸然衣冠禽獸之嫌。”
高處給他說了個張口結舌面紅耳赤,手忙腳亂又要脫衣服,被生死雙劍緊緊抱住了,遠遠地拖開。
高處拼命的掙脫了跑到裸男面前道:“你身材這麼好不去做人面首真是可惜了。”說完一腳踢過去。
那裸男輕鬆閃開,也火了:“身材沒我好,便嫉妒了想來踢我,你這人真是奇怪。”
“路不平有人踩,人太醜有人踹,有什麼好奇怪的?”高處說完覺得稍微出了一口氣,不再睬他,扭頭就走。
“站住,踢了人就這麼走了。”
“怎麼了,你上癮了?可惜本少爺今天沒空,改天再約吧。”
“我堂堂少林弟子豈容你如此侮辱?”
“那便怎樣?”高處擺出一副無賴行頭。
“哼,來而不往非禮也。”和尚揮起鉢兒大的拳頭向高處打來。那一拳攜着風聲虎虎生威,竟是少林正宗伏虎拳。
高處腳尖點地,身體往後面飄開,堪堪躲過。一個拳頭從忽然他身後伸了出來,打向那和尚。只聽嗷的一聲大叫,那和尚被這一拳打上了半空中,四丫巴叉往地上摔去。高處把眼睛一閉,卻並未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睜開眼睛一看,那半裸和尚已經被人接住了。接住他的人獅鼻闊口,怒目斜眉,也是個和尚。
“老光頭,是你?”高處叫出聲來。這人正是酒樓上以天絕三式騙吃騙喝的老和尚。
那和尚搔搔頭皮,憨憨地笑了笑:“咦,小白臉,當街打架鬥毆,小小年紀你怎麼不學好呢?”
“你還說,死光頭,騙我的酒菜吃也就算了,還拿幾式破爛招式消遣我,今天叫你知道什麼是猴子偷桃。”高處大喊一聲,縱身撲了上去。
那老和尚楞了一楞,忽然跳起來轉身就逃:“和尚怕了你了,**那麼重要的地方可不許你隨便偷去。”
高處舌抵下顎,真氣暗提,速度忽然提了一倍,一下子就到了老和尚的身後,探手去抓他肩膀。突然黑影一閃,一個人游魚般從街邊直飛出來。高處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聽“啪”地一聲,自己被撞出老遠,摔了一個大筋斗。
他狼狽地爬起來,怒目而視:“:“何方鼠輩竟敢暗算我!有膽出來鬥幾合!”
定睛一瞧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身前已多了一個人。
那人靜靜地站在那裡,臉上的神情很淡漠,手裡一柄鑲金嵌玉的寶劍,淵停嶽峙,氣派非凡。
高處制止生死雙劍欲往上衝的身型,不解的問:“你是誰?”
那人淡淡一笑:“在下姓管,管不平。常言說的好,‘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兩位因爲何事爭執,在此竟然出手相搏?”
“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大餅吃多了跑來管我的閒事?”高處頗覺氣憤。
那管不平傲然看了高處一眼:“天下人管天下事,我管不平最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打架,定要伸手管上一管身上才舒坦,怎麼你不服氣?”
“更何況,堂堂少林寺達摩堂首座在大街上之上被人追的狼奔豕突,稍有俠義之心的人定不能束手。”
“少林寺達摩堂首座?”高處有些傻眼。
那獅鼻闊口的老和尚聞聽此言把胸膛挺的高高的,做出幾分氣勢來睥睨着他。
高處忍不住想笑:“近幾年少林人才凋零了嗎?居然被這老光頭騙得達摩堂首座的位子。哼,不管,怎樣,這是我和老光頭的私人恩怨,旁人最好閃開,莫要多管閒事。”
“我若一定要管呢?”管不平氣定神閒的說。
“那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了,生劍,給我扁他。”
生劍從高處身後閃出身形,緩緩地抽出插在他腰間的長劍,劍體晶瑩透亮,即使在炎炎烈日下也隱現出詭異的青光,散發出浸人的寒氣。一種迫人的氣勢同時在他周身上下瀰漫,似排山倒海一般向四面八方翻涌過去。
管不平眼神不在那麼自然,漸露沉重之色。
他說聲“請教。”寶劍已霍然出手,一連十三劍,向生劍劈了過來。
生劍輕蔑一笑,身形展動,管不平急風暴雨般的十三劍,竟連他的衣角都沒有碰到。只見他在劍光中穿花蝴蝶般來回穿梭,看似每一次都是在間不容髮之際險險避過,但在行家看來,卻一望可知他根本未出全力,直如閒庭信步一樣。
管不平咬着牙,劍越揮越快,心卻越來越慌。
這生劍武功之高,身法之妙,實在駭人聽聞,幾十劍之後,他竟連人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他似乎只晃了晃,就從這一片密不透風的劍光中消失了。
管不平愣在那裡,手中的劍不知道該往哪裡砍,正惘然間,忽然覺得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我在這。”
他一回頭,生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後一拍他肩膀。那管不平便順勢飛了出去,摔了個狼狽萬分。
他鼻青臉腫的爬起來,臉色蒼白,冷汗也流了下來。他相信生劍若真要殺他,他至少已經死了幾十次了。
高處看他的糗樣問:“現在可還想管閒事?”
“管。”那管不平揚着青腫的臉,依然硬氣的說:“寧可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嚇死,否則算得什麼俠客?”
高處頭疼萬分,一轉眼,卻發現兩個和尚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不由苦笑不得。
“管大俠客,你要保護的人都自己溜掉了,你還在這裡衝好漢替人強出頭,傻不傻?。”
瞧那獅鼻闊口的老和尚和半裸和尚都跑掉了,管不平也覺得尷尬起來,想想總歸技不如人,訕訕地也走了。
高處見沒了樂趣,渾身又不自在起來。見生死雙劍跟屁蟲一樣又靠上來,心下厭煩,說道:“兩位公公不必跟着我了,你們去採辦些禮物,爲去烈火山莊做些準備,我一個人隨意走走。”
生死雙劍互相看一眼,很默契的全都站的不動。高處等了會兒,,看生死雙劍懼無去意,只好又說:“我說了不私自再逃就不會再逃,本小王說話十次裡也是有一兩次是算數的。何況我身上也未有銀兩,能跑到哪裡去,是不是?算我求你們,讓我一個人安靜地呆會。”
生死雙劍合計一番也是如此,怕把個小王爺逼的急了反而不美,兩人退下自去準備賀禮了。
多日來終於又能一個人了,高處心情爽快許多,腳步也覺得輕便很多。想想離家出走這些天,倒沒有一天自在遂心,頗爲無奈。
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走一邊看,不知不覺走到了郊外。回過神來時天色已暗。心說怎麼這麼快天就黑了?擡頭一看,陰雲四合,雷閃交加,原來是將有大雨,急忙匆匆地走,尋找避雨之處。
等走到一片小樹林,卻又楞住了不走。只見一衣衫破爛的少年面黃肌瘦,滿臉淚痕,正往一棵樹上掛繩套兒,見光景似要自尋短見。
高處看了大聲嚷嚷道:“誰家的孩子跑到我家的樹上來上吊,真是晦氣。”
那少年聞言一楞,回頭看他,倒是生的面容清秀,脣紅齒白。
“看什麼看,說你呢,不懂規矩的小子。”高處撇嘴叉腰。
“我怎知道這樹是你家的,既然如此,我換棵樹也就是了。”那少年也不和他計較,說完將絲絛解下來,轉身就走。
“也不許你在任何一棵樹上吊死。”高處又大聲嚷嚷。
“你這人好不講道理。難道所有的樹都是你家的嗎?”少年來了火氣。
“我不講道理,你倒有理。我且問你,樹木何辜,平白要添你一條冤魂?”
那少年聞言,不知如何辯白,又似是想到了委屈處,竟嗚嗚哭了起來。
高處反而不忍了:“你過來,我有話問你,年紀小小爲何尋死啊?”
那少年面無表情地回答:“活不得了,自然尋死。”
“爲何就活不得了?”高處很納悶。
“三日未進米水,痛苦不堪,不死何待?”少年說話愈加有氣無力起來。
“原來是餓了。”高處搔搔頭,“沒吃的你不會去討嗎?看你穿穿的破破爛爛,原本不就是乞丐嗎?”
“穿的破爛便是乞丐嗎?那天下的禿子也都是和尚了?”那少年一臉不屑的瞟他,“我雖是年紀不高,也懂幾分聖人之理,餓死不吃嗟來之食。”
“看不出來小小年紀倒有幾分骨氣,不過聖人之語是這麼理解的嗎?”高處感覺有哪裡不對,卻又分辨不出。
“說人家小小年紀,這位小哥兒看你嘴上沒毛乳臭未乾不知道又多大了?”少年氣鼓鼓地問。
“呃,我好心問你,你怎麼反過來奚落我?”
“我自尋死,你來搗亂又是爲何?”
高處氣不過:“我好心救你反成搗亂了,你真是不知好歹。看你年紀小小如此便死了倒有些可惜。我若請你吃飯,你還死嗎?”
“若是這敢情好,我自然不死了。”少年眼睛裡透出幾分神氣,“我這條小命來的也不容易。這麼交代了也不是很忍心。”
“你出言頂撞我,我還好心救你,知道什麼叫以德服人了吧?”
“好好好,你是好人。我也定不白沾你便宜就是了。”
“不白沾我便宜還要怎的,你身無長物拿什麼報答我,莫不是以身相許?”高處有些好笑。
“未嘗不可。”少年拿眼瞅他,倒是面不改色。
高處感覺脊樑骨發冷:“算了,我對男人不敢興趣。看樣子要下雨了,我們先尋個地方避雨纔是。”
二人一路急走,絮絮叨叨,慌不擇路,好容易尋了一破廟。便奔到了跟前,只見這廟宇頹朽,仰面可見天,處處皆是滲漏。說聲倒黴,又沒別的去處,只好暫且將就。
高處湊地近了去看他供桌之上,什麼吃物也沒,卻有一倒臥的大佛。把大佛扶正了,細細打量,不認得是何方神聖,只因他平素裡不信鬼神之說,所以識得的神佛很是有限。
他將佛龕身上的灰塵輕輕吹去,然後用指甲摳了摳,再敲敲聽聲音,目露喜色。遂招手喚那少年。
那少年見他招手,不明就理走了過去,到了他身旁忽然目露詭異,倏的出手如電,竟點了他的穴道。
高處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瞅着少年,猜不出是福是禍。
少年也不多言,伸手在他身上上下摸索起來。
高處故意哎喲道:“兄弟這是爲何,平白把我穴道點了,不分青紅皁白猛吃一頓豆腐,我乃清白之身,這是什麼道理。哎喲,哎喲,你摸的我好爽啊!這是從何說起,被一個男人摸的我居然來了感覺?”
“你爽了?”那少年問他。
“過的去。”
“我不爽,你適才說要請我吃飯我纔去了尋死的念頭,跟你來這破廟,誰知你身上分文沒有,你倒是拿西北風請我啊?”說完氣呼呼的走。
“站住,怎麼你把我摸了半天,爽過了就想一走了之啊。”
少年不慌不忙:“那待怎樣?”
“我總要報答你,還摸你一頓纔是正理。”
“免了,我這人向來施恩不圖報,可惜這一頓飯是沒着落了。”
“誰說沒着落了。“高處晃晃身子,已經自解了穴道,不顧那少年吃驚一色,自管自的說着:”我剛纔仔細打量過這佛龕了,是黃銅所制,少說也有個百斤,拿去賣了不是有錢吃飯了。”
少年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你這麼大的膽子,居然褻瀆神靈。”
“神佛有靈,看自己賣身之財都能救人,不知道多麼歡喜,沒準也是功德一件呢。來,來幫我擡一把,我記得揚州城內鐵匠鋪倒好幾家。”
少年猶豫了一下,還真走上來幫他。此時天已放晴。路上泥濘,走的二人狼狽不堪。好容易進了城,尋得一家鐵匠鋪。
高處把佛龕往地上一墩,叫道:“有好買賣,店家還不出來接着。”
一皮膚黝黑的老漢從裡面走出來,一看此情形,嚇了一跳。
“這銅像特意拿來便宜你,換幾兩銀子買酒喝。”高處一臉期待地看着老漢。
老漢上前把銅像翻轉過來,卻是降龍羅漢的金身,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呼罪過。
擡頭看了一眼,不敢相信的問:“客官,你剛纔說什麼?”
“這銅像特意拿來便宜你,換幾兩銀子買酒喝。怎麼了?”
老漢氣的渾身打哆嗦:“你是誰家公子這般不曉事,竟做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來,神佛是容的我等凡人玷污的嗎?”
說完,眼明手快尋了一把掃帚,向高處二人身上打去。高處未料到事情會這樣,連忙躲避,誰知老漢越打火氣越大,不顧自己年紀已大,只管亂撲亂撓。早有街鄰見了熱鬧奔過來,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全是氣不打一處來,也各拿傢伙衝二人招呼過去。
少年早已呆了,高處轉身就跑。跑了幾步見少年不動,連忙回來,拼着挨幾下板子拉了他一同落荒而逃,真真是鬧了個灰頭土臉。
跑到無人處,高處尚未有半分悔愧之心,反而忿忿不平:“好個老頭兒,竟藉着禮佛之名強佔我的銅像,真是老奸巨滑。”
那少年早已笑的彎了腰,見高處臉上卻有紅腫,心裡不由得一動,生出幾分感激來。
“喂,算你還有幾分義氣,逃命的時候還知道顧及我。”
高處見他情不關己的笑,有些惱火:“我倒忘了,一個人跑比兩個人快多了。”
“現在怎麼辦?”少年笑嘻嘻看他,臉上已經盡去憂戚之色。
高處目顧四周:“不知不覺跑山裡來了,也好,順便看看有何野物烤了吃。”
正說着,忽見一隻大雁打空中落下,嚇了一跳。上前提起一看,只見大雁胸前流血,知道是被人打落的,也不去理會,反而回身對少年說:“該了你有口福,咱們找個地方烤了吃。不過若是天鵝肉就好了,遂了你多年的心願。”
少年聽的話頭不對,嚷道:“什麼叫遂了我多年心願,你當我是賴蛤蟆嘛?”
二人正自絮叨,忽然聽一人嚷道:“好不要臉,揀了人家的落雁還不快快還來?”
高處二人循聲去看,只見一歲童子,頭上扎一沖天辮,手執彈弓,怒氣衝衝看着他們。
“是我們打下的雁,爲何要給了你?”高處見是一小孩,故意欺他。
“還敢狡賴,明明是我用彈弓打落下來,大雁胸口還有血跡,便是證據。”
“這傷口”高處腦筋一轉:“休要哄我,你一個小孩子哪有這本事。這傷口是我用一陽指所傷,小孩子不許撒謊,快快回家去,你家大人找不到你該着急了。”
“你是故意賴我的了,看我是個小孩子,當我好欺負嗎?大哥快來。”
話音落了,卻有一魁梧的大漢從路邊轉了過來,長得九尺多高,身材粗壯,肌肉亂顫,像一尊鐵貯的怒目金剛一般威風,手裡提一根盤龍大棒,有碗口那麼粗。
“好大的個兒!”少年倒吸一口冷氣。
“好大的一根!”高處也心虛。
那大漢悶聲悶氣的問:“是誰欺負我弟弟?”
高處回頭看看少年:“賢弟,別讓他小瞧了。你上去給他點顏色看看,爲兄在後面爲你掠陣。”
少年面色怪異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語,轉身飛奔而去。高處嚇了一跳,大吼一聲:“好沒義氣!”說完把大雁一丟也跟了下去。
兩人又跑回了城裡,呼哧呼哧喘粗氣。高處追上少年,在他身上一頓亂踢。
少年哎喲一聲,嘟囔道:“幹什麼打我,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跑的快,想把我打成瘸子啊。”
“我是嫉妒你比我反應快,想把你打成白癡啊。”高處冷哼一聲,“不要再跟着我,否則把你賣了。”
“誰賣誰還不知道呢?何況你還欠我一頓飯呢?”少年卻也滿臉不服氣。
“還好意思說。虧我剛纔逃命時還好心幫你,不想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回頭就不顧我了。看你這精神勁兒哪像快要餓死的人,你不是一直在誆我吧?”
“哎喲,你這一說,我才覺得更餓了。完了,完了,沒氣力了,我要暈了。”說聲暈,他真的軟塌塌往高處身上靠去,高處只覺得一嬌小柔軟的身子靠了過來,心下莫名又是一動,也未多想。自認倒黴,背了少年回客棧去。
到了客棧門口,只見一個書生,衣衫襤褸,形容枯瘦,手內拿着幾幅對聯,正向着人羣做揖:“學生貧困無資,寫的幾幅對聯,望各位鄉親好心,給些資助。”
零星的有幾人看他是落魄書生,心生惻隱,上前來買他字畫,接過了對聯打開一看,那字寫的如羣鬼亂舞,不知所云,不由目瞪口呆,當他是騙吃騙喝的小人,全都拂袖而去。
那書生見無人賞識,仰天喟嘆:“千金易得,知音難求,想我易蒼生一腔才學,竟落得此種境地,情何以堪?”
高處好奇,走過去取了他對聯來看,見那字體寫得雖如雞爪橫扒,卻隱約有一種遒勁氣魄在裡面。正待說話,卻聽一人耳畔細語:“哇,這也拿出來叫賣,我三歲時的舊作寫得也比這強上不知幾倍。”
高處回頭看,原來是背上少年,早已醒來,賴在他身上不下來。高處身形一晃,把少年摔在地上:“好小子,裝暈欺我,還敢諷人,好歹別人都知自食其力。”
回頭對那書生說:“難得你這幾幅對聯寫的不俗,深合我心,我全買下了。”
那書生怔楞片刻,忽然撲簌簌淚留滿面,雙漆跪倒在的,放聲大哭。嚇的高處和少年驚疑不止。
哭了一陣,那書生站起身來:“難得公子慧眼識人,我易蒼生深感大恩,些許筆墨實在不成敬意,還請公子拿去吧。小生分文不取,以敬知音。”
高處見他性情中人,毫無一般書生酸腐之氣,又多了幾分歡喜。說道:“難爲你食不果腹還能如此慷慨對人,既是相逢,總有緣分,若不嫌棄,隨我進去薄飲幾杯如何?”
那書生趕忙道了謝,跟着二人身後進了客棧。少年低聲對高處說:“看你浪蕩公子,不學無術,卻有孟嘗之心,倒也算是個俠義中人。”
高處白眼看他:“你嘴裡也能吐出象牙來,真是奇怪之極!”
說話間,生死雙劍已經迎了上來,見公子身後跟了兩個落魄之人,不明所以,走過來相詢:“不知道我家少爺做錯了什麼事情,若有哪裡得罪了兩位,還請君子大量,念他年幼無知不與計較。在下這裡陪不是了。”說完深深一揖。
少年聽了這話忍不住偷笑。那書生易蒼生也是一呆,知他誤會,趕忙澄清:“先生誤會了,公子高義,見在下落魄街頭,所以賞碗酒喝,哪有半點得罪。倒是一會兒少不了要叨擾一番,給先生添了負累。”
生死雙劍一聽,懼都納悶,公子什麼時候變做善人了。念頭轉到一半,早被高處一人一腳踢了個結實:“好奴才,當着外人面敗壞主子,真是氣死我了。還不快去備酒菜。”
生劍委委屈屈領了二人進房間洗漱換衣服,同時吩咐店小二去準備飯菜。死劍一邊好象不認識似的看着高處,一邊提防他一腳又踢過來。半晌方說:“公子行事高深莫測,頗有乃父之風。”
說話間少年和易蒼生走出房來。
那易蒼生洗去塵埃之後,滿面光華,眉宇間有幾分正氣,倒像極了個飽學儒生。那少年卻依舊破衣爛衫,但是臉上已經收拾乾淨,皮膚白皙,雙眉如黛,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熠熠發光顯得精神很多。高處奇怪問他:“爲什麼不換了我的衣服,乾乾淨淨不是很好?”
少年臉一昂:“我一向不穿別人衣物。”
“不穿算了,我還有些捨不得呢。我自己穿去。”高處看了看自己一身髒兮兮的行頭進房間去換衣服。
等他出來,生死雙劍和易蒼生以及少年已經擺好立刻酒席,只等他來。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此話真是至理。高處打扮停當,一身月白儒衫,俊逸挺拔,猶如玉樹臨風的風流佳公子,把衆人看的一呆。
易蒼生髮自肺腑讚道:“如璞如玉,英偉不凡,縱使潘安再世也不過如此。”
高處嘻嘻一笑:“兄臺所言甚世。本公子容貌舉世無雙,堪稱一絕,待明日揚州一遊,定能風靡萬千美少女,爲我如癡如狂而不能自已。”
四人聽了這大言不慚的話懼是一呆。生死雙劍和少年對視一眼立刻很默契地俯身做嘔吐狀。把個高處也弄的臉紅了:“我只不過說了一句實話而已,你們何必有這樣過激的反應?”
他一回頭看到易蒼生還在發怔,並未做嘔吐之舉,大感安慰:“天理昭彰,總是有人堅持真理,維護正義啊。易兄,還是你最有良心。”
那易蒼生面色蒼白:“你誤會了,並不是我有良心。聽到這麼不人道的謊言,在下只是覺得嘔吐已經不足以表達我的噁心之意了,不如一死以慰良心。”說完撲通栽倒。
衆人未料到看似溫文爾雅的易蒼生也有這麼幽默的一面,不由得開心大笑。高處只覺的城牆一般的麪皮有了裂痕,賭氣坐下來拿酒菜出氣。
那少年這時才說了自己姓顏字明玉,家世出身卻並未吐露。高處知道行走江湖每人都有自己的,也沒多問,只是覺得這名字未免像了女人。衆人推杯換盞,一夜盡興,最後全都沉沉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