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重英嗤了一聲, 手腕一抖,一道紅光結成飛劍飛出,刺向那紫色光球。一時間各色光華亂迸, 分外刺眼, 謝暮遙不禁爲之側面。
董重英擋住這一擊, 退後一步站穩, 臉上莫名有得意之色, 調笑道:“還真動怒了啊。”薛靜初並不理會,又團起一個光球,一掌劈出, 直取董重英。董重英雙手一劃,便有一層紅光罩在身前, 擋住那紫色光球。紫光飛入紅光之中, 只聽得一聲脆響, 奪目光彩迸發,轉而消逝。
薛靜初不待她鬆緩, 又連連劈出幾掌,一掌重似一掌,那紫光也是愈來愈熾烈。董重英法力亦是了得,只是電光火石之間被薛靜初搶了先機,不得不全力應付, 顯得手忙腳亂。
見薛靖初毫不容情地越逼越緊, 董重英頗爲氣惱, 忽然點地飛起, 避開紫色光球, 半空中一道紅光朝薛靜初打去。薛靜初身形一轉,也飛昇起來, 在空中與她鬥法。
從地面看上去,薛靜初一身素衣,飄在空中,如同無重,衣袂翩然散開,好如神女下降。董重英裹在黑袍之中,素淨麪皮,滿是冰冷之色,長髮凌亂,極盡妖嬈悽豔之態。二人法力相當,在空中游動相鬥,一時間天空中紅光紫光大作,煞是好看。長袖飄飄,秋風獵獵,星光點點,唯有一輪缺月帶着與場面相諧的冷意。
謝暮遙看得頭暈目眩,深恨自己學藝不精,連好歹也看不出,越想越着急,踱着腳在原地打轉。一會兒又開始胡思亂想,幸虧這是在山郊野外,又大晚上的,沒什麼人,不然可就百口莫辯了。忽然紅光與紫光一陣猛烈撞擊,有山崩地裂之聲,謝暮遙正心驚不已,卻見兩人從半空中各自掉了下來,搖晃了好幾下才勉強站穩。
“薛姐姐!”謝暮遙忙跑過去,一把扶住她,看她倦怠地半閉着眼睛,急道:“沒事吧?”
薛靖初勉強睜眼看了她一下,扯出一個微笑,“沒事。”正待掙扎起來,卻牽痛了傷口,悶哼了一聲。
“你別動了,先坐下吧。”謝暮遙帶着哭腔,讓她慢慢地坐在地上,薛靖初斜倚着她,雙手捏了法訣開始調息。
感覺到她的呼吸逐漸綿長,謝暮遙略放了心,不敢亂動,只轉了頭去看董重英。董重英看起來比薛靖初還要傷得更重些,躺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甚至也不見她調息養傷。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暮遙有些困頓,卻不敢入睡,只迷糊歇着。朦朧中感覺到身邊有人在動,立時睜開眼睛,看見薛靖初正衝着她笑。
“薛姐姐,你醒了?”謝暮遙驚喜地叫起來,又想起自己竟睡過去了,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我睡了很久麼?”
“不,不久,一會兒而已。”薛靖初笑着指了指天,“你看,月亮還在那裡呢。”
“嗯,姐姐你沒事了?”謝暮遙拉住她手,覺得她指尖依然冰冷,臉色慘白,驚道:“姐姐?”
“沒事,沒事。”薛靖初蹙眉,復展顏笑道:“只是可能要休息個十天半月的了。”
“那我們……”她正想說回去,忽覺茫然,回去哪兒呢?霍霍家是不能去的了,韓遺簡家?她看了看面前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同的草堂,搖了搖頭。
“我先回地府去,你自去京城吧,韓迦和趙小三當會陪着你的。”薛靖初道。
謝暮遙踟躕片刻,不捨地嘆了口氣,“還是我陪你回去吧。”
“回去做什麼,你原諒那趙家小子了?”薛靖初逗她,見她紅了臉,心裡便明白了七八分,也是一嘆。
“他……他並沒有瞞我什麼,我沒有怨他的理由。”謝暮遙低了頭,訥訥道。
薛靖初嗤笑一聲,想要說什麼卻住了口,只道:“不必了,你不是很想見你家哥哥麼,以後可未必有這麼好的機會跑出來了。我回去就行了,不必擔心。”
她這話裡大有深意,然而謝暮遙沒有多想,笑道:“我倒忘了,姐姐你本事這麼大,肯定沒事,我跟着也只會拖累你。”
薛靖初本想解釋,話到嘴邊卻改了口:“可不是麼。好了,我要走了,趁天還沒亮,你也趕緊回去吧。”
她蹣跚走到董重英面前,踢了一腳,“還活着麼?”
董重英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卻飛了個白眼給她,有氣無力地道:“你還沒死呢,我哪兒敢先死?”
薛靖初哼了一聲,“逞強吧,你也就嘴皮子還能動動了,走吧。”邊說邊扶起她。奇怪的是,董重英卻並不推開,一聲不吭地任她扶着。
薛靖初和謝暮遙揮手作別,召喚來一朵雲,扶着董重英坐了上去,悠悠然地回去了,留下謝暮遙在那裡發怔。
剛剛還大打出手呢,轉眼就互相扶着回去了。這兩個,還真奇怪。
“她果然來了,又走了……”一個聲音喃喃道,謝暮遙吃了一驚,回頭去看。韓遺簡靠着竹籬,面如死灰地看着天空,那是薛靖初剛剛離去的地方。
“你一直都在?!”
他緩緩將目光收了回來,對着謝暮遙微微一笑,“是啊,我一直都在。阿初既然來了,我怎麼可能還睡得着呢?我知道她一定會來的,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見到了她。十年了呵……”
謝暮遙莫名覺得有些抱歉,想要說些什麼來安慰他,“你……你別介意,姐姐她受傷了,所以要回去養傷……”
她說得很急,好像要證明些什麼,到最後不得不停下來,說不下去了。她很清楚地知道,就算薛靖初沒有受傷,她也不會出來見他的。
韓遺簡微微苦笑了一下,“謝謝你,善良的小姑娘。不嫌棄的話,請進屋坐吧。”
謝暮遙正要跨進去,忽然想到什麼,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探了探。果然,有什麼東西無形無聲地擋着她,阻止她進一步深入。
她嘆了口氣,沒有薛靖初的帶領,她應是進不去的。“可惜我進不去,只得辜負你的好意了。”
韓遺簡有些恍惚,“這是她設下的,是麼?她一直都在保護我……”
“是啊,雖然薛姐姐沒說,可是我知道她心裡一定很在乎你的。”謝暮遙想到她無聲的眼淚和冰涼的指尖,忽覺心中一痛,幾乎就要後悔沒有跟上去了。雖然她確是無用,但是沒了她,薛姐姐要哭的時候可怎麼辦。
她不知道,那也是薛靖初十年來的第一次眼淚。
“我也該走了。”不知爲何,她忽然不想再呆下去,面前這人的痛苦忽然讓她無法忍受,扔出一句話之後,她便匆匆逃離了。轉彎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一看,勉強辨出那形銷骨立的人還靠在竹籬邊,擡眼看着離人的方向。她的眼淚便下來了。
說不清是爲了什麼而流淚。
回到家時,夜已很深了,她看見小小的屋裡燈火如豆,像是在等待着晚歸的人,忽然有些膽怯。
她知道誰在等待,可是,她卻不知道,要怎麼去面對那人真誠的笑臉。
“霍霍。”她終是推開了門,低聲喚道。
“你可回來了,怎麼這麼晚呢?”正在燈下做着刺繡的霍小香驚喜地擡頭,卻看她身後沒有人,奇道:“你姐姐呢?”
姐姐,她心裡驀地刺痛了一下,剛剛發生了什麼霍霍還毫不知情,而她,又怎麼能告訴她呢?
“哦,家裡忽然有點事,所以姐姐先回去了。霍霍這麼晚還不睡麼?”她胡亂遮了過去。霍小香點了她額頭一下,“不就是在等你麼,真是個大傻瓜。”
霍霍,你可知傻的不僅是我,你也傻得很麼?謝暮遙面上難掩一絲哀慼之色,勉強笑道:“是啊,難爲你了。這麼晚了,你去睡吧。”
“你怎麼了?”霍小香察言觀色,覺得她很不對勁。
“不,沒什麼,只是……有點不舒服。”謝暮遙嚇了一跳,忙回答道。
“哦,那你好好休息吧。”見她不肯說,霍小香也不再勉強,暗自忖度大概是因爲家裡的什麼變故之類,便催她去睡了。
謝暮遙帶着滿腹心事躺在牀上,霍小香吹滅了油燈,也躺在她身邊。農家房少,她們一起睡已經很有些時日了,卻從沒像今天這樣讓她如芒刺在背。
“霍霍。”不知道躺了多久,謝暮遙始終睡不着,忍不住輕聲呼道。
“怎麼了?”霍小香有些迷糊地應道。
“沒事,你睡吧。”遲疑了一下,謝暮遙還是忍住了。
“你家裡出了什麼事?”霍小香翻了個身,對着她道。
“不,沒事。”
“那你要走了麼?”
謝暮遙沉默了一下,“是的,明早我就走了。”
霍小香不再出聲,拿了被子矇住臉,謝暮遙忽然覺得手臂上有些溼溼的,伸手一摸是水,驚道:“怎麼了?”
霍小香抽噎着,“沒什麼,我……我只是有點想哭。”
謝暮遙沉默了,她對她越好,她就越覺得愧疚,擦了擦她的眼淚,道:“霍霍,我問你件事好嗎?”
霍小香悶聲應了。
“你……是不是很喜歡韓夫子?”咬了咬牙,謝暮遙還是問了出來,有些窘迫,又有些緊張地等着她的答案。
霍小香臉上頓時飛紅,幸好在夜裡不會被瞧見,支支吾吾地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先說吧。”見她不答,謝暮遙接着道:“我覺得是喜歡的,是不是?你前段時間做鞋,是爲了送她,對麼?還有看書……”
霍小香驚道:“你怎麼知道?”
謝暮遙頓了一下,“我今天去那裡的時候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