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 一道白光沖天而起,霎時間照亮了黑暗的地府,一股極清雅的香氣四溢。衆人忍不住微微轉頭避開, 習慣黑暗太久了, 一下子適應不過來。唯有一人不偏不避, 也許是太亮了, 他竟忍不住淚流滿面。
耀眼的白光裡, 一個淺綠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門口,衆人頓時覺得眼前柔和了不少,睜開了半眯的眼睛。
“晰哥哥!”
聽到這聲呼喚, 謝暮遙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看向那個女子。
“……嬙兒!”趙晰哽咽着應道。
女子揹負長劍, 長長頭髮高高束起, 顧盼神飛,帶着明亮的笑意, 一頭扎進了趙晰的懷裡。
趙晰也是一顫,面上淚痕未乾,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謝暮遙,只見她臉色慘白,直直地瞪着他, 卻是一片茫然, 竟似失了魂魄般。他忽覺心如刀絞, 垂下了眼睛不敢看她, 一隻手無意識地撫着懷裡人的長髮。
謝暮遙茫茫然地看着他們, 腦子竟如此刻的地府般一片空白,恍惚中感覺到有目光一直跟着她, 轉頭看去,纔看到那女子身後還跟着一個人,一身絳色衣裙,正慌張地轉開眼睛。
“小因姐姐。”謝暮遙無意識地低低喚了一聲,聲音很輕,小因卻似乎聽到了,竟有些受寵若驚地擡頭看向她,但立時又斂了笑意,垂下了頭。
不多時,方嬙鬆開趙晰,笑道:“晰哥哥,見到你真好,我還以爲永遠都看不到你了呢。”
好像她不過是出了一趟遠門,現在回來了。
趙晰有些心酸,又有些感動,微微笑道:“不會的,這種事情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
方嬙點點頭,還沉浸在重生的巨大喜悅裡,眼裡只有趙晰一人而已,“嗯。以後我也會小心的,還有這次,謝謝晰哥哥救我。”
趙晰臉色一變,可惜方嬙沒有注意到,還在繼續笑道:“這花是碧落根吧,我雖然已經死了幾百年了,還記得當年第一次看到花開的時候呢。真美啊,難怪你當初一直告訴要堅持住。”
謝暮遙聽到碧落根三字,本來就白的臉色愈加發白,竟有些微微顫抖起來。她隱約知道了,自己陷入了一個早已計劃好的陰謀中,這個人,再一次騙了她。
她早該明白的,他在人間不是一直自稱方九麼,方……
“不用謝我,若不是小因一直護住了你的元神我也沒辦法,你謝她吧。”趙晰溫柔地笑道。
“小因姐姐自然也是要謝的,”方嬙轉身,過去拉住小因的手,“多謝了。救命之恩無以爲報……”
“以身相許麼?”小因笑道,“從小到大都是這一句,你也不會換換詞?”
“嘿嘿,誰讓你一直在救我呢,現在都沒得可報的了。”方嬙嬉笑道,“那花也是小因姐姐養出來的麼,真厲害。”
小因默然搖頭,勉強笑道:“不,不是我養的。”
“那是誰養出來的,我要好好謝她。”方嬙疑道,忽然一個聲音淡淡接道:“是我養的。”
“咦?”方嬙欣喜地看過去,看見一個蘇繡鵝黃衣裙的美貌少女,卻被趙騰挾持着,立時愣住了。
“這是……”她皺着眉頭看着趙騰和趙遺,漸漸地眼裡殺氣大起,背上的劍嗡嗡作響,卻忽然斂了殺意,重又笑得爛漫,不再看趙家兄弟,對謝暮遙道:“多謝你救了我,你叫什麼名字?”
謝暮遙笑了笑,“不過分內事,不敢當。”
“分內事?”方嬙偏頭看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又看了看趙晰。
“是啊,我不過是三殿下找來的養花人,養花自是分內事了。”謝暮遙笑得雲淡風輕,“幸不辱命罷了。”
方嬙似乎有些驚訝,“姐姐這麼貌美,怎可委屈爲花匠?”
謝暮遙但笑不語。氣氛一時詭異起來,趙騰自看到方嬙被複活就呆住了,心下透涼,對方什麼都準備好了,只等着他來入甕,本以爲手裡抓着的是個人質,沒想到卻是個棄子。
這麼看來,他之前那些鶼鰈情深都是裝出來騙他們的,他把她推出來迷惑他們,不惜以身犯險,背地裡卻復活了方嬙,整個過程中完全不動聲色,果然是高手。
滴水不漏。
他長嘆一聲,本以爲對方一切在自己手裡,沒想到卻是自己被對方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一次,他輸得徹底。
終於想明白了所有的關節處,趙騰一時心灰意冷,至於她們說了什麼自是全不在意,偏這時趙遺湊了上來,哆哆嗦嗦地問:“二弟,這下怎麼辦?”
趙騰頓時火起,沒好氣地吼道:“什麼怎麼辦,大不了就一起去死!”
趙遺被他嚇得退了一步,愁眉苦臉地不敢吭聲。
方嬙冷笑道:“一起去死?抱歉得很,我剛活過來,可不想跟你去死!”
趙騰一手捏緊了謝暮遙的脖子,他法力比謝暮遙自是不知高了多少,謝暮遙立時覺得一陣刻骨的痛楚,忍不住咬緊牙關,面色雖已漲得通紅,卻還掛着那淡淡的笑意。
趙晰漫不經心地道:“你以爲這一套對我還有用麼?”
趙騰怨毒地盯着他,想在他臉上找出一點點緊張之色,然而卻失望了,冷笑道:“你不必做出這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若真不在意,剛剛就不會答應放我們離開了!你休想騙過我!”
趙晰繼續笑道:“剛剛嬙兒還沒活過來呢,若不答應,你們當真把她殺了怎麼辦?那碧落根跟主人血氣相通,若是因此枯萎了豈不前功盡棄?”
小因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趙晰,幾乎不敢去看謝暮遙的臉,然而謝暮遙還是垂着眼睛淡淡笑着,好像他的話與自己全無相干一般。
氣氛再次僵持起來。趙騰趙遺是無計可施,而趙晰卻似乎也並沒有出手的打算,只袖手看着他們,那貓玩老鼠的目光刺得趙騰如坐鍼氈,忽然盯着趙晰,冷笑起來, “這丫頭留着也是無用,不如先毀了!”
“住手!”果然有人呼喝起來,趙騰正要大笑,卻發現這聲音並不是來自於趙晰,下意識地手下一個使力,眼看謝暮遙就要被撕裂,卻聽趙騰一聲驚呼,忙不迭放開了謝暮遙。
“你……你居然……你居然敢對我動手!”趙騰怒視着韓迦,反手一招“九幽誅魂”,一個巨大的黑色光環直飛過去,帶起陰風陣陣,令人不寒而慄。
正是韓迦借護身符攻擊了趙騰,化解了他大部分的法力。饒是如此,謝暮遙仍是承受不住,一下子萎頓在地,昏迷了過去。韓迦一把扶起她,側身躲開,撒出一把符紙擋住黑氣,全身光華大盛,挾着謝暮遙腳下抹油地逃走了。
趙晰鐵青着臉,一言不發地截下了趙騰的招式,赤光大起,壓住了黑氣。趙遺暗自叫苦,卻也沒奈何,跟着加入戰團,趙騰的壓力頓時減輕。方嬙若有所思,突地一聲輕斥,拔劍出鞘,冷冽的寒光印着她的眼睛,眼裡殺氣畢露,“我的仇,我自己來報!”
小因法力不濟,早已站得遠遠的,皺着眉頭觀戰,臉上表情瞬息萬變。相比之下,小木就鎮定得多了。他一直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不管是趙騰苦苦支撐還是趙晰突遇奇險都保持着袖手旁觀的態度,聽到小因的斥責,他漠然開了尊口:“殿下說了,沒有殿下的命令,誰也不能動。”氣得小因直跳腳。
趙晰得了牛魔獸的助力,法力大增,而方嬙本身劍術亦自不弱,因此這場戰鬥並沒有持續太久,先是趙遺一聲慘叫,斷了雙手跌落一邊,連實體都不能繼續維持住,通體變得透明起來。趙騰本來一直保持着瀕臨瘋狂前的冷靜,見他受此重傷,忽然厲聲呼號起來,黑氣大盛,寒氣逼人。趙晰和方嬙皺眉,避開鋒芒,但強極則衰,並沒有堅持很久,黑氣漸漸衰弱了下來,趙晰指尖的赤光幻化成繩索,困住趙騰,未等他掙脫,方嬙一劍刺中他死穴,劍尖一轉,又削去了半個肩膀。趙騰一聲淒厲的哀嚎,身體散了開來,變成了一團黑色煙霧,漸漸地消失不見了。
“二弟!”趙遺失聲痛呼,掙扎着爬過去,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一縷一縷的黑煙從指尖消失。方嬙毫不容情地一劍刺過去,乾淨利落地結束了他。趙遺最後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光極複雜,有怨,有恨,還有……歉。
卻因着這一眼,方嬙猛地惱怒起來,冷冷道:“早知道就不這麼輕易地讓他們魂飛魄散了,該留下來好好嚐嚐姑奶奶的手段!”
趙晰默然站在一邊,悵然若失,嬙兒復活了,對手灰飛煙滅,多年來的心願已了,他卻覺得一種難言的空虛之感,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使他連方嬙的話也沒聽到,徑直地走了。
方嬙有些訝然地看着他旁若無人地離開,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不由得呆立在原地。不期然間想起被救走的美貌少女,她輕皺了皺眉,一邊想着什麼,一邊面無表情地還劍回鞘。本來站在一邊出神的小因被這聲音所驚,擡起頭有些惶然地看了她一眼。此番重逢,似乎有什麼悄悄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