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暮遙被小因拉着起身,泥雕般愣坐着任她打扮,問道:“薛家小姐是誰啊?”
小因噼裡啪啦地開始給她講薛家小姐的豐功偉績。薛家小姐薛靖初,乃第十殿轉輪王的獨女。據說此人極是膽大妄爲,只要她高興,沒有不敢做的。在她幼時就曾經招惹過當時脾氣火爆得誰也不敢惹的諦聽,差點失了一條小命;長大了更不得了,有一次跟着轉輪王去了泰山,把一個膽敢調戲她的臭小子揍了個半死,差點扒皮抽筋了,幸好被董重英攔住,原來那人就是泰山王的幼子、董重英的弟弟董重華。說來好笑,凡是她招惹過的人最後和她關係都很不錯,諦聽原本除了地藏王之外誰也不理,卻願意聽她的,雖然總是一副不屑的模樣;董重華呢,被揍了一頓後反而巴巴地貼着她,最後竟和她做了好朋友,倒是他姐姐記上了她的仇。現在倒好,薛靖初明知道董重英看她不順眼,反而跑去和大殿下纏夾不清,真是……
說到此處,講得興高采烈的小因忽然停了下來,警惕地問道:“她怎麼會找上你……莫非你們見過?”
謝暮遙正感嘆着此人夠彪悍小因夠八卦的時候,忽聽此問,不由得怔了怔,不解道:“應該沒有啊……”
小因沉吟:“照理說也該是沒有……”
謝暮遙忽然想起一人,驚叫了出來:“莫非是她?”
小因道:“誰?”
謝暮遙講了殿中的事,當小因聽到那個半躺在趙遺懷中的女人時,立時拍掌道:“肯定是她了!”
原來她就是薛家小姐。謝暮遙有些迷茫地道:“那她找我做什麼?”
小因嘻嘻笑道:“你真強,剛到這裡就招惹了兩個最難纏的,這下看你怎麼辦。”明顯的幸災樂禍。
謝暮遙有些鬱悶地道:“在家的時候,爹孃就說我是惹禍精,沒想到在這兒也是。可是我明明什麼也沒做啊。”這纔是她最鬱悶的。她自問除了拔下諦聽幾根毛以外在這裡基本算是中規中矩,沒做過啥出格的事,怎麼還是惹麻煩了呢。
“好了,不要讓人家久等了,我們過去吧。”小因自然沒把她的抱怨放在心上,扶着她起身,看她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由得玩心一起,取笑道:“要不,我去找殿下來,陪你去?”
謝暮遙想了想,還是搖了頭,嘆道:“算了,走吧。”
出了殿門,就看到一羣挑着宮燈的丫環排成兩行分立旁邊,見到她出來,都蹲下行禮。
謝暮遙自然是記不住的路,反正也有人會送她回來,便索性不再認路,只四處亂看。轉過了幾個亭子,又過了一座橋,到了一個精緻的院裡,見那花木繁盛,心下不由大喜。丫環們停下,在前面引路的丫環轉身道:“到了。”
一個早已候在門口的丫環盈盈走上前,道:“請王妃隨奴婢來。”
謝暮遙也不多問,跟着走了進去。剛踏進院子就聽見一個帶笑的聲音道:“王妃妹妹來了?”
眼前一花,一個人影已經出現在她面前,語笑嫣然,正是那薛靖初。
她已經換了一身衣裳,裹了素色的長裙,纖腰細細,步態如輕雲出岫,行動處帶起裙腳飛揚,儀態萬方。
“妹妹來,跟姐姐進去。”她一手拉着謝暮遙,舉步往內室行去。小因被留在了外間。
謝暮遙不能退卻,只好連連看向小因,頗有些求助的表情。小因暗笑,給了她一個無能爲力自求多福的眼神,跟着丫環走了。
薛靖初好似沒有看到,顧自地拉她進去。
屋內佈置得頗爲雅緻,當窗放着一張大理石案,整整齊齊地磊了些書。寶硯中的墨汁未乾,一隻筆放在上面。一隻小火爐上煮着茶,散發着縷縷異香,薛靖初親自沏了給她。謝暮遙忙接了過來,雙手捧着,卻不喝,只四下不停地打量着。
“怎麼不喝,嫌我的茶不好喝麼?”薛靖初笑道。
謝暮遙臉紅了下,不知爲何她老覺得有些不自在,端起杯子她喝了口,不留神被燙到了,不由得叫了出來。
薛靖初大笑,謝暮遙有些狼狽,又有些惱,不自在的感覺倒是一下子就沒有了。
見她面帶怒色,薛靖初忙止住了笑,施了術法替她治傷。謝暮遙感覺到一陣清涼,被燙傷的灼熱感立時消失,連灑下的水漬也不見了,當真神奇。
“謝謝。”謝暮遙看得一臉驚奇,又有些豔羨。
“這有什麼的,小術法而已。”薛靖初毫不在意地道。
“哦。”謝暮遙不知道說什麼好,便沉默下來,專心品茶。
不過,她找她來到底要做什麼?謝暮遙有點疑惑,不由得偷偷看了她一眼,卻見那人正笑着看她,連忙轉開眼睛。
“你頭上的花快謝了。”薛靖初忽然開口道。
謝暮遙又是一愣,放下茶盞,一手去摸頭髮,拔下了那隻彼岸花。仍是豔紅紅的,何嘗要謝了?她奇怪地看着薛靖初。
“你看,真的謝了啊,我沒騙人。”那人很無辜地指着花道。
“啊……”謝暮遙又看了一眼,不由得驚叫了一聲,那花竟真的已經凋殘了,彷彿她剛見到的不過錯覺。
饒是她再笨,也明白是薛靖初在戲耍她,皺眉作色。
薛靖初忙拉住她:“好妹妹,別生氣,姐姐逗你玩的。這樣吧,你看我這裡花還是蠻多的,要不我賠你吧。”
謝暮遙偏頭想了想,問道:“這些花都是你種的嗎?”
薛靖初仰頭笑了三聲,頗爲得意地道:“那是自然。”
“真厲害……”謝暮遙眼睛立時亮了,連聲道:“那怎麼種啊,我看這裡的土不是很適合種花啊,而且又沒陽光,長不好的……”
薛靖初笑得很燦爛,道:“其實很簡單的,這裡的花不用土也不用陽光……”卻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住不講。
謝暮遙不住點頭,如剛出殼的小雞啄米般,追問道:“然後呢?”
薛靖初笑得肚子都快疼了,慢騰騰地道:“只需要嘛……法術就好啦!”
謝暮遙怔住,耷拉着腦袋,嘟噥道:“可是我不會啊。”
薛靖初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覺得很有趣,逗她道:“我可以教你啊。”
“真的?”謝暮遙眼睛亮亮地盯着她,一眨也不眨。
“自然是真的。”薛靖初摘下一朵雪白的花簪在她鬢間,遞了面鏡子給她,“你看看,好看吧。”
謝暮遙點點頭,問道:“這些都是幻術變出來的嗎?”
“是啊。”薛靖初手指微曲,捏了幾個口訣,那些花自動聚集成團,結成了一個很大的花環,五彩繽紛,掛在謝暮遙的脖子上。謝暮遙覺得有點涼涼的,用手一摸,那感覺就和真的一樣。
“漂亮吧,在整個地府你找不出比我更懂種花的人了,每一種法術我都瞭如指掌。”薛靖初毫不臉紅的道。
謝暮遙看着她得意的樣子,笑出了聲。這人真有意思。
“那羣活了幾千年的老古董,偏偏不知道花有多好,到時候我們把整個地府都種滿了,看他們怎麼辦?”語畢,兩人相視大笑。
“可是,地府不是開滿了彼岸花麼?”笑完了,謝暮遙有點疑惑地道。
薛靖初忽然湊近她,故作神秘地道:“彼岸花可不是花。”
“那是什麼?”
“它是人的眼淚變成的。活着的人爲你掉的每一滴眼淚都會變成一朵花,所以才說看到花就可以想起以前的事了。”
謝暮遙聽得愣了,問道:“你怎麼知道?”
薛靖初沒看到意料中的大驚失色,有點沒趣地道:“是王妃告訴我的。”
“王妃?”
“恩,就是那個已經……”她垂下了眼睛,沒有再往下說。
看來她們以前相處得肯定很不錯。
“哦。”想到了這一點,謝暮遙怕惹她傷心,也就沒有再問。
薛靖初沉默了一會兒,轉眼又笑得一臉賊兮兮的,問她:“你知道爲什麼閻王最怕判官麼?”
“爲什麼?”
這個問題謝暮遙想了很久,此時她願意說,當然再好不過。
“因爲王妃生前是判官大人的髮妻。王妃比判官先死,到了地府,閻王爺對她說司命簿子上寫着她該是做王妃的,她就做了王妃。後來判官死了,也到了地府,司命簿子上寫着他該做判官,於是他就做了判官。然後,判官才發現王妃竟然是自己的髮妻。”講到這裡,薛靖初搖了搖頭,似乎自己也覺得糾結得很。
“再後來呢?”
“再後來,就這樣了。天命不可違。王妃後來死了。閻王因爲沒趕得及救她,心裡很愧疚。又加上以前的那些事,閻王就一直覺得自己欠了判官的,纔會判官說什麼就是什麼了。”薛靖初看似心不在焉地道,擡起眼睛,“我小的時候,看到王妃拈了一支彼岸花偷偷的哭,很好奇,就問了她。王妃就那麼跟我說了。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謝暮遙聽得淚水漣漣,哽咽着,連話也說不出了。
“你哭什麼。沒什麼好哭的。”薛靖初撫摸着她的肩,道:“這就是天命。天命不可違。”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忽然譏笑般地“嗤”了一聲。謝暮遙擡頭看着她,眼中淚水尚未乾,臉頰還是溼漉漉的。
“所以啊,既然都有個天命管着,該幹什麼就幹,想做什麼就快做,反正一切都是天命。早就註定好了的。”薛靖初靠着大理石柱,悠悠嘆道。
謝暮遙心裡又一緊,眼淚又流了下來。她其實還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意思,身體卻已經先行反應了。
“你又哭了。唉,別哭了,這有什麼好傷心的,做想做的事不是很好麼?”薛靖初有點頭大地看着她眼淚越流越洶涌,無語看了下天,道:“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找你嗎?”
這一招果然有效,謝暮遙止住眼淚,問道:“ 爲什麼?”
這個問題她已經在心裡暗自尋思了很久,卻一直找不到答案。也因爲不知道她用意怎樣,謝暮遙一直有些忐忑不安。
薛靖初笑睇着她,道:“我聽說除了我以外,還有人敢去惹諦聽,還拔了幾根毛,就把那人找來瞧瞧了。”
謝暮遙騰地紅了臉,她當初拔毛的時候真沒想過會有這麼多後果的,看來下次還是不要再淘氣的好。
不過,她倒是沒想過,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能知道她惹諦聽的事,還知道她拔了毛,眼前這人該有多大的能耐?
“地府這麼無聊,難得有人和我一樣淘氣,以後我們就一起玩吧。”薛靖初看她臉紅,猜到她心裡所想,便故意用了輕鬆的語調開口相邀。
見她不是來責備的,謝暮遙果然不再害羞,笑着應和道:“好啊。我就一直覺得太無聊呢。”
這孩子,太單純了。薛靖初心裡感嘆,對她又多了一分愛護之意,攜了她手道:“好,以後我就當你是妹妹了。誰要是欺負了你,你只管告訴我。”
謝暮遙很高興地點頭,拉着她的手一搖一搖的。薛靖初覺得心也被搖得軟軟的,正要說什麼,忽然感到一股靈氣波動,赫然在她閨房裡,便喝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