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與三兩狂生對飲,亦是人生一大樂事。”忽然有人接口,屋裡頓時一暗,一人走了進來。
“判官大人回來了。”薛靖初笑着站起,“唔,我和遙兒閒極無聊,想隨便找些書看,判官大人不介意吧。”
“薛小姐請隨意,這些書平日裡也沒甚人來看的,難得有人有興趣。”
“判官大人。”謝暮遙臉紅紅的,有點做壞事被抓住的感覺,一時都手足無措起來了。
“遙兒,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吧。”判官藹聲問道,忽然面色一變,“你受傷了?”
謝暮遙點了頭,“前段時間被人打傷了,還沒完全好,不過已經沒大礙了。”
判官皺起眉頭,“誰傷了你?難道是趙晰那小子?”
“沒有,殿下對我很好,那晚有人偷襲他,不小心誤傷而已。”謝暮遙笑了笑,“真的沒事了。”
“沒事就好。”判官不知想到什麼,“我還有點事找三殿下,薛小姐和遙兒你們想看什麼就隨便看吧。”
“恐怕你進不去了。”薛靖初拾起一本書,有些漫不經心地道。
“薛小姐此話怎講?”
薛靖初從書中擡眼,笑了笑,“三殿下被閻王爺軟禁在宮裡了,一般人爲了避嫌都不去的。不過判官大人你與三殿下親厚,自然不在此列,是我多言了。”
判官何等玲瓏剔透的人,一聽這話就知道里面大有文章,也就不急着去找趙晰了。本來就是趙晰派人請他回來的,但一來時間倉促,二來那人也不便暴露身份,因此只是旁敲側擊,說得含糊,因此到現在他還不是很清楚地府發生了什麼。至於後面趙騰逼上門的事就更不知道了。
薛靖初卻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意味不明的笑,“我剛回來不久,也只是聽說的,並不是很瞭解。”
謝暮遙看她沒有想說的意思,便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當聽到趙晰被人刺殺時,判官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而等到她告訴他趙晰回來便被軟禁接着趙騰上門欺負的時候,他的怒氣已經很明顯了。
看着火氣蒸騰只差拍桌子的判官,薛靖初笑得曖昧,頗有些不懷好意,一轉眼看到謝暮遙正一臉迷茫地看着她,連忙收斂起那副嘴臉,做出正襟危坐的模樣。
“沒想到這段時間竟發生了這麼多事,竟敢行刺王子,實在膽大妄爲,定是有人指使。到底是誰在幕後操縱?”判官好不容易按捺住火氣,喝了口茶,坐回椅子上。
謝暮遙有點不知所措,只好看着薛靖初。薛靖初笑道:“遙兒畢竟只是個婦道人家,對方沒有直接衝着她去,所以知道得也不很多,判官大人想知道什麼,還是直接去問三殿下吧。想必三殿下那裡還有更多有趣的東西。”
判官眯着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兒,薛靖初只是一味的笑,謝暮遙扯了扯她的衣服,“不是說要避嫌麼?”
“遙兒,判官大人高風亮節,從不徇私,地府人所共知,沒必要避什麼嫌。再者說了,還記得我是怎麼進去看你的麼?守門的那幾個草包,也只會說渾話打瞌睡罷了。”
謝暮遙瞭然一笑,判官也是一笑,“謝薛小姐告知,那我先出去了。”
薛靖初笑道:“判官大人客氣了,手上書太多,恕我不遠送了。”
“薛小姐要找什麼,儘管看就是。等我辦完事便回來,若有需要的地方儘管開口。”判官說完就急急出去了,連門也忘了拉上。
“判官大人爲什麼這麼着急?”謝暮遙奇怪地問道。
薛靖初用一種打量怪物的眼光看她,“遙兒,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真缺根筋呢還是裝傻。你都快去掉半條命都了,倒跟沒事人一樣。”
“啊?不是都過去了麼?再說我也沒事啊。”
“你……你可真夠沒心沒肺的。你就那麼不愛惜自己?你差點被人殺了,就沒想過要報仇?就不想也給他一刀?”
“可是……他不是給你殺了麼?”
薛靖初無力扶額,“這件事明顯還有後續啊。你想,那人肯定是被人指使的,他刺殺用的是趙遺的玄天環,但是之前趙遺已經被刺,撇清得乾乾淨淨;接着你們被軟禁,然後趙騰帶人上門,一環扣一環,哪一樣都是計算好的,分明是個設計好的圈套。就看接下來會怎樣了,想必趙遺很快就會醒來了吧。”
謝暮遙哦了一聲,也不知道懂了沒,不再吭聲。薛靖初望了一回天,也不說話了。還是看書吧,管那麼多作甚。
“咦,薛姐姐,這裡有段碧落根的資料。”謝暮遙忽然興奮地叫道,揚起手中的書。
“真的,我看看。”薛靖初卻沒有表現得太激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果然有。”
原來那碧落根產自碧落海底,所以稱爲碧落根,這花在仙界並不罕見,卻無法在地府生長。這麼多年來,目前所知只有一個人在地府曾經成功培育出了碧落根,就是趙晰的母親先閻王妃。可惜的是,碧落根花開的當天,不知什麼原因,先閻王妃就魂飛魄散了。
“不是說碧落根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麼,先閻王妃怎麼會死呢?”謝暮遙睜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薛靖初。
薛靖初皺眉道:“不知道。碧落根起死回生也只是個傳說,當年的事複雜得很,正巧我又不在,回來時先閻王妃已經不明不白地去了,也不知和這花有沒有什麼關係。遙兒,這事看着詭異得很,要不我們就別管這個了吧?”
謝暮遙看着手中的書發呆。碧落根的種子就放在貼身的口袋裡,卻已變成了燙手山芋,扔不得又拿不得。還要繼續麼?會不會……像先閻王妃那樣……
但是……不繼續……好不甘心……
“要不……我們再找找看?”猶豫了半晌,謝暮遙弱弱地道。
知道她是不到南牆不回頭,薛靖初嘆息一聲,安慰道:“也好,那就再找找吧。”
“嗯,謝謝薛姐姐。”謝暮遙明顯鬆了口氣,甜甜笑着。
薛靖初回了一笑,低頭看書。
“這書,好像是判官大人寫的。”謝暮遙細看了看,發現筆跡和之前的是一樣的。
薛靖初嗯了一聲,“判官大人主管文書資料,記錄這個並不奇怪。”
“可是……你不是說先閻王妃是他……”想起之前的那些狂放娟秀的筆記,謝暮遙忽然覺得有些難過,原本還能朝夕相見,最後卻連最後一絲念想也都失去,魂飛魄散之後還能去哪兒尋找?然而,還要用無情的筆,一劃一劃地記下她的消失,他是廢了多大的力氣才能保持住這些文字的平淡無波?
“天命……”薛靖初似是倦了,斜斜倚靠着書架,半閉起眼睛。
“薛姐姐你怎麼了?”謝暮遙冷不防地被嚇到,忙棄了書上前扶住她。
薛靖初對她一笑,“沒事,有些累了,歇會兒就好。”
謝暮遙蹲在她身邊,捧着書往後翻。後面卻沒有了,已經泛黃的紙上只剩兩個大字:天命!
“天命……天命是什麼?”謝暮遙有些迷惘了,前幾天她還對小因侃侃而談,這時卻忽然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她不覺得自己說得不對,但是這兩個字的分量忽然變得很重了,重得有些負荷不起。
“天命……天命就是見他的大頭鬼!”薛靖初惡狠狠地道,手指用力捏着一本書,捏得書都變了形。謝暮遙忙搶過來,仔細撫平上面的壓痕,放回了書架。
薛靖初無奈地笑了笑,滿腔子怒火也消了不少,心情平和下來,“遙兒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心軟。對別人的事在乎得不得了,輪到自己就忘了,你這叫大公無私呢還是缺心眼?”
謝暮遙垂頭想了會兒,淡淡地笑了,“我也不知道,只求無愧於心罷了。我要的不多,只要我有的,誰想要什麼就拿去吧。”
“你真好養活。”薛靖初微微戲謔地看着她,笑得卻很溫柔。
“是啊,以前還得吃飯穿衣,現在連這個都省了,整天喝風吸菸的,確實很好養。”
薛靖初大笑。
不出薛靖初所料,判官偷偷潛進趙晰宮裡不久,就聽到了趙遺醒來的消息。兩人對視一眼,判官先告辭,又悄悄潛了回來。剛到了屋外就聽到兩人講到了碧落根的事,不由得停住了腳步。等到謝暮遙感嘆的時候,他也有些恍惚了。
有些事,即使過去了很久,還是會鮮明如昨日啊。
然而在當時,雖只過了一天,卻覺得已經千年萬年。
“這麼好養,不如做我女兒吧。”朗朗笑聲從屋外傳來,判官大人再一次登場。
“判官大人每次都神出鬼沒的,也不怕嚇到人。”薛靖初話是這麼說,臉上可一點沒有被驚嚇的表情,倒是謝暮遙有點被驚到。
“堂堂薛家大小姐,也會被嚇到麼?”判官跟着說笑,“遙兒?遙兒?不會真被嚇到了吧?”
“沒呢,乾爹在上,受遙兒一拜。”謝暮遙回過神,乾淨利落地跪在地上。
“王妃請起,真折煞我了。”判官慌忙跪倒,不敢看她,“尊卑有別,我剛剛只是開個玩笑罷了,不敢當。”
謝暮遙站起來,有點疑惑地看薛靖初,不是他自己說的麼,怎麼又不肯了?薛靖初忍笑拉起判官,“判官大人請起,玩笑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薛姐姐……”
薛靖初打斷她,“好了遙兒,玩笑話呢,不必當真,我們還是看書吧。”
謝暮遙哦了一聲,當真不再說什麼,又找書看了起來。
“剛剛是我一時忘形,僭越了,向王妃請罪啦。”判官笑道:“王妃需要什麼就直接吩咐吧。”
謝暮遙擺手,“不敢。我們是想找碧落根的資料。”
“碧落根?”判官沉吟,“閻王爺把種子送給你了?”見謝暮遙點頭,他復捻鬚道:“碧落根乃仙家物,產自碧落海底。這花在仙界並不罕見,卻無法在地府生長。但是長在地府的碧落根和仙界不一樣,因爲只有長在地府的碧落根纔有起死回生的功能。”
“啊?真的?!”兩人面面相覷,“可是先閻王妃……”
話一出口謝暮遙就後悔了,這不是給人傷口上撒鹽麼,不過判官看起來似乎並不在意,“是的,正如你們知道的那樣,先閻王妃確實培育出了碧落根,而就在這花開的那天,先閻王妃就魂飛魄散了。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先閻王妃是被人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