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暮遙本來垂着眼睛看地,聞此言不由大驚擡頭,看着那張奪目的臉,卻死活想不起什麼時候見過。按理說,這麼漂亮的人,如果見過她肯定有印象的。
“你又胡說了,遙兒連門也未曾出的,怎麼能見到你?”書生笑道,“你也別叫謝家小姐了,多生分,都快一家人了,叫妹妹就行了。”
謝暮遙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話什麼意思。但出於良好的教養,她並沒有開口詢問。那孩子笑道:“崔叔叔的話哪敢不聽呢,謝家妹妹好,我叫趙晰。”
“趙家哥哥好。”謝暮遙輕柔地回道,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一時又不知道怪在哪裡。
趙晰又笑了笑,“謝家妹妹未曾出過閨門,我自然也不曾見過了。不過我看着妹妹面善,就算是舊相識了。”
謝暮遙臉刷地紅了,有些心虛又不敢擡頭。她以前倒是經常溜出來玩的,他這話……怎麼越聽越像揶揄?莫非……他們真見過?
“謝家妹妹怎麼了,臉這麼紅,是不是太熱了?”趙晰還在笑,無辜得很。
謝暮遙努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地府終年陰溼,什麼時候會熱了?她擡頭看了他一眼,卻見到他狡黠的笑容,好像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又立馬心虛地低下了頭。她心裡忽然有些惱怒,她偷偷溜出去玩的事連爹孃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憑什麼她一看到他的笑容就那麼心虛?
“你就別逗遙兒了,這麼大了,還改不過來這毛病。”書生笑着責備道,眼裡卻是滿滿的慈愛。
“崔叔叔說的是,下次不敢了。”趙晰臉色微微黯了一下,立時消失,依然掛着燦爛的笑容答道。
謝暮遙離他最近,剛巧看到他黯然的一霎那,不由得怔了怔。那人……眼底倒像是藏着極深的痛般,爲什麼?
“好了,閒話也不說那麼多了,遙丫頭啊,你準備一下,擇日就和晰兒完婚了吧。”閻王大人好似吃白菜蘿蔔般丟出了一個超大爆竹,立時把謝暮遙炸飛。
“閻王爺……你……這……”謝暮遙震驚得語無倫次,思考不能。
“遙兒別激動,女兒家長大了總要嫁人的,晰兒長得又好家世也匹配得上,脾氣也不錯,你就將就些吧。”書生苦口婆心地道。
趙晰額上滴了一滴冷汗。這個,判官大人,誰纔是你打小看着長大的啊,不帶你這麼貶低人的吧。
“判官大人……不是,這……我……”謝暮遙急得開始口吃了,兩隻眼睛四處瞟,卻見不到一個能幫她分辯的人,越發急了,口吃得也越發厲害,一轉眼又看到趙晰忍笑的臉,心下氣煞。
趙晰本來還不爽判官“將就”的說法,忽見謝暮遙慌亂的樣子,覺得很有趣,也不計較了,就那麼半忍着笑意地看着她。
欺負人果然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啊。
“好了,都下去吧,晰兒你幫遙丫頭準備下。”閻王大人自顧自話地下了逐客令。
“不是……那個,我什麼時候答應過?”謝暮遙混亂了半晌,終於找到困擾自己的問題癥結所在了,立時理直氣壯地問道:“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書生笑道:“女子出嫁都得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麼?”
謝暮遙愣了愣,道:“沒錯……可是,我爹孃都不在這裡,也沒和我說過,他們什麼時候答應過的?”
書生笑了笑,手揮了出去。謝暮遙再一次看到了爹孃,也……看到了自己那場別開生面的……婚禮,瞬間石化。
她竟然成親了!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爹孃就這麼把她嫁出去了?!她終於忍不住暴走了。
“教養教養……”趙晰看着她額上越來越明顯的青筋,笑得越發不懷好意,壞壞地提醒道。
謝暮遙黑着臉,總算沒有當場發飆,狠狠地瞪了趙晰一眼。
趙晰笑得越發開心了。
他忽然覺得,就算娶了這丫頭也不錯,每天肯定會過得很多姿多彩的。
“我不信!”恨恨地看了他半晌,謝暮遙終於開口,重重地吐出了三個字,接着道:“哪有這樣成親的?”
“遙兒啊,乖,別生氣了,我沒騙你,你看。”書生輕聲哄道,拉起她的手腕。他的聲音很好聽,謝暮遙暫時忘了反抗,乖乖地任他拉着。他結出那個光球,照在她手腕上,不多久,她的手腕出現了一條紅線。謝暮遙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手腕,又看着書生同樣拉過趙晰的手,而趙晰手腕上也同樣出現了一條紅線。
這……這算什麼?
“你看,你們已經結在一起了。”書生撤了法術,對着愣怔的人道,“這是陰親,你年紀小,不知道也是正常。你爹孃倒是極有見識,怕你一人太孤單了,就給你找了個伴,以後也沒小鬼敢來欺負你了。”
這樣麼……
她驀地安靜下來,不再怒吼,也不再跳腳,愣了半晌,忽然埋頭捂着臉哭了起來。
“我要回去……”
“不行的,陰陽兩隔,你不能回去。”書生依舊柔聲道,手輕撫着她的頭。
謝暮遙不答,依舊哭着。好半天,她終於收了眼淚,問道:“是因爲這個纔沒送走我麼?”
書生嗯了一聲,道:“成親後你就是地府的小王妃。好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謝暮遙順從地站了起來,行了一禮退了出去。書生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對趙晰道:“你要好生對她。”
趙晰沒有再油嘴滑舌的調笑,端正了臉一同看着,輕聲應了。
閻王道:“你也下去吧,去看看她。這丫頭容易受傷。”
這話不太像他平日裡說的,剩下兩人都有些愕然,互相看了一眼,忽然都嗤地笑了出來。
閻王老臉難得的紅了下,咳聲道:“有什麼好笑的,還不快去。”
趙晰忍了笑,道:“是,我馬上就去。”
他一出去,就聽到裡面毫不掩飾的大笑,他不由得也會心一笑,別看閻王爺表面很兇,卻總拿判官沒辦法的。
可是等他回了謝暮遙暫居的殿裡,卻被告知,她並沒有回來。他心下猛地一沉,心下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謝暮遙睜大眼睛看着昏慘慘的路,有些茫然地停住了腳。她提着裙子一路亂跑,本想尋找來時的路回家,卻怎麼也找不到了,反而連回殿裡的路都迷失了。
她不知道,在地府,是有來路無迴路的。
彼岸花還是開得那麼豔,她驚訝地發現四周升起了濛濛的霧,其中有影影綽綽的人影和哭聲,不由得瑟縮了下。
她後退了幾步,有些發抖,便再也邁不動步子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個陌生的聲音問道。
她嚇了一大跳,險些跳起來,抖着聲音問:“誰,誰在說話?”
那人不耐煩地道:“我在你後面。”
她慢慢轉身,果然看到一個男子,長得雖不錯,卻比不上趙晰。她驀地被自己的想法嚇了跳,什麼時候她開始習慣將人與那人相比了?
“我迷路了,你……”她艱難開口道。
那人冷冷地打量着她,道:“押送你的鬼差呢,到哪裡去了?”
押送?她心裡陡然一陣不快,她又不是犯人。不對,哪有什麼鬼差,她吶吶道:“沒有鬼差。”
那人皺着眉道:“你偷跑過來的?”
謝暮遙忙搖頭道:“不是,我……我從殿裡出來,就迷路了。”聲音越來越低,“然後就到了這裡。”
“哦,”那人拖長了音調,無端地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原來是你。”
謝暮遙猛然看着他。什麼意思,他認識她?
“很漂亮啊,那小子有福了。”那人嘖嘖點頭道,一雙桃花眼亂飛,語氣頗爲輕浮。
謝暮遙心下警惕,皺眉盯着他,不再說話。
“別這麼仰慕的看我,我會以爲你想給那小子帶綠帽子的。”那人輕笑道,“不過如果你想的話,我也不好讓佳人寂寞不是。”
看他欺近了身旁,謝暮遙又後退了幾步,壓住了怒氣問道:“你是誰,你知道我是誰?”
那人搖頭晃腦地道:“吾乃閻君之長子趙遺,表字勿離,你未來的大伯和姦夫。”
謝暮遙以前從未遇到過這類人,不知怎麼應付,看他靠得越來越近,心下慌亂,斥責道:“你身爲閻君之長子,卻不思以身作則,怎地出語如此粗俗?慢說我,便是對一般女子也是極不應該的吧。你……你簡直枉爲……”卻罵不下去了,只得停了口。
趙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罵得好,繼續繼續。佳人唾液也是一樣的香啊,惹得本殿下都想一親芳澤了。”
謝暮遙氣得連害怕都忘了,扭頭就要離開,轉身去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立時停下腳。
趙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走上前去把她拉到一邊,纔開口道:“大哥。”
趙遺悠悠然地道:“是三弟啊,怎麼,來找媳婦了?要說弟妹真乃妙人也,三弟好福氣啊,我這做大哥的好生羨慕呢。”
趙晰嘴角含笑道:“大哥過獎。遙兒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大哥海涵纔是。”
一句話不動聲色地將雙方立場立時撇清。可惜妙語也得有人領會其中深意才行,而眼前這人顯然不是。趙遺笑道:“三弟何必那麼生分,我們兄弟還分什麼彼此呢。放心,你不在的時候我定會好生照顧弟妹的。”
趙晰暗暗皺眉,心知自己又犯了個錯,對牛彈琴了。他面上笑着,卻直直地道:“不勞大哥費心,小弟自會照顧好遙兒的。倒是要請大哥避諱些,究竟人言可畏,遙兒的臉面還是要的。遙兒,我們走。”
一番話毫不客氣地甩出來,就算趙遺笨得像豬也聽出來了什麼意思,當下氣得他七竅生煙,點着扇子道:“好好好,去了一趟人間你倒長見識了,膽子大了不少,是還想再去一次嗎?”忽然譏誚一笑,用手指凝了一團煙霧,又隨意彈開,那霧氣立時消散,道:“你還記得這裡是哪兒嗎?”
趙晰笑容立時僵住,怒目圓睜欲噴出火來,雙手緊緊地拽着謝暮遙。謝暮遙被弄得手腕生疼,不由得掙扎起來。趙晰毫不顧惜,抓得更緊了,忽然鬆開了,一臉痛惜地問她:“是不是弄疼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謝暮遙被他的變臉速度弄懵了,不由得停止了掙扎。趙晰嘴裡喃喃地自責,又是嘮叨着要抹藥膏又是急着要送她回去,看得趙遺大皺眉頭,不由問道:“你倒是很愛惜她啊。不過,做鬼的無形無質,怎麼會被抓痛呢?”
趙晰很不高興地擡頭道:“遙兒身嬌體貴,豈是一般粗俗女子能比的?”說完拉着謝暮遙離開了,竟是一句不曾提到那團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