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融咂着嘴道:“境由心生,同樣,情由心生。你把他當兄長,他就是兄長;你把他當夫婿,他自然就是夫婿了。這孩子這麼死心眼,難道還怕他日後對你不好?何況,這事兒已經發生了,你自己也知道,打死他也挽回不了什麼,若不依順他,你還能怎樣?”
果然,果然!
他們本就盼着我們一起,這次蕭採繹對我用了強,雖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也爲此大大懲戒了一番,卻也僅僅是爲了讓我出氣,並未將此事看得如何嚴重。
只怕,這件事在他們心裡唯一的後果,就是把我和蕭採繹的關係提前一步明確下來而已。橫豎蕭採繹念着我,索性成全了他,便是一時毀了我清白,長久下來也於我的聲名無礙了。
而蕭採繹呢?他讓侍女向長輩告知了此事,原意是否就是打算拼了受頓罰,趁機讓長輩作主,儘快確定我和他的事?
我心中抑鬱,垂了頭道:“外公,我累了。”
蕭融似也覺得逼我緊了點,輕嘆了口氣,道:“好吧,孩子,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婉意也就留下了你這麼點骨血,依外公這把老骨頭,實指望你能在外公跟前安安樂樂過着。若是嫁在外面什麼人家,外公心裡頭,還真是不放心,就怕你遇人不淑,那外公到了地下也不好和你母親交待啊。唉!”
聞得提到母親,我眼眶一熱,自覺快流光的淚水又已傾出,哽咽道:“外公,棲情知道了,棲情會好好想一想。”
蕭融點了點頭,囑咐了侍女小心送我回去,才放了我離去。
這一夜,我打開窗戶,幾乎在窗口立了一夜,看了一夜的星河晦暗,冷風悽悽。
風透春衫,森森的寒,我卻渾然不覺,只是將繁星一樣凌亂的滿懷心事,理了又理,理了又理。
我從來不是個怯懦女子,事情已經發生,我知道再做什麼也改變不了我失身給蕭採繹的事實,所以我只能面對。
嫁給蕭採繹,當然是外人看來最好的選擇。即便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以蕭家的門第,蕭採繹可以是任何一位名門閨秀的如意郎君。而於我,他更是合適。親上加親是其一,青梅竹馬是其二,對旁人,他還有些貴家子弟的浮誇暴躁性子,但對我,當真是千依百順,愛逾珍寶。相信婚後他依然會一如既往地愛我寵我,把我捧在手心,不讓我受半分委屈。
可是,那真是我要的麼?
我從出世起,母親只盼我有個可棲情之處。
棲情之處,就在自幼護我的哥哥身畔?
我慘淡地笑,清涼的夜風嗆入口中,便是有一聲沒一聲的咳嗽。
如果是白衣在,立刻該過來幫我把脈了。
那個如白雲般的出塵男子,叫我如何捨得下他?
我舍不下,絕對舍不下!即便他真是天際飄過的浮雲,握不住,抓不着,我也要飛在那雲端之上,隨他飄泊,哪怕天涯,哪怕海角!
他對我那般的溫存容讓,珍愛憐惜,那麼,即便我犯了錯,即便我不再無瑕,他也該會原諒我,接受我!
如果他無法接受……
或者,我可以等他接受,接受這一段不再完滿的感情。
我的眼眶酸澀,星子如棋,混亂地晃動起來。
天色微煦,緋光漸透,我才寥落臥回牀間。滿天的深濃夜色,滿天的如鑽星子,都似在那天明的一刻,搖落於心頭,浮沉如水紋,跌蕩如波瀾。
“公主,二公子在外求見呢。”侍女小心地伏到我耳畔輕輕回稟。
我側過臉去:“我不想見他。關院門。”
但我知道,我終究要見他。
我要明白地告訴他,只要白衣不棄,我依然,要和白衣在一起。
我的日夜似和旁人顛倒過來了。入夜時分,我才醒來洗漱,吃了些清粥小菜,呆呆立了片刻,叫侍女提了燈籠,去找蕭採繹。
他的院中,靜悄悄沒有一個人,但房中卻燈火通明,遠遠便聽到蕭採繹暴躁的喝罵:“出去!這麼笨手笨腳。”
我緩緩走進前門,已見三四名侍女手捧托盤,一臉驚惶躑躇在內室前。托盤裡,是洗傷口用的藥水和待敷的藥、清潔用的棉花。
幾個侍女見了我,正要見禮,我向她們擺擺手,示意免了,慢慢踱進內室。
陳設闊朗大氣,大桌大椅,連箱籠都比一般的大上許多。牆上最顯眼的部位,掛了我十三歲時塗鴉的歸雁圖,果是題了那首《蒹葭》,被仔細地裝裱了,整潔如新。
沉香木雕花軟榻上,俯臥了一個青年男子,健朗壯實的後背,是縱橫的鞭傷。鞭鞭入肉,打得可還真不輕,部分傷口,依然在滲着血水。
還有兩個侍女,正輕手輕腳地爲他上藥。由蕭採繹的傷口恢復程度來看,這藥必是極好的,只是用來似乎極疼,侍女用小匙往傷口輕輕一灑,蕭採繹就會發出一聲呻吟,待灑第二匙,蕭採繹已痛得蹙緊眉峰,又喝罵起來:“你會不會敷藥?”
那侍女驚得拿匙的手直抖,再不知該不該敷下去。
我知道蕭採繹性情甚是凌厲驕貴,不掩鋒芒,這些下人侍女,無不怕他,悄悄走上前去,從侍女手中接過藥,揮手讓她們下去。
侍女們如逢大赦,忙退了開去。
我學了那侍女的模樣,拿了小匙,輕輕往蕭採繹的傷口傾散。
蕭採繹照例痛得叫起來,道:“叫你輕點,越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