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風!”母親淚下如傾,卻很溫柔地笑着,喚出了顏遠風的名字。她小心地抱住顏遠風的頭,將他摟在自己的懷裡,呢喃說道:“其實,我早就悔了。我本不該進宮。當日你說帶我遠走高飛,我便該隨了你遠走高飛纔是。那個皇宮,那個皇宮,縛了我的一生,也縛了你的一生,是我誤了你,我誤了你啊!”
我再不知母親和顏遠風年輕時究竟有過多少愛怨糾纏,也無心追究那些過往的對錯。
我只知道,母親不幸福,顏遠風不幸福,連父親,也未必是幸福的。
當日母親爲我取名叫棲情,盼着我一生終有個可棲情處時,是不是一直在遺憾着年輕時的選擇呢?父親瞭解了我名字的涵義,是否也曾揣測過母親那溫婉背後的淡淡憂愁呢?
看着顏遠風落着淚,將沾了鮮血的手,慢慢撫上母親的面龐,我跪在冰冷的石地間,哭倒。
安亦辰在旁靜靜看着,也知這些最後的話語涉及了太多的個人私密感情,似乎無聲地嘆了口氣,正要別轉身子時,忽聽顏遠風虛弱地喚道:“安公子。”
安亦辰頓住身形,淡淡道:“你有什麼話說?”
顏遠風沒說什麼話,只是緩緩念道:“今晚三更,安氏將自宮中潛出,可速去接應。勿忘,勿忘!”
安亦辰面色驟變,猛然衝了過來,叫道:“你!是你!”
顏遠風依舊如以往一般,迷濛而憂傷地微笑了一下,輕輕道:“不要……難爲她們母女……求你……”
話音未了,他那撫着母親面頰的手已耷拉下去,永遠耷拉下去,永遠不會再擡起。
母親只哼了一聲,便僕於顏遠風身上,暈了過去。
而我木木地跪在地上,心中腦中,一片空白。
我的顏叔叔,死了?就這麼死了?
那看似溫文卻從不求人的顏遠風,最後的兩個字,居然是“求你”!
他在求安亦辰那個混蛋放過我們?
我想笑,又想哭,咧開嘴,淚水嘩嘩而下,抹一把,滿手的黑灰。
而安亦辰居然在我最狼狽最難看的時候蹲下身子,焦灼地向我求證:“當日暗中通知我的朋友去皇宮營救我的人,是這個顏侍衛?”
我聲調怪異地反問:“你說呢?你說呢?”
我忽然發出了森怖的大笑:“你,宇文昭,宇文頡,你們通通該死!你們害死了我的顏叔叔,你們害死了他!誰救了安亦辰你這個混蛋的,誰就瞎了眼,瞎了眼!”
我說着,伸出自己能動彈的那隻手,用力去摳我的眼睛。
安亦辰大驚,一邊拉我的手,一邊叫道:“你瘋了!”
我是瘋了,不管是誰,經歷了這些,都該瘋了。
天空碧藍,翠葉淡籠,卻在我的頭頂旋轉,旋轉,越轉越快,讓我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再看不清一草一木。
隱隱,聽到安亦辰在高聲叫我的名字,他的聲音聽來居然有幾分着急。
他着急麼?他一定着急自己自負仁義,卻不得不看着救命恩人死在眼前。
我決定我將永不告訴他真正救他的人是誰。
我要讓他一直對顏叔叔內疚着,而不要讓他恥笑我的愚蠢。
我竟然如此愚蠢地救了安氏最優秀的兒子,讓他來滅我的國,毀我的家!
即便是在昏睡中,我依然覺得渾身都痛,連心頭都在淅淅瀝瀝地淌血一般。長長的夢境,永遠是在被人追逐,時而宇文昭,時而安亦辰,時而是瀏王,甚至有不知名的人也趕來來殺我,他們說,他們姓賈,姓白。
我拉着母親,一直在跑,一直在跑,而顏遠風跟在我們後面,遍身是血地殺着敵兵。
哪裡來的那麼多敵人啊,顏遠風怎麼殺也殺不完……
忽然傳來了君羽稚嫩的呼喚:“母后,皇姐!”
一擡眼,宇文頡獰笑着將刀架在君羽脖子上,叫道:“看你們孃兒倆不聽話!”
手起刀落,便見君羽的小小頭顱飛起,一雙黑溜溜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我……
“君羽!”我大叫一聲,從牀上坐起,冷汗涔涔而下。
“啊,姑娘醒了,姑娘醒了!”有人匆匆說着,接着帳幔撩開,兩名形容清秀的侍女笑語嫣然出現眼前。
我定了定神,纔想起我昏迷前發生的事來。
顏遠風死了,母親暈過去了,我也暈過去了。我們應該都落到了安亦辰手中,包括我的幼弟君羽。
“這是哪裡?”我拉了拉身上穿的絲質寢衣,發現自己脫臼的手臂已經接好,身上各處大小創口也已包紮寧妥。這個房間看來雖不奢華,但錦被鴛枕,俱是雅緻,連帳幔都極是素潔。
“這裡是晉國公府。”侍女回稟道:“姑娘睡了快兩天了,奴婢先給您端些燕窩蓮子羹來,喝上一碗潤一潤可好?”
晉國公府?是了,回雁關本就近晉州,安亦辰擒到我們,自然是先把我們送此地來關押。看來這人多少顧念着顏遠風救他的情誼,居然沒有把我們下在獄裡,還安排住處着了婢僕服侍着。
“我睡了兩天了?”我遲疑着,問道:“我母親呢?”
兩名侍女對視一眼,道:“聽說在隔壁院落裡休息吧。”
我聽了忙趿了鞋,匆匆道:“快帶我去看她!”
侍女一時呆住,隨即道:“姑娘,請不要爲難奴婢!二公子說過,讓姑娘在屋子裡呆着,不能外出!”
屋子裡呆着!不能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