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遠風鼻尖泛出細密汗珠,忽然掀開錦被,一把抱起母親,叫道:“通知大家,即刻撤退,返回黑赫!”
我慌忙打足精神,在一名侍衛的扶持下匆匆向外奔去。
陷阱,陷阱!
一定有陷阱!
雖然我不知道這會是誰在搗鬼,但我相信,這個陷阱想要網羅的獵物,必然是我和母親!
匆匆上馬,匆匆打馬向北,卻在出城門的一霎那,被如蝗利箭,迅速逼入關內。
走到前幾位的侍衛,一時不及躲閃,已中箭落馬,成爲回雁關無數冤魂中的一縷。
顏遠風懷中緊抱昏睡的母親,咬牙下令:“關門!”
回雁關北門迅速闔起,將不知幾許的敵軍關在門外,也將我們的退路緊緊關在門外。
“顏叔叔!”我驚惶叫道:“怎麼辦?”
顏遠風沉着臉,俊美的面龐皺起幾許含怒帶傷的深深紋路,咬着牙道:“我們回不了黑赫了!”
我也看出來了。
分明安亦淵的軍隊並未全撤,悄悄佈置了部分士兵暗伏在歸雁門外,只等我們一入關,便將關門堵上,來個甕中捉鱉。
從方纔數百道徑射而來的飛矢來看,那暗伏的士兵,人數絕對不少,我身後的侍衛,正在揣奪對方人馬,是不是有近千人。
而我方人馬,纔不過五十人,且在猝不及防之際,已傷了好幾人。
“先退出歸雁關再說吧。”顏遠風側首向我道,眸中有種恨恨的痛悔。
他那樣永遠爲母親和我考慮的人,一定又在責怪自己,爲什麼不早點發現那杜勃是假冒的!
我不想再給他壓力,趁勢道:“嗯,我們先退出歸雁關!畢竟知道我們入關的只有安氏,我們避過晉州、青州,先到別處暫時落腳。”
可叫我們提心吊膽的,是我們究竟能不能撤出歸雁關!
北門有埋伏,又怎能保南門無埋伏!
我們重回了太守府,孔令德戰戰兢兢爬過來,哭喪着臉道:“公主,顏大人,安氏軍居然還沒有走,還沒有走!我們可怎麼辦?怎麼辦呢?”
顏遠風目光煜煜,轉身問道:“關內總共還有多少人?”
孔令德道:“哪裡還有多少人?左不過三五百人,大多還是受傷的老弱婦孺!”
顏遠風問:“他們目前應該不想在這城裡呆吧?爲何不叫他們一起離開歸雁關?”
孔令德怔了一怔,忙道:“是!是!我們原以爲安氏軍已全撤走了,既然他們沒走,這裡,這裡也萬萬呆不得了!”
他說着,已衝了出去,甚至沒和我們告辭一聲。
我知道顏遠風必然有了主意了,緊張地在裙邊拭着手心的冷汗,問道:“你叫他們全都撤了?難道只留我們幾十個人在這裡留守回雁關?”
想到這裡剛死的一兩萬人馬,想到在這樣的森羅地獄過夜,我背心陣陣拔涼,口中乾澀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也撤!”顏遠風喉嗓口吞嚥了一下,小心地將手在母親憔悴苦楚的面龐撫了一撫,道:“我們沒法子硬拼,呆會兒城中老幼撤退時,我們換上平民服飾,夾在其中一起往外衝!”
事到如今,後路斷,前路截,只能碰碰運氣了。
至於能衝到哪裡,衝到哪個地步,已不是目前所能考慮的了。
正遣人緊張尋找舊衣時,放倒在紅木大靠椅上的母親一聲呻吟,已悠悠醒轉,那凝了月光清輝般的黑眸子倦倦睜開,有些迷茫地望着我和顏遠風,忽然醒悟過來,用力撐起身子,叫道:“君羽!君羽在哪裡!”
顏遠風垂了頭,不敢看她的眼,輕輕道:“他被安亦淵抓走了!”
“抓……抓走了?”母親似一時不能領會顏遠風話一般,呆呆盯住顏遠風的眼睛,忽然跳了起來,一把揪住顏遠風的前襟,叫道:“我早說了,我們要快一點,快一點來找他!你偏偏讓我們睡覺!你偏偏讓我們睡覺!是你,是你害我丟了君羽,再見不到他一面!是你,是你……”
母親失態地用力搖晃着顏遠風的身子,聲嘶力竭地咆哮。
顏遠風由着她抓着,拍着,打着,一動不動,也不解釋,可一對眼圈已經紅了,眉宇間的疼痛憂愁,叫人看得心底忍不住糾結起來。
我一把拉過母親,叫道:“母親,母親,你冷靜些,顏叔叔沒有錯!我很累,你也很累,昨天我們都需要休息!何況,何況若昨晚我們趕來,不正是遇到安氏軍隊屠城麼?我們能做什麼?我們能做什麼?”
我們不過帶了五十名侍衛過來,不過預備將君羽接到黑赫,以後好與世無爭過我們的小日子,遇到安氏數千上萬的兵馬,我們能做什麼?
母親哭叫聲漸漸小了下去,人也蹲了下去,掩了臉抽泣。她那嬌小的身軀隨了抽泣戰慄着,那樣的無助和悲痛,讓我不由串串掉淚。
正要走過去安慰她時,顏遠風已在她跟前慢慢蹲下,含淚注視母親的面容。
我心裡動了一下,悄悄後退一步,側了身子拭淚。
片刻之後,顏遠風終於伸出手臂,將母親嬌弱不堪的身體輕輕擁在懷裡。
母親似全身給抽去了力氣,捏住拳頭在顏遠風的胸膛無力砸了兩下,終於整個身子伏倒下去,在那寬闊的胸懷間哭泣。
顏遠風將她緊緊擁着,淚水滴落,正在母親髮際,眸中的憐惜與痛愛,已無可掩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