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燕故土。白衣的顯然是將那裡當作了他的根。
而事實上,我的根,不是也在那裡麼?
“那你……是不是再也不來看我了?”我委屈之極,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狠狠地一把一把揪着青草,掉着眼淚。
其實那一刻,我很想揪白衣的頭髮,揪着把他暴打一頓,再不許他說走。可一見他那突然沾了憂鬱的純淨眼睛,頓時什麼也做不了,所有的委屈,全都不得不扔在肚子裡發酵疼漲。
白衣拉過我的手,拿出雪白的帕子來,先爲我擦了眼淚,又爲我一點一點拭去青草汁,他的手依舊微涼,不若我沾了一手的青草汁,手心還是滾燙如熱烈的火焰吞吐。
“其實我真不想你走。”我喃喃說,實在不知該如何更強烈地表達自己想留住他的願望。我實在沒法說,這些日子,我一看到他,就很快樂,而看不到時,就只想去找他。他一旦走了,我該到哪裡去找他?
白衣執了我已經擦乾了的手,撫着指上被葉莖勒出的紅痕,低了頭,默默半晌,終於道:“三年後吧。三年後,我來找你。到時,若你還要我留在你身邊,我就再也不走了。”
“爲什麼要是三年後呢?”我迷惘地問。現在和三年後,有什麼差別麼?
“因爲你需要長大,而我,也需要想清楚一些事。”白衣回答,眸光流轉之際,有一抹如春水般溫柔的色彩,在夕陽下劃了一道優雅的曲線,如轉瞬即逝的虹彩。
“我已經長大了!”我挺了挺身子。可我的個兒,只到他的胸膛以下。
莫非他太高了?還是我真的太小了?
於是,我又流淚。
“喂,喂,棲情,你哭什麼?白衣欺負你了嗎?”一個稚嫩而焦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一扭頭,那被我打跑了的昊則,又陰魂不散地纏了上來,涎着一張可愛的漂亮臉蛋,急匆匆跑向我,以英雄救美的姿態,將我護到身後,將馬鞭子指向白衣,叫道:“你幹嘛欺負棲情?”
我又是生氣,又是好笑,將昊則使勁一推,想將他推上一跤,誰知他只晃了一晃,扭頭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住我,撓着腦袋,問:“怎麼了?”
“你滾開!”我氣急敗壞地吼叫,同時意外地發現,這個小屁孩,平常看來又矮又小,可真和我站一起,居然比我高出半個頭!
白衣搖了搖頭,笑了一笑,轉身離去。
單騎匹馬,馱了白衣飄飄的少年,雲彩般向天邊飄去;草地上只剩了我騎來的那匹矮腳小馬,側着頭有一下沒一下啃着青草。
小屁孩的馬卻沒見,估計是怕被我發現,所以遠遠藏了馬悄悄地徒步趕了過來。
真是個無聊的小屁孩!
我不理他在耳邊絮絮叨叨東問西問,跑向我的矮腳馬,躍了上去,一夾馬腹,迅速衝出去。
昊則跟在我後面跑着,邊跑邊喊,我只作聽不見,將他遠遠扔了下來。偶一回頭,還見他小小的身影在後面追着,越來越遠。
第二日,我只作身體不適,故意遲遲未起,襲玉見我說不舒服,果然立馬轉身去找白衣,但片刻之後空手而返,哭喪着臉道:“公主,白衣公子昨晚已和大汗、娘娘他們辭了行,今天天不亮,就收拾行李走了。”
我一驚,忙不迭地跳起來,披衣衝了出去,越過一個個的帳篷,飛快向前奔跑着,然後向着南方一望無際的草原,凝望。
天很高,雲淡風輕,明澈乾淨如同白衣的眼眸。但安寧的草原上,早已不見了那個白衣勝雪的少年醫者。
白衣,已如偶作停泊的白雲,歇得倦了,便隨風飄走,只留下那個虛無飄緲的三年之約,再不知是真是假。
我怔怔望着天際流雲舒捲不定,眼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有很低的抱怨聲傳來:“原來你昨天難過,是因爲白衣說要走。”
我回過頭,又看到昊則抱了腿坐在一旁看我,撅着嘴,表情像是被人搶了糖的小孩子,委屈而不悅。但他一見我回頭看他,立刻跳了起來,做着鬼臉道:“棲情不怕羞!哭得難看死了!”
我一擦眼睛,果然全是淚水,臉上也已不知流了多少的淚,幹了溼,溼了幹,此時醒悟過來,才覺滿臉都被草原的勁風吹得澀澀地疼。
那小屁孩還嫌不夠損我,又做着刮鼻子的動作,叫道:“還不照照鏡子呢!蓬頭散發,衣衫不整,跟個女鬼一樣!”
我恨得已經顧不得委屈啼哭了,抄起一旁誰家丟棄的楊木樹杆,劈頭就打。
那小傢伙給我打得慘叫連連,抱頭鼠竄,摸着被我打成包的頭和被我打得紅腫的指頭,好一會兒才逃了開去。
我解了氣,心頭覺得好受許多,低頭看自己,果然是披頭散髮,不成體統,忙將頭髮理了理,緊了緊衣衫,方纔扶了緊隨着我跟出來的襲玉,轉身慢慢走回去。
走到一半,已見小雁將我的小馬牽來,讓我上馬騎着。
我騎着馬,緩緩向踱着,滿心的沮喪,再沒有以往上馬馳騁時的意氣飛揚,暢朗歡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