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緩緩打開。
死人臥於血中,生人猶浴血而戰。
我一眼看到了顏遠風。他素白的戰袍遍是瘡痍,已被鮮紅染遍,卻似不覺得疼痛,正將他的如練劍光飛快旋上敵人的頸脖。
但他在看到母親的身影從殿門內顯現的一剎那,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寶劍突然脫手,紮上敵人後背,而自己已搖晃着快要倒下。
他的眸子依舊迷濛着憂傷,那樣黯然地盯着我們,彷彿不明白我們爲什麼冒險開門,又似乎在憎恨着自己的無能爲力。
我的淚水突然之間傾涌而出。
“住手!何人在此驚動皇后鳳駕與太子殿下!”在敵我雙方都對突如其來的殿門大開驚怔住的一霎那,劉隨尖脆的聲音在血泊上空揚起。
有人正欲趁機將顏遠風刺倒,蕭採繹一箭步衝上前,手起劍落,已將顏遠風蔭護至自己身後。
我一顆揪起的心總算略略放下,轉眼去看母親時,她正緩緩從階前踏下。落花飛舞中,她的衣裾飛揚,青絲如籠,披帛拂地,翩然如仙。
不分敵我,一時靜謐,都只是出神盯着母親,看着她用人世間最優雅的步伐和最高貴的姿態,安靜走向人前。
“宇文大人呢?請他來見本宮。”母親輕描淡寫說着,如隨常邀請哪位宮妃外臣入宮坐坐,品一品茶,賞一賞花。
母親說着,眸子如秋水漾漾,溫和在明戈執戟的叛軍臉上一一滑過,然後滑過死去的將士官兵,垂下眼瞼,那樣憂傷悲憫地輕嘆一聲,默默轉過身去,留給人一道素淡的背影,緩緩飄過漢白玉石階,長長的裙裾曳在階上,如春水蕩過的紋理。
我忽然明白了我母親如此安靜的人物,秦長卿爲何要把她和杜貴嬪並稱妖孽。先天那種奪天地造化的美麗,加上後天外祖和父親加意的養護愛惜,即便心懷殺意的將士,對她的風華也是無可抗拒。
刀戟劍林中,昭陽殿安然無恙。
宇文昭的大隊人馬駐紮於昭陽殿外,而宇文昭卻闖入了母親的寢宮,於當日上午。
顏遠風受傷很重,但他聽說宇文昭進了寢宮,那除了父親外再不曾有任何男子敢踏足一步的母親寢宮時,他瘋了般掙扎着要趕過去。
“顏大人,顏大爺呀,你可別白費了皇后娘娘這一片心啊!”劉隨緊緊捂住顏遠風的嘴,壓低了嗓子低嚎,稀疏的長眉一抖一抖,老淚傾在坑坑窪窪的皺臉上,似給冷水浸泡過的橘子皮。
顏遠風聽若未聞,一意掙扎,褪去戰甲後的素白衣袍,已是全然的鮮紅,憤怒掙扎處,鮮血淋漓而下,在偏殿的蓮花泥金磚上汪作一片,步步生蓮的泥金磚,終於成了朵朵血蓮,倒映着每個人恐慌驚懼的臉。
我掩住口,再忍不住,失聲哭泣。
蕭採繹趕上前去,伸手在顏遠風后頸一擊,終於讓他安靜下來。
他暈過去的那一刻,有一滴淚水,從他那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面頰悄然滑下,跌落地間,綻開一朵淡紅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