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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間,裴羽按品大妝進宮。
芳菲自然也要回宮覆命,裴羽單獨爲她安排了一輛馬車。
雖然有蕭錯的叮囑在先,裴羽仍是有些緊張。一想到皇后處事的手法,任誰又能坦然。
她與昨夜一樣,反反覆覆地打了很久腹稿,斟酌着皇后可能會詢問哪些問題,確信沒有忽略之處,這才放鬆了一些,想起了如意、吉祥。
它們吃飽喝足之後,便又去了後花園,甘藍忍不住笑意地告訴她,它們又跑到昨日大花貓出現的地方去轉悠了,估計昨日被氣得不輕。
一想到這些,她不自覺的脣角上揚,心神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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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閒閒地坐在正殿,看着裴羽款步進門,儀態恭敬而優雅地行禮。
“平身。”皇后語氣溫和。這是蕭錯的夫人,見人之前,便已先添了三分好感。
裴羽稱是,呈上摺子,言簡意賅地說明進宮所爲何事。
皇后一面聽,一面眯了眸子細細打量,脣角緩緩上揚成愉悅的弧度。
語聲如風振簫,身形纖弱如柳,容顏清豔,宛若空谷幽蘭一般悠然、潔淨的氣質。
原來真有這樣的女孩,能夠淋漓盡致地詮釋何爲清麗絕塵。
皇后稍稍想象了一下裴羽與蕭錯並肩而立的情形,笑意更濃——樣貌實在是般配。再想到蕭錯不是懶得說話就是想把人噎死的做派,便會懷疑他會不會委屈了裴羽。
紅蘺給皇后續茶的時候,忍着笑遞了個眼色。
皇后打量女子的眼神,跟男子一樣直接,這會兒眯起眼的樣子壞壞的。這儀態實在是不着調。
皇后忙裡偷閒地斜睇紅蘺一眼,隨後指了指近前的椅子,“坐下來說話。”
裴羽謝恩,半坐在椅子上,映入半垂的眼簾的,是皇后素色的衣裙。她倒是很想看看皇后的絕色容顏,偏生這是首次進宮,又沒別人插科打諢,如何都不能壞了規矩。
皇后一目十行地看完摺子,滿意地笑了,隨後問道:“多大了?”
裴羽站起身來,恭聲回道:“回皇后娘娘,臣妾虛歲十五。”心裡卻很是訝然,這問題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
“坐下說話,不需拘禮。”皇后語氣愈發溫和,“沒騙你。”她要是看誰不順眼,便叫人站着回話了。
裴羽稱是落座。
皇后又問:“幾月的生辰?”
裴羽老老實實地答道:“十月。”
皇后笑着頷首,這才說起正事:“你二弟妹被驚嚇一事,過些日子便有說法。”
“多謝皇后娘娘。”裴羽心裡再次意外:皇后完全不是惜字如金的做派,必是看在蕭錯的情面上了。
皇后思忖片刻,吩咐道:“閔夫人與閔二小姐,你回府之後便命人把她們送回家中;古氏母女兩個,這一半日就會有官差上門,把人帶去衙門。”
語聲剛落,有宮女進門來稟:“皇后娘娘,昭華長公主來了,這會兒去了慈寧宮給太后娘娘請安,等會兒就來正宮。”
裴羽適時地起身。
“派轎子去迎她。”皇后看向裴羽,笑道,“別的事由芳菲稟明即可,改日得空再與你說話。”
裴羽稱是告退。
皇后望着她的背影,輕聲笑道:“這次你眼光沒出錯。”那女孩子一言一行都是守着規矩透着恭敬,但讓人看着特別舒服,“有幾年沒見過這樣標緻的人了。”
紅蘺笑着端詳皇后的容顏,“我倒是有眼福,每日都能見到最標緻的人。”
“再捧我也沒用。”皇后睨了她一眼,“吉祥過兩日要是還不回來,你就去蕭府陪着它過吧。”
“……”紅蘺趕緊找轍打岔,凝了裴羽呈上的摺子一眼,“蕭夫人辦事還算妥當?”
“妥當。”皇后頷首,“剛剛好。等會兒將這摺子謄一份,拿給順天府尹。”有了這個引子,閔侍郎那個只管禍害女子不能善後的敗類、閔夫人那個視人命爲草芥的妒婦做過的孽,便能一步一步公之於衆。
“是。”
皇后說起長公主,“昭華是怎麼回事?有喜了反倒總往外跑,她也不怕把韓越霖嚇出病來。”
紅蘺笑道:“已經四個多月了,偶爾出門走動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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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回到府中,把皇后的意思知會了管家。
管家即刻派人送閔氏母女回家。閔夫人臨走前鬧着要見裴羽,裴羽沒見,“要打理內宅的事,不得空。”
午後,二夫人找裴羽說話,詢問她進宮的情形。
裴羽把所知的告訴了她。
說話間,有外院的小廝來稟:官差登門,帶走了古氏和喬明萱。
二夫人斟酌片刻,吩咐隨自己到正房的綠梅:“回成國公府,把這件事告訴我娘。”
綠梅稱是而去。
二夫人對裴羽解釋道:“事情是因家母那個遠方親戚而起,她應該會求家父幫忙打點一下——到底是一條人命,古氏母女下場悽慘的話,她一定會夜不安眠。”
“這樣做也好。”官宦之家爭鬥的時候,絕對是不留餘地,可是遇到平頭百姓或是境遇悽慘之人的時候,都會寬和大度以對。更何況,惹禍事在先的是成國公府的人。
二夫人又蹙眉嘆息,“說起來是遠房親戚,其實真是一表三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個人,家母每日裡做夢都想行善積德,看着誰可憐就要幫一把,唉——”她擺了擺手,“算了,不說了,橫豎事情已成定局。”
裴羽問道:“不回孃家看看麼?”
二夫人苦笑,“過段日子再說。家母齋戒思過呢。”
“……”
翌日,如意和吉祥結伴去了宮裡。裴羽不免失落,可想到吉祥是皇后的愛犬,它不在宮裡,皇后的心情只能比她更差,也就釋懷。
轉過天來,蕭錚命人給蕭錯帶回來一封信:他在途中經過授業恩師的家鄉,要上門拜訪,團聚一段日子再回京。
蕭錯看完信件,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蕭錚是故意繞道去的,打量他不知道呢。不悅歸不悅,放下信件,就派人給蕭錚送去些銀兩和用來送禮的字畫古籍。
當晚,離京巡視的張放歸來,在醉仙樓宴請蕭錯、蕭銳。
兄弟二人回到府中的時候,蕭銳醉醺醺地,平日滴酒不沾的蕭錯也是一身濃烈的酒氣。
喝酒之後的蕭錯,言行如常,只是眸子特別亮。回來之後沐浴更衣,說了一陣子話,緊挨着裴羽歇下。裴羽踢被子的時候,他仍舊會及時地給她蓋好被子。
到底醉沒醉,是不是又忘記了一些事,第二天裴羽也沒好意思問。只知道他與張放的情分並沒受影響,不然他不會破例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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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喬明萱驚嚇二夫人、閔青蓮的事擺到了公堂之上。
二夫人被嚇到那一節,只說是以爲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了已故的閔采薇,和閔青蓮的情形大同小異。照實說的話,怕有心人以訛傳訛,那麼蕭府也會成爲人議論的焦點。
陪同女兒到公堂的古氏對此供認不諱,稱女兒時時神志不清四處亂走,嚇到人是她沒有盡心看管的緣故。隨後則呈上一紙訴狀,狀告閔夫人毒害膝下長女。
事態逆轉之後,順天府尹秉公辦理,將閔府一些老人兒提到公堂審問,那些下人對門外的事情不清楚,倒是又抖落出幾名慘死在閔夫人手裡的丫鬟、良家女。
——閔侍郎人在京城,在府門外不敢再招蜂引蝶,但在家裡、坊間看到容貌出衆的女孩子,還是心癢難耐。閔夫人的行徑十分一致:夫君染指一個,她便除掉一個。
閔侍郎多年來只有一個正經擡進府的妾室的原因浮出水面。
夫婦二人的品行,可想而知。
朝堂之上,言官彈劾閔侍郎治家不嚴、歷數閔侍郎歷年來的過錯,勢頭越來越猛。
事態越鬧越大,閔侍郎夫婦叫人瞠目或不齒的事情越查越多,人們一日一日地打聽觀望着這場熱鬧,近一個月的時間便如此打發過去。
最意外的人,是裴羽和二夫人,先前她們能想到的閔夫人的罪過,只是毒害庶女這一條,後來事實卻告訴她們,有些女子要比閔采薇更可憐。
慢慢的,人們完全忘記了蕭府與案子僅有的一點兒關聯,都忙着咬牙切齒地數落閔侍郎的德行敗壞:沒有這樣一個男人惹禍,怎麼會平添那麼多可憐的女子。
而這局面,正是皇后要看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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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將逝,冬日將至。
這期間,蕭銳回到錦衣衛當差,比以前又踏實勤勉了幾分。二夫人自然是喜聞樂見,日子舒心之故,整個人容光煥發。
裴羽和蕭錯一切如常。
裴羽仍是盡職盡責地打理家事,若說有不同,是收到的帖子逐日增多——有幾個閨秀隔幾日便命人送來帖子,意在登門做客。她連閨中交好的人都不怎麼見,外人就更不需提了,一概委婉地回掉。
如意每日多晚都會回家來,每隔一兩日就會將吉祥一併帶回來,兩個小傢伙與她越來越親近。
蕭錯偶爾夜間離府,或是徹夜留在書房與幕僚議事,大多數日子都回房用晚膳、歇息,哄着或威脅着裴羽多吃些飯菜,慢慢地成了他的樂趣。
起初,裴羽看着自己越來越好的氣色特別開心,後來發現臉頰圓潤了一點兒,一整日氣鼓鼓,晚飯時裡都不理蕭錯。她長胖的話,最先顯形的是臉頰,而一旦意識到自己長胖了,她便覺得周身都在發脹,難受得緊。
晚間歇下之後,蕭錯總算問清楚了原因,失笑不已,“只知道吃,不知道活動筋骨,這怪誰?”
“你總有的說。”裴羽瞪了他一眼,“再胖下去,我那些小襖、棉裙就白做了。”
“來,我給你量量。”他一雙手扣住她的腰肢,語氣篤定,“這兒沒事。”繼而咬了咬她的脣,“別處要我幫你量麼?”語畢,視線順着她修長的頸子往下落。
“你又沒正形!”發胖是讓她很煩躁的事情,他卻是心情大好,太混賬了。她翻了個身,擁緊被子,一本正經地道,“我跟你說,我可是真生氣了。”
反倒惹得蕭錯大笑。
他將她重新攬到懷裡,“氣什麼呢?以前是太瘦了,臉再圓潤一些纔好看。”
“少騙我。”
“我幾時騙過你?”蕭錯撫着她的臉頰,“現在比以前好看得多。”
裴羽對上他的視線,見他眼神柔和,並無戲謔之意,心裡勉強好過了一點兒,“那也一樣,往後用飯時不準再管我。”
“不可能。”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脣,語氣柔柔的,“不管你,我管誰?”
裴羽心湖立時起了漣漪,竟是無法再堅持本意。
這件事之後,她是看出來了,自己跟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拿他沒轍,只好另想法子,每日午間不再午睡,抽空在府裡走動一陣子。便這樣逐日形成習慣,總算是沒繼續長胖。
她是十月初六的生辰,眼看就要到了。
再有兩日,就是她及笄的日子。
蕭錯記得她的生辰麼?
應該是不大可能。
甘藍與益明熟稔,遇見了便會說說話,聽說什麼便會告訴裴羽。
裴羽由此得知,蕭錯這兩日正在着手把楚王打發出京城。
皇帝早就與他、韓越霖定下了章程,只是之前時機未到,君臣三個一直在慢慢地鋪墊。
他們要把楚王打發到漠北喝冷風去,名義上是要楚王微服去漠北體察民情,實則是把人流放千里,狠狠吃點兒苦頭再回來。
等到人回來的時候,起碼是明年這個季節,人一走茶就涼,楚王回京的時候,就是任由拿捏的軟柿子一個。
說起來,皇帝有時候處理事情讓人云裡霧裡的,例如眼前的閔侍郎、閔夫人夫妻兩個:事態鬧到一定地步之後,他也不曾詢問或申斥閔侍郎一句,後來是閔侍郎主動寫了請罪摺子,他才下旨將人關進大牢。
這是不是打定主意鈍刀子磨人?
廟堂上的紛擾,橫豎都不關自己的事;生辰本來就不能慶祝,蕭錯記得與否並不重要。
裴羽很快放下這些心緒,專心給蕭錯做冬日的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