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蕭錯輕輕笑開來,稍稍調整了一下彼此的姿態,脣落在了她額頭。

裴羽眨了眨眼。

“到底是誰煞風景?”蕭錯拿開她的手,納入掌中。

裴羽此刻很有一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腦筋也打了結,紅着臉不說話,又瞥了一眼門口,擔心丫鬟進來撞見。

蕭錯也不想讓她在下人面前不自在,側目看了看身邊一摞衣物,語氣柔和地轉移了話題:“以前怎麼不拿給我?”

“忘了。”裴羽難得的學了一次他的言簡意賅。

“收起來吧。”蕭錯道,“日後慢慢穿。”

“嗯。”裴羽將衣服收回到高櫃,留下一套純白的寢衣,備着今晚讓他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院中隱隱傳來一陣小金鈴悅耳的聲音,她不由放下眼前事,驚喜地笑了,“是不是如意回來了?”

“嗯。”蕭錯頷首一笑。

如意顛兒顛兒地跑進門來,徑自到了蕭錯近前,蓬鬆的大尾巴歡實地搖着。

蕭錯俯身揉了揉它的頭,“捨得回來了?”

如意親暱地用頭蹭着他的手,隨後坐在地上,一隻前爪擡起來,伸向蕭錯。

蕭錯看着那隻髒兮兮的爪子,嫌棄地蹙了蹙眉,“髒。”

如意顯得哀怨地哼哼兩聲,爪子頹然地落到地上,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無辜的前爪。

裴羽在一旁看着,由衷地笑起來,“太可愛了。”

“過來瞧瞧。”蕭錯喚她。

裴羽笑盈盈地走過去,到底是因着如意半人高的身形有些嚇人,到了近前,有點兒不知所措。以前自然也見過它,但都是離得遠遠的,如意對她的印象,充其量是見過。

蕭錯下地,俯身輕撫如意的背,“跟它熟悉起來很容易。”

“哦。”裴羽試探着伸出手,撫着如意背部油亮的毛。

“別怕。”蕭錯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我就在跟前呢。”又拍拍如意的頭,吩咐它,“別動。”

如意輕輕搖了搖尾巴,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裴羽心安不少,蹲下去,手勢隨意許多,輕輕摸着如意的頭,“如意,往後就住在這兒,好不好?”

如意聽得她喚自己的名字,又搖了搖尾巴,側頭看看她,眼神友善。

裴羽由衷地笑開來,雙手撫着如意的頭,“虎頭虎腦的,你怎麼這麼討人喜歡?”

蕭錯失笑。

“這兩天,你能不能讓如意留在家裡?”裴羽說道,“不然的話,今日剛熟悉起來,明日就又疏遠了。”

“行啊。”蕭錯答應下來,又叮囑一句,“別慣着它,現在毛病就不少。”

裴羽擡頭望着他,揶揄道:“是許你不許我麼?”

蕭錯牽了牽脣,沒答話,拍拍如意的頭,“老實點兒。”隨後出門去,命人喚清風、益明把如意的家當搬到正房。

如意有專屬的一座小房子、一個洗澡的偌大的木盆,此外是吃飯用的白瓷盆、水碗、毛刷等零碎的小物件兒。小房子安置在了東廂房那邊的廊間。

裴羽看到之後,心裡嘖嘖稱奇,想着他是真把如意當孩子一樣,隨後又意識到他這是讓如意在正房安家,滿心愉悅。

廚房裡的人送來了專門爲如意準備的清蒸小排骨,裴羽親自送到如意跟前,讓它享用。

如意與她又親近了一些。

吃飽喝足之後,如意在院子裡徘徊一陣子,又站在自己的小房子前觀望了周圍一會兒,慢吞吞地走進去。

這就是曉得自己的家搬到這兒了吧?裴羽滿心愉悅,繼而吩咐丫鬟擺飯。

用飯的時候,蕭錯與她說起一事:“過幾日,二弟與二弟妹要搬過來住。”

蕭家一度常住什剎海。蕭銳和二夫人成親沒幾日,蕭錯爲着每日上朝的路程近一些,搬來了御賜的這座府邸;蕭銳與二夫人喜歡什剎海的景緻,便留在那兒過自己的日子。蕭錚則出門遊歷,至今未回。

——人們都這麼說罷了,在裴羽看來,蕭錯、蕭錚其實是避嫌、躲清靜,而蕭銳夫婦樂得如此,欣然接受。

也是因爲這情形,裴羽與二夫人需得相互串門才能坐在一起說說話。

“哦。”裴羽猶豫地看着他,“是二弟、二弟妹的意思麼?”

蕭錯頷首。

裴羽因着前因,其實有些不解,但是很快放到一邊,斟酌片刻道:“那麼,我命人請二弟妹過來一趟,讓她自己選好住處,隨後再命下人好生打點。”

“你看着安排吧。”蕭錯見她並沒多少喜悅,問道,“擔心和妯娌相處得不融洽?”

“有點兒。”裴羽笑道,“二弟妹出自成國公府,平日偶爾相見不覺得有什麼,要是朝夕相對的話,少不得要好生斟酌相處之道。”

蕭錯不以爲然,“爵位算個什麼東西,朝廷給的一點兒臉面罷了。”

“……”裴羽忍着心頭的笑意。要知道,他自己就是侯爵加身的人。

蕭錯不難猜出她的想法,笑,“女子在夫家,便要恪守着夫家的規矩、長幼行事。照規矩度日就好。”還有一句話,他沒說——二弟妹嫁入蕭家之前,成國公那個爵位,一錢不值。

“我知道了。”裴羽恰如吃了一顆定心丸,嫣然一笑。

“快吃飯。”

裴羽放下筷子,端過湯碗,“我吃好了。”

蕭錯揚眉,“飯量跟只貓似的,你倒是省糧食。”

裴羽動作一滯,不滿地斜睇着他。

蕭錯輕輕一笑。她一定不知道,暗自慪火的樣子可愛得緊。

裴羽氣餒,默默喝湯。

飯後,蕭錯親自督促着她服藥,之後命人給如意備好洗澡水,將如意喚進正屋,親自給它洗澡。

裴羽笑盈盈地觀望一會兒,轉到東次間的大炕上,藉着燈光看書。

過了好一陣子,如意洗完澡,一身漂亮的毛被擦拭得七八分乾的時候,在五間房裡撒着歡兒地來回跑。

裴羽覺得有趣,開心地笑起來。

蕭錯坐到炕桌前,處理公務、庶務。

如意的毛全乾的時候,到了大炕前,扒着炕沿兒,把一隻前爪伸向蕭錯。

蕭錯伸手握住如意圓乎乎的前爪,笑了。是那種含着溫柔、寵溺的笑容。

裴羽留意到這一幕,竟被這男子由衷的笑容驚豔到,一時恍惚。

如意顯得喜滋滋的,身形落地,後退兩步,騰身跳到大炕上,打了個滾兒,隨後便往他懷裡拱。

“胡鬧。”蕭錯笑意更濃,撫着如意的背,語氣溫柔之至,“乖。”好幾歲,哪兒就需要人抱了?

如意退而求其次,趴在大炕上,把一雙前爪和頭安置在他膝上。

到這會兒,裴羽很有些羨慕如意。她暗自失落地無聲嘆息,扁了扁嘴。

如意消停下來之後,蕭錯對裴羽道:“我聽三弟提過,你打算盤、心算都很不錯。”

“嗯?”裴羽愣一下才反應過來,“過得去吧。”祖父和母親親自教過,她在這方面的確是比較有天分,是以,比較自信。

“能幫我合幾筆賬麼?”

裴羽欣然一笑,“好啊。”

蕭錯選出幾本賬冊,解釋道:“庶務積壓了不少事情,讓下人代爲打理不合適,又要抓緊處理。思來想去,只能辛苦你了。”

他的語氣、措辭讓裴羽很受用,當即笑着點頭,“我盡力而爲,幾天內核對完不會誤事?”

“五日內最好。”

“知道了。”裴羽大略翻了翻賬冊,隨後整整齊齊地放在炕桌一角,待到明日下午再着手也不遲。他在眼前,她不能專心做事。

蕭錯一面在宣紙上寫寫畫畫,一面與她說話:“想過怎樣辦及笄禮麼?”日子總是過得飛快,這件事他恰好想到了,當即說定最好。

“不辦了。”裴羽如實道,“細說起來,不過是生辰,到時與爹孃見見,說說話就好。況且還在孝期,辦及笄禮不免落人話柄。”

“這次只能委屈你一些。往後遇到合適的年景再補償你。”她因爲出嫁的緣故,是一年孝期,裴家等人則需要守三年孝期。

“不用。”有他這句話就足夠了。

蕭錯笑了笑,之後說起她的病情:“昨日我看的是溫補的方子,平日可還有不舒坦的時候?”

“沒有了。”裴羽應道,“只是身體底子薄,又臥病許久,便要好生將養,才能恢復元氣——顧大夫是這麼說的。”

說起來,她很久病歪歪是惡性循環。最早是過分的傷心病倒在牀,之後變得很虛弱,最容易傷風發熱,發病的症狀比尋常人要嚴重。

蕭錯聽了心頭一鬆,“那你要聽話。”

“嗯,我會的。”裴羽問起他,“那你呢?征戰時可曾受傷落下病根?”

“受傷難免,但是都已痊癒。”蕭錯笑道,“那時候沒心結、牽掛少,心寬之故,傷勢恢復得很快。”

“那多好。”裴羽很爲他高興。

兩個人不知不覺地說了好一陣子話,蕭錯一心二用,忙完手邊的事,看裴羽一眼,“早點兒歇息?”

“好啊。”

裴羽幫他整理好炕桌上的書冊賬冊信件,先後轉去沐浴更衣。

她回到寢室的時候,蕭錯已經歇下,一如昨日,倚着牀頭看書。她在牀尾脫掉睡鞋,轉到牀裡側,瞄一眼他穿着的純白寢衣,“合身麼?”

“合身。”蕭錯淡淡地應了一句,之後才反應過來,“是你做的?”

“……”裴羽已經懶得理他了。她不明白,人怎麼能粗枝大葉到這個地步?

她滑入錦被,轉身向裡,建議道:“點着燈睡吧。我睡着之後,應該都會揹着燈光。”那樣的話,就不會往他身邊湊了。

“點着燈我睡不着。”

裴羽一時語凝,隨即輕輕地笑起來。

“偷着樂什麼呢?”蕭錯的手探過來,拍拍她的額頭。

“沒什麼。”裴羽岔開話題,“你把如意留在外面的大炕上,它不會不高興麼?”

“不會。它犯會兒懶就回去睡了。”蕭錯的手落到她頸部,反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依你呢?讓它來這兒湊熱鬧?”

“也好啊。讓它睡在牀榻板上。”

“……”蕭錯嘴角一抽,“不準慣它這種毛病。”

“哦。”裴羽打開他的手,“我要睡了。”

“嗯。”沉了片刻,蕭錯又問,“點着燈的話,你確定不會往我這兒跑?”

“……說不好。”裴羽老老實實地道,“反正睡前不喜歡對着燈光。”

“睡吧。”蕭錯要求不高,她能讓他睡前安安靜靜地看書就行。

裴羽闔了眼瞼,因爲飯後服用湯藥的緣故,很快入睡。

一如平時,她睡得沉,但是睡得並不安穩,夢境不斷,一時是讓她滿心歡喜的美夢,一時是讓她心慌甚至恐懼的美夢。這也是因爲體弱的緣故,身體無恙的時候,很少做夢。

夢裡,她不知被什麼人追逐着,如何都不能將人甩掉。

後來,她力竭,跑不動了,心急得不行,卻已無法挪動腳步。

追逐的人在昏暗的光線中一步一步趨近,她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只是越來越恐懼。

自鳴鐘的聲響傳入耳中,裴羽身形一震,驀然醒來。

先入目的,是煙青色羅帳,柔和的燈光,再看近前,是男子穿着白色寢衣的身形。末了,她發現自己的手臂環在他腰際。

她牙疼似的吸口氣,幾乎對自己絕望——又在夢裡跑到了他懷裡。

她沒勇氣去看蕭錯此時的神色,只是做賊似的把手臂收回。

蕭錯放下書,把想逃走的人攬到懷裡。

“我醒了。”她說。

“看出來了。”蕭錯側身躺下,斂目凝視着她,“做噩夢了?”她臉色不大好。

裴羽點頭,“總是做荒誕不經的夢,不是被人追得無處可逃,就是從高處墜落。”

蕭錯和聲問道:“嫁過來之後,一直這樣麼?”

“嗯。”

“在閨中的時候,也這樣麼?”

“不是。”裴羽沒多想,照實道,“那時沒生病,祖父也還好,雖然睡得不老實,但是做夢的時候很少。”

蕭錯溫柔地撫着她的背,“不止是病痛之故。你還沒把這兒當做家。”

“我沒有麼?”裴羽仰起臉看着他,有點兒困惑,繼而有些不安,“可是,該做的分內事,我都努力做了,也只昨日不着調。”

“我知道。”不是她做的不夠,是他沒能讓她有十足的安全感。

裴羽垂了眼瞼,不無沮喪,“會慢慢好起來吧?”

“會。”這又不是她的錯,那沮喪的模樣讓他覺得傻兮兮,卻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許憐惜,拍打她背部的動作愈發輕柔。

兩人都沉默下去。

裴羽想繼續睡,可是——過了一陣子,她身形動了動,“熱。”他的懷抱,像個小火爐。

“習慣了就好。”

冷熱這種事怎麼可能習慣呢?她腹誹着,和他拉開一些距離,把被角掀起來。

還沒入睡,她就開始折騰。蕭錯給她蓋好被子,攬緊了她。

裴羽擡了眼瞼,用眼神抗議。

蕭錯已知道讓她瞬間老實下來的法子,托起她的俏臉,作勢要親她。

裴羽立時驚慌起來,落在他腰際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扣緊他肌膚而不自知。

她那個眼神,甚至是有點兒恐懼的。這是蕭錯意料之外的事情,只因爲此刻不同於一早、黃昏的情形麼?只因爲之前料定他會適可而止,到此刻則懷疑他剋制不住麼?

多混賬的想法。他心裡又氣又笑。他要是那種人,能爲她着想把她供到現在?

裴羽是真真切切地害怕着。要知道,她這個人,運氣好的時候好得離譜,運氣差的時候差得離譜。這般相依相偎的親密情形之下,他萬一把持不住怎麼辦?之後,萬一她特別倒黴引發麻煩怎麼辦?早間、黃昏,她是有恃無恐,可此刻……他是清心寡慾之人,但到底不是聖人。

她費力地要低下頭,轉身。就在同時,聽到他的語聲:

“你怕什麼?”

裴羽覺得自己還是裝啞巴比較好。

蕭錯再度托起她的臉,眼神柔和,“最近的情形,不能夠,最遠的情形,你不喜——這兩者之間的情形,總該是我說了算吧?”

裴羽發現,他還是惜字如金的情形比較好——話少的時候,她腦筋不會擰到一起,話稍多一些,她就需要點兒時間才能消化。

“不說話就是默認。”他說。

“誰默認了?”裴羽本能地反駁,隨後忽閃着眼睛看着他,回想着他剛纔說過的話。

蕭錯忽然問她:“你乳名是什麼?”

“啊?哦……不想告訴你。”

“叫兔子就挺好。”還是那種單純到傻乎乎的兔子。

裴羽抿了抿脣,掐在他腰際的手又不自覺地加了幾分力道,“你……”她沒能說下去,一方面是不知如何還嘴,一方面則是因爲,他的脣在這時落下來,落在了她眼瞼。

她只能閉上眼睛。他的動作一如春風拂面、蜻蜓點水,隨後,脣滑過她面頰,落在她脣上。

裴羽身形完全僵住。

蕭錯最初是因爲她那一刻的憨態可掬讓心湖起了漣漪,想逗她,想與她更親近一點兒。僅此而已。

他再清楚不過,不適可而止的話,遭殃的是自己。

但是,她呼吸的香氣過於甜美,她的體香過於惑人,她的脣過於柔軟細膩。

他沒辦法淺嘗輒止。

彼此的脣交錯,出於本能地含shun輕咬之後,他想要更多,去撬開她的貝齒。

裴羽懵了一會兒才找回神智,但是不能有任何作爲,整個人還是僵着的。她在成婚前夕,知道夫妻間最最親密的狀態;在成婚之後,他叫她領略了最疏離的狀態。而如他所說的居於兩者之間的情形,是她所不知曉的。

蕭錯意識到懷裡的人此刻渾似小木頭,索性擡手捏開她牙關。

裴羽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怎麼會有他這種人?

再怎樣,這應該是你情我願的事兒吧?憑什麼他要決定一切?她不高興,不願意,他就不能等到她高興、甘願的時候麼?她可是實實在在等了他許久,纔在一些事情上如願的。

“你怎麼能這樣……”她語聲含糊地抱怨起來。

這無心之舉,卻讓彼此舌尖相碰。

她不自主地戰慄一下,心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蕭錯身形一震,繼而擡手扣住她後腦,語氣溫柔,語聲低啞:“乖。”

裴羽第一反應很煞風景——她想到了他哄如意的情形。

蕭錯則加深這個吻,恣意索取她口中的甘美。

他撩着她的舌尖,撩得自己都爲之身形一顫。

裴羽一步步不可控制地軟化在他懷裡。感觸堪稱奇妙,讓她想沉淪其中,可理智上卻仍舊是心驚肉跳,“侯爺……”她弱弱地哀求他——到此爲止吧。

蕭錯脣角上揚,“親一下又不會有喜。”

“……”裴羽茫然地睜着眼睛算賬:這是“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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