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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簡讓的別院。

韓越霖負手站在窗前。

簡讓背對着蕭錯坐在軟榻上。蕭錯將手裡的棉紗一道一道圍着他腰際往上一點兒的位置纏繞起來,末了利落地打了個結。

簡讓拿起一件乾淨的中衣,動作略顯遲緩地穿上身,問道:“看出什麼名堂沒有?”

蕭錯轉身,將雙手洗淨,答非所問:“好好兒歇幾天,近期別與人動武。”

“說要緊的。”簡讓道。

蕭錯緩聲道:“是尋常的手法,刀亦尋常,只是此人功底深厚,出手太快。以你的身手,能將你重傷的人,在我所知的人裡面,沒有這種高手。以往遇見過的各路死士,也不記得有這種人。”

“我就說麼,各家死士習練的功夫,不管用哪種兵器,常年慣用的招式,大多陰詭毒辣。而這種手法,一點兒花哨都沒有,是真功夫,需得自幼習武,起碼要每日不間歇地習練十幾年。”簡讓不無沮喪地搖了搖頭,“幾個手下的傷口與我大抵相同,我還懷疑自己眼睛不好使,便讓你來瞧瞧。”

今日他帶人在外辦差,有人半路殺出來,帶出去的人大半受傷。受傷的手下,他當即讓他們儘快包紮,自己則從速趕回城外的別院,命人請來蕭錯親自查看他的傷勢,恰好韓越霖也得空,跟蕭錯一道來了。

人的傷口,有時能透露出很多信息。而若縫合用藥之後,便等同於破壞證據。他捨不得手下苦挨着,只好自己把證據帶回來。

韓越霖轉身落座,望着簡讓,“你的意思是,突襲你們的人,身手大抵相同?”

“嗯。”簡讓頷首,“二十個人,手法相似。憑我的感覺,大多是二十歲上下的人——眼睛、身形,能夠大略估算得出。”

簡讓自從擔任暗衛統領至今,這一次的遭遇,是情形最嚴重也最窩囊的。

這就意味着,有人用了起碼十多年的時間,培養了這般出色的人手——不是他們這一代人可以辦到的,單從年紀來說就不可能。與他們年紀相同的人,不大可能從幾歲開始就爲自己挑選人手並加以培養——有那個天賦的,沒那個時間與環境;有大把閒散時間的,又沒可能有那麼長遠的眼光。

按常理來推斷,那些人的主人的年紀,起碼要三十歲往上。

這範圍太大——三十多歲到年邁的老者,都包括在其中,都有可能。

耳目再多的人,也不可能瞭解每一家的情形。

室內三個人再不情願也得承認,這是一樁懸案,並且受害者是暗衛。

蕭錯問道:“你這次是去辦什麼差事?”

“吏部尚書近期不大太平,有兩次遇險,要不是暗衛暗中保護,他自己又是反應敏捷,怕是已經死了兩次。”簡讓解釋道,“終究是皇后的大伯父,總不能不幫他追查吧?正追着下殺手的人呢,就出了這檔子事。你們說這算怎麼回事?是有人看我不順眼想殺了我,還是有人不願意看到暗衛干涉江式庾遇刺的事兒?又或者,是有人要保護那個指使手下刺殺江式庾的人?”

都有可能,相反來說,就是難以着手查證。

要想對方再次出現,只有守株待兔一個笨法子。

“唉,真他孃的窩囊。”簡讓拉過兩個大迎枕,歪在軟榻上。

“正好,快過年了,你歇息一陣子,平日就留在暗衛衙門裡。”蕭錯與韓越霖對了個眼神,繼續道,“往後的事,你交給我和韓國公。”

“只能如此。當局者迷。”簡讓扯了扯嘴角,“我現在一肚子窩囊氣。”

“先睡一覺再生氣。”蕭錯凝了他一眼。

“這臉色,跟死人差不多。”韓越霖接道。

“你們倆快滾吧。”簡讓微笑,“這說着說着,就快沒人話了。”

蕭錯與韓越霖看看天色,真的很晚了,也便頷首道辭。出門時共乘一輛馬車,在車上商量了一陣子,達成默契之後作別,各自策馬回府。

**

蕭錯回到家中,轉入正屋的時候,看到廊下的大紅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擺,煥發着的光影在院中搖曳不定。

冬意已濃。

寢室裡還亮着燈。

那朦朧的燈光,讓他心裡暖融融的。

回家了。

回家是這種感覺。

他進門之後,徑自去東面耳房更衣洗漱,隨後回到寢室,轉過槅扇,進到寢室裡間。

因着天氣越來越冷,他命人在寢室加了一道鑲嵌着玻璃的槅扇,把原本分外寬闊的寢室掐成了裡外間。這樣一來,外間臨窗臨門的冷空氣進不到裡間,母女兩個能更舒適暖和一些。

輕輕擡手撩開簾帳,他藉着牀頭的小小宮燈,看着牀上的情形,脣角微揚。

瑾瑜睡在牀裡側,裴羽睡在外面。

瑾瑜平躺着,纖長濃密的睫毛被燈光打下一小片暗影。睡夢中的孩童,因着天生的脣角微微上揚,不笑也似含笑,便讓恬靜的睡顏愈發甜美。

裴羽側臥着,一手鬆鬆地握着女兒一隻小手,一頭長髮高挽在頭頂,用絲帶束着。她如今睡相很安穩、睡眠很清淺,稍有動靜就會醒來,可她還是不放心,擔心自己夜裡翻身的時候,長髮若拂到女兒的面上,女兒會嚇一跳。

一大一小,都是於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又有着酷似的容貌,每一日,都在牽動着他心裡最柔軟的那根弦。

他輕手輕腳地上了牀,先撐身吻了吻女兒的額頭,繼而掀開裴羽蓋着的錦被,躺下去,把她摟到懷裡。

熟悉的氣息,最溫暖踏實的感覺,讓裴羽恍然醒來。

她揉了揉眼睛,輕聲問:“剛回來?”

“嗯。”

裴羽把女兒的小手安置到被子裡面,繼而翻了個身,面對着他,擡眼打量,見他神色不見異樣,稍稍放鬆了一些,“等了你很久,實在撐不住了。”

“簡讓臨時有點兒急事,找我和韓國公去一趟城外。走得倉促,也沒顧上叫人回府知會一聲。”蕭錯歉然解釋完,又保證,“下不爲例。”

“沒什麼事就好。”裴羽笑着摟住他,“只是近來習慣了你按時回家。所以說啊,人是不能慣的,一破例就覺得很稀奇。”

蕭錯輕輕地笑,“沒法子,我能管得了自己手邊的事,卻不能讓別人也是一到酉時就放下手裡的一切。”

“嗯,我明白。”裴羽道,“等阿瑾過了滿月,你如常度日就好。等我身體將養好了,家裡這些事兒就不需要你費心了。”

“費心倒是真沒覺得,”蕭錯打趣道,“有人說我給她添亂的時候倒是不少。”

裴羽理虧地笑了笑,“就說了,怎麼着吧?”

“我能怎麼着?不都是老老實實聽着麼?”他低下頭去,啄了啄她的脣,“睡吧。”

“你睡到裡面去吧。”裴羽道,“今日本就回來這麼晚,阿瑾一哭,你還要起來,未免太累。”

“不用,都習慣了。”他又啄了啄她的脣,“倒是你,何時能好好兒睡一覺?總是一聽到動靜就醒,怎麼能將養得恢復如初?”又擡手揉了揉她的臉,“好不容易長了點兒肉,又瘦回去了。”

“有喜的時候長肉也是虛胖。”裴羽並不確定這一點,但是一本正經地跟他胡扯,停一停又道,“顧大夫說了,我恢復得挺好的,以前的一些小毛病都趁這時候給我調理着呢。再說了,我孃家哪兒有胖人啊?”

“一說這個你就一大堆話。”蕭錯失笑,“得了,不難爲你就是。睡吧。”

“嗯。”

他一面輕拍着懷裡的人的背,一面思忖着簡讓那件事。

這類事情,在這個時候,他自然要對妻子守口如瓶,不能讓她在將養身體的時候心緒不寧。

那件事,他希望年前就能查出個眉目,不然的話,春節怕是都不能過安生。

思忖多時,他忽然想起益明跟自己複述過的一些長平郡主的言語。長平郡主來府裡那日,與裴羽說話期間,流露過還有靠山的意思。

那句話是真是假?

在當時他是真的不以爲然,而在此刻,卻不得不考慮有無這種可能:長平郡主的話若是真的,今日簡讓的遭遇,會不會與那個女人有關?

無處着手的時候,便要抓住任何一個疑點,慢慢排除,纔有可能讓事情水落石出。這法子自然是無奈之舉,可要是什麼都不做,便會長期停留在原地。

**

簡讓的事情,皇后那邊也得到了消息。不解之下,她喚韓越霖到宮裡,詢問了幾句。

韓越霖見她氣色很好,容光煥發的,不由奇怪,“怎麼看也不像是病歪歪剛好的人。”

“本就沒什麼事。”皇后笑道,“好不容易逮住機會,我還不趁機過一段清淨的日子?”

她身體底子是不大好,但生晗嫣已是第二胎,順遂得多,根本沒有大礙。稱病完全是皇帝的意思——不想她在月子裡也關心着記掛的那些人與事,索性讓宮裡的人衆口一詞,說她狠吃了些苦頭,就此斷了人們動輒進宮去見她的路。

如此一來,她真是無計可施了,索性安安心心留在宮裡,得空就教導兒子,哄着女兒,無聊時還有太后和舞陽公主去找她說說笑笑。

這兩個多月,宮裡算是關起門過了一段清閒並極爲溫馨平寧的日子。

眼下將養得時日已久,皇帝不好再維持現狀——讓她稱病的日子太久的話,保不齊就有人往最壞的地方去考慮她的安危,再度提及選妃進宮的事情。

想想都煩躁,能免則免吧。

是因此,皇后這兩日起,得以見一些宮外的人了。

韓越霖可不管她喚他進宮的目的,只記掛着晗嫣,“公主呢?讓我看看。”

皇后便喚奶孃把晗嫣抱來。

韓越霖也已是做了父親的人,抱孩子已是駕輕就熟的事兒,把襁褓接到臂彎,斂目一看,笑了。

晗嫣正忽閃着大眼睛瞧着他。

“像足了你。”韓越霖笑意更濃,“委實好看。”

“這是在誇我呢吧?”皇后笑容愉悅,繼而又道,“我倒是聽說,蕭錯的女兒是真正的美人胚子,和蕭夫人生得酷似。”

“嗯,聽昭華說過好幾次。”韓越霖笑道,“那多好,長大了給我們做兒媳婦去。”

“想得美。”皇后皺了皺鼻子,“要是跟我們雲斐投緣呢?”

“你們家雲斐比蕭錯的女兒大三歲,添什麼亂?”韓越霖蹙眉,“大三歲就算隔一輩了。”

“胡說八道!”皇后笑聲清越,“照你這麼說,我也好,蕭夫人也好,還有昭華,豈不都是嫁了長輩?”她們三個嫁的男子,都比自己大了好幾歲。

聽她把自己妻子扯了進來,韓越霖不好再說什麼。

“再說了,男孩子就該大一些纔好,太子大婚的話,總要十八二十的年紀……”

“停停停,”韓越霖無奈地笑了,“說點兒別的,再往下說,蕭錯的寶貝女兒就被你說成皇室的兒媳婦了。別做夢了,蕭錯纔不肯與皇室扯上關係。那叫攀附權貴,他受得了那種閒話?”

“……”皇后哽了哽才反應過來,“你們家也是皇室宗親啊。咱倆的兄妹情分放到一邊兒,昭華的長公主身份是誰也不能否認的。”

“所以我就說別扯這回事。”韓越霖道,“我們再怎麼惦記都沒用,人家蕭錯要是不稀罕,還不是白做了美夢。”

“他不稀罕管什麼用?孩子投緣是最要緊的。再說了,我也是名將之女,不也嫁入了皇室麼?蕭錯怎麼就一定不肯呢?他最仰慕的人就是我爹爹。”皇后眉飛色舞的,“我們這幾家的孩子,等到大一些,總要相互走動着。往後談婚論嫁,不至於委屈了孩子。”

“這倒是。”韓越霖勾脣淺笑。

“得空我一定要去蕭府看看那孩子。”皇后已是喜上眉梢。

韓越霖無奈,不再理這個話茬,逗了晗嫣一陣子,轉手交給奶孃,這才問道:“找我是爲什麼事兒?”

皇后道出初衷:“我今日有點兒事情找簡讓商量,可看他那臉色不對——受的傷不輕吧?”

“嗯,吃了個悶虧,把他氣得夠嗆。”韓越霖道,“到京城外就快撐不住了,命人傳信給蕭錯。蕭錯那時正好在跟我商討事情,我便跟他一道過去看了看是何情形。”

“那你快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她得到的消息再準確,也比不得簡讓親口說出的更詳細。

韓越霖便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末了又道:“早間見到蕭錯,他說不大確定這件事是否與長平郡主有關,看我有沒有合適的人去查一查。他那邊的人,跟我們手裡的人不同。”

“知道。”皇后頷首,“他是不走歪門邪道的人,跟我們前幾年所處的環境也不同。”說到這兒,她有些悵然地笑了笑,“我們那時候,遇到的人都是至爲卑鄙齷齪的品行,可他呢?真能算得上是他勁敵的,只一個崔振,而崔振也是不屑於用旁門左道。”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韓越霖對她的話深以爲然,“偶爾一想,真是擔心他們。”

“擔心‘他們’?”皇后把末尾二字咬得有些重。

韓越霖頷首,“自然。都是國之棟樑,偏生結了仇。若沒這個前提擺着,日後皇上有他們這樣的左膀右臂,凡事都不需愁。”

“類似的話,皇上也說過。”皇后一笑,“我比不得你們,跟崔振沒交情,那我就只偏向蕭錯。”繼而又怕他擔心自己操心臣子間的事情,道,“放心,偏向歸偏向,不會介入。這件事,皇上自有打算,我不能給他攪局。況且,他們倆那個德行,怕是打死也不願意我幫忙。”

韓越霖聞言心安不少,“你明白就行。”

皇后言歸正傳,“蕭錯崔振的事兒我不管,簡讓的事情卻是責無旁貸,那可是與景先生亦師亦友的人。誰傷了他,我第一個容不得。”

韓越霖問道:“那你想怎樣?”

皇后道:“我去見見長平郡主。”

“見了也不見得有用。”到了這時候,韓越霖不得不把長平郡主被懲戒的事情告訴她,“眼下人已算是完全廢了,每日裡大多時候神志不清的——你見這麼個人有什麼用?要查的話,只能從她身邊的人下手——可也難啊,她自幼在江夏王府長大,這些年每隔三二年來京城,也只是給皇室的人請安,跟本不知道她還與誰相熟,誰又會在乎她的死活。”

“這麼想可不行。”皇后道,“人別說廢了,就算是死透了,看一看見一見,說不定就有意外之喜。況且,她要是真的還有靠山的話,那個人遲早會出現在人前,不用我們尋找,就會用個最名正言順的理由出現在我們面前,只看我們能否及時察覺到罷了。”

“但願如此吧。”韓越霖知道,她決定了何事之後,便不會改變主意,因而問道,“皇上能放你出宮麼?你要是想讓長平郡主進宮的話,那根本沒可能辦到。”

“悶了這麼久,該讓我出去走走了。”皇后牽了牽脣,“死囚牢裡的人,只要能動,也還能放放風呢。”

“……”韓越霖無奈地笑着搖頭,“在孩子面前的時候,說話可別這麼沒正形。”

“這還用你說?”皇后笑道,“這不是跟你說話呢麼?我要是一本正經的,你不挖苦我纔怪。”

“那倒是。”韓越霖道,“你要是在我面前老老實實端莊得體,我反倒會覺得是大白天見了鬼。”

皇后輕笑出聲。

當日下午,皇后找到御書房去,跟皇帝提了提這件事,皇帝跟她沒轍,“去也行,人手一定要帶足。出了岔子,看我怎麼收拾你。”

皇后撇一撇嘴,“這話說的,好像你真能做到一樣。”

皇帝挑眉凝視着她,“你再說一遍?”

皇后笑盈盈快步轉身,“多謝皇上隆恩,臣妾去去就回。”說着話,已經快步走遠。

皇帝沒轍地嘆了口氣。

一個時辰之後,皇后的馬車停在方府的垂花門外。

下了馬車,已有內院的管事媽媽迎上來,戰戰兢兢地行禮。

“長平郡主在何處?”皇后吩咐道,“帶路。”

管事媽媽連忙稱是,躬身走在前面帶路。

長平郡主的情形再慘,也是方府的當家主母,自然要住在正房。

那名管事媽媽先請皇后到正房的暖閣落座,“皇后娘娘稍等,郡主稍後就到。”

皇后頷首,在居中的三圍羅漢牀上落座。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過後,坐在輪椅上的長平郡主由幾名丫鬟擡了進來。

幾名丫鬟行禮之後,皇后擺手,“下去。”

方府的僕婦聞言俱是稱是,魚貫着退出暖閣。

皇后站起身來,裹緊了身上的大氅。,心裡直抱怨方浩這人摳門——這哪兒是暖閣啊?只生了兩盆炭火,連地龍都不燒。

或許,他是根本懶得理會長平郡主的死活了吧?

皇后走到長平郡主跟前,斂目細細打量。

長平郡主神色恍惚,愣愣的看着皇后。她穿着一身嶄新的衣服,髮髻也梳理得整整齊齊,頭上珠光寶氣,臉上的妝容也很精緻,但是,這些不過是下人們臨時做的門面功夫——

皇后用下巴點一點她的衣袖,吩咐隨行的芳菲:“我看看她的手。”

芳菲稱是,將長平郡主的衣袖捲起來。

果然不出皇后所料,長平郡主的手有些髒。下人們若真是盡心服侍,就算她的手廢了,也不可能不每日仔細清洗,更不會不嘗試用藥草讓她的手恢復知覺。

“看起來,你的處境堪憂啊。”皇后擡手,托起長平郡主的臉,笑微微地道,“方浩現在對你是不聞不問了吧?你貼身的婢女,是被他攆出去了,還是全部杖斃處置掉了?”

長平郡主不說話,只是茫然地看着皇后。

“你恨崔振,更恨蕭錯,因何而起?”皇后微眯了眸子,“是不是爲情所致?你今年起碼有十八九歲了吧?在江夏王府裡,是不是遇到過什麼人?那個人是不是在蕭錯和崔振手裡吃盡了苦頭?現在還活着沒有?”

長平郡主仍舊不說話。

“他一定是死了。你放在心裡的人,必然不是什麼好貨色,若是品行好的,也看不上你這個心如蛇蠍蠢笨如豬的人——什麼鍋要配什麼蓋子,這道理你懂吧?”

芳菲在一旁聽着,很想笑。心說皇后今日真是太清閒了,跟一個神志不清的人較勁做什麼呢?可是,皇后忽然話鋒一轉:

“你也別跟我裝了,你根本沒傻掉。

“罌粟那種東西,蕭錯的人不會亂用,掌握着分寸。

“他只是要以惡制惡,讓你自食惡果,嘗一嘗被毒害的滋味。如此,你以後興許就不會在動下毒的歪腦筋。

“我聽說,這東西會上癮,上癮時手邊沒有的話,會是萬箭攢心生不如死的感覺。

“你如今想要戒掉都已不能夠了。”

長平郡主仍舊不說話,只是眸光略有轉變。

皇后拍拍她的臉,“你總看着我做什麼?想要對我用你那點兒三腳貓的本事?催眠術對我這種人根本沒用,好多人躲着你,只是因爲嫌你髒——以前你身上不知藏着多少置人於死地的□□。

“明白了沒有?

“還要繼續做戲麼?”

長平郡主不爲所動,神色依舊。

“那好。”皇后後退兩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幾眼,“你再不說話,我可要爲難你了。你意圖謀害蕭夫人和她的孩子,只將你弄成這樣,我覺着還是太便宜你了。這樣吧,你到宮裡去住上一段時日,宮裡的冷宮閒着也是閒着,就給你住吧。幾時藥性發作,我可不給你找那種藥。”

長平郡主終是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她從齒縫裡磨出兩個字:“災星!”

皇后就笑,笑得有點兒沒心沒肺的,“都說生個孩子傻三年,這會兒看起來,我還好,腦子還夠用。”

芳菲忍不住抿嘴笑了。

“跟不跟我說?”皇后道,“我只給人兩次機會。這是第一次。”

長平郡主垂了眼瞼,又不說話了。

“我猜你這種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皇后笑道,“這樣吧,我給你十天時間,如果沒人來救你走出困境的話,那麼,到時候我命內侍來接你去宮裡常住。”繼而轉身出門,“走吧。”

預感告訴她,長平郡主什麼都不會跟她說,那麼繼續留在這兒的話,不過是浪費時間。

不如另外找找門路。

上了馬車,皇后有了主意,“去江夏王世子那兒看看,讓他備下好茶點。”

隨行的一名護衛稱是,快馬加鞭前去傳話。

師庭迪得到消息之後,轉到暖閣等候。

皇后進門時,不由滿意地深深吸進一口氣,“嗯,這纔像個人住的地方。”

“……”師庭迪一頭霧水,見禮之後,親手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找你是有些事情要問問你。”皇后開門見山,指一指座椅,“坐下說話吧。”

“好。”

皇后喝了一口茶,道:“你曾跟我說,長平郡主那個人有點兒不對勁,讓我離她遠一些,因何而起?”

師庭迪就苦笑,“這不是明知故問麼?長平在蕭府、崔府出事,不就意味着你們什麼都知道了?”

“只知道她身上那些旁門左道而已。”皇后微微蹙眉,“快說說你所知曉的蹊蹺的事情。告訴你,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兒。”

“那麼嚴重麼?”師庭迪聞言,不得不重視起來,思忖片刻,道,“我前幾年留在王府的時候,出過一件事,從那件事情之後,我對這個人就有點兒打怵了。”

皇后頷首,又啜了一口茶,靜心聆聽。

師庭迪娓娓道來:“她是我爹從外面帶進王府的一個侍妾生的。你也知道,我爹那個品行……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進到王府,我娘也不當回事。畢竟,有些人他帶進去之後,轉頭就忘記,總要我娘幫他把那些可憐的女子打發出府,安置個還算過得去的前程。

“長平的生母卻是不同,生下她之後,原本是應該升爲側妃。可我娘命人留心查證之後,才知道那女子竟然是下堂婦,並且,在與我爹相識之前,已經有個兒子了……我娘險些氣炸了肺,如何都不同意讓那等女子做側妃。

“可到最後還是沒法子,拗不過我爹。就這樣,長平成了江夏王府的長女,至於那女子的事情,江夏王府的人都是守口如瓶,因爲我那個鬼迷心竅的爹放下話了:誰要是把這件事情宣揚出去,他就把人鞭屍點天燈。

“我也是前幾年才知道了這件事——有一次我娘與我爹起了爭執,實在是氣得不輕,跟我哭着抱怨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

“從那之後,我就挺膈應那母女兩個的,偶爾恨不得想法子把她們攆出去。可後來一看我爹那勢頭,把人攆出去也沒用,橫豎都有新人進門,新人興許還不如那個——那個起碼還算是出身清白。是爲這個,也就沒刁難過那對母女,但是所謂的兄妹情分,我跟長平是一點兒都沒有。

“出事的那年,長平剛及笄。我只是隱約聽說,她在外面遇到了意中人,是個出身很不起眼的人,只是當着個芝麻小官兒——她要下嫁。

“可是,我爹還沒表態呢,那位側妃就急得跳腳了,死活不答應,說長平要是執迷不悟,她情願把她活活打死——那位側妃姓氏我忘了,好幾個,都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那一陣,她們母女兩個都是要死要活的,每日哭天搶地,出盡了笑話。

“有一晚,長平要逃出王府,看情形應該是想與那個男子私奔。那位側妃急了,把長平抓回去之後,就關在房裡說體己話。

“後來,我娘告訴我,下人說長平郡主從那之後就老實了,跟個活死人似的,再也不嚷着下嫁了,整日裡甚至有些癡癡呆呆的。

“府裡就慢慢地有了一種傳言,說側妃不是把長平郡主叫進去說體己話,而是把她催眠了。不然的話,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平白無故地變傻了呢?

“我那會兒聽着就有些心裡打鼓,覺得那位側妃太邪門兒了,甚至懷疑她就是用那種見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了我爹,纔有了不少年的錦衣玉食。

“倒是沒成想,那件事並沒到此結束。

“那年冬天,長平愛慕的男子另娶了別的女子。那位側妃如實告訴了長平,也是奇了,從那之後,長平就恢復了正常——起碼是有了人的情緒,不再是癡癡傻傻的樣子。

“但是誰都看得出,長平因爲那件事,恨上了她的生身母親。

“那年除夕夜,那位側妃死了——自己上吊死的。

“她上吊之前,長平找她說了一陣子話。長平離開沒多久,她就上吊了。”

皇后聽了,不免驚訝,“你的意思是,長平郡主逼着她的生身母親自盡了?”

“不然呢?”師庭迪苦笑,“我倒是也想有個別的理由,但是我爹命人徹查那件事了,與別的任何人都扯不上關係。”

“哦。”皇后頷首,“你就是因爲這個,每次看到長平郡主心裡發毛。”

“也不光是害怕,是膈應。”師庭迪思忖片刻,神色因爲嫌惡都有些扭曲了,“那位側妃死後,長平名義上是搬到別院守孝,其實是不學無術,招攬了不少人到身邊,有的是教她旁門左道,有的……根本就是男寵。她倒真是我爹的女兒,隔幾日就換一個。伺候過她的那些少年,都是橫死。

“這些事,在江夏王封地裡已經不是稀奇的事兒了——不然的話,我爹幹嘛把她打發來京城啊?他自己做的孽,又管不了,只能讓她來京城,找個人嫁了,往後落得個眼不見爲淨。”

皇后聽完,牙疼似的深吸進一口氣,“我總算明白了。可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有用麼?”

師庭迪滿臉愛莫能助,“我倒是也想多幫幫你,可我知道的就是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事兒。這幾年我都不願意回王府,能知道什麼?”

“也是。不難爲你了。”皇后看看天色,“過申時了吧?”

“嗯。”師庭迪道,“快回宮吧。這類事情,你交給別人去做就行了,別總往外跑。”

“不跑這一趟,能聽到這些事兒麼?”皇后笑着站起身,“我再去趟蕭府就回去。”

“去那兒做什麼?”

“看看蕭府的大小姐。”皇后喜滋滋的,“聽說是特別標緻的一個女娃娃,我得看看,不然心裡癢癢。”

師庭迪一聽就明白了,“這麼早就開始給太子張羅媳婦兒?”

“那是。”皇后笑道,“知根知底的人都要打小就讓他走動着。”說着一擺手,“別送了,走了。”

皇后的話是半真半假,她是要看看蕭錯的女兒,然而最重要的一點,是要把聽到的這些事情告訴他,讓他看看有用沒用。

是因此,到了蕭府,她徑自到書房等待蕭錯下衙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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