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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錯走到崔振面前。

崔振站起身來,拱手行禮,“蕭侯爺。”

“崔四公子。”蕭錯頷首一笑,用下巴點了點崔振的酒杯。

崔振微笑,端起酒杯。

“爲鍾逍。”蕭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爲樑衝。”崔振亦是一飲而盡,隨即親手執壺,爲彼此斟滿酒杯。

不知情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蕭錯又舉杯,“這一杯,爲你我緣分匪淺。”

崔振莞爾,“這一杯,爲你我來日緣分更深。”

二人乾了杯中酒,四目相對時,脣畔逸出清淺悅目的笑,視線卻都轉爲直接、鋒利。

“侯爺稍坐。”崔振望了一眼正與韓國公寒暄的父親,擡手對蕭錯做個“請”的姿勢。

蕭錯也轉頭望了一眼韓國公所在的方向,笑,“怕我把令尊氣出個好歹?”

“嗯。”崔振居然也不否認,“換了我是他,看到你就已火冒三丈。”

蕭錯輕輕一笑,轉身落座。

兩個人看起來都是和顏悅色,可是坐在一處的時候,氣息、氣勢相撞,竟使得所在之處的氛圍變得森冷、詭異,叫人看着心驚。

就像是同樣兇悍的狼、漂亮的豹相遇、對峙,看似平靜,卻總要人擔心下一刻便會出點兒什麼事。

“這情形有什麼不對麼?”裴羽收回視線,看向身側的阮夫人,撿起方纔的話題,明知故問。

“也不能說有什麼不對,只是想着,這男人的心思,真是我這等糊塗的婦道人家看不穿的。”阮夫人低聲對裴羽道,“皇上登基之前,侯爺奉命去南疆辦差的事,你總該曉得的。”

裴羽道:“只是聽說過這麼回事。”

阮夫人將語聲壓得更低:“就是在那期間,濟寧侯與崔四公子結了深仇。侯爺是去南疆清除軍中的佞臣、地方的貪官污吏,發生過的一些事,在南疆都不是秘聞。我有親戚在那邊,來京城時與我說過。”

有親戚在南疆,不過是藉口,阮夫人之所以曉得那些事情,是因爲阮侍郎身在兵部,自有交情不錯的官員把那邊的事情如實相告。裴羽笑着點頭,好奇地問道:“那麼,發生過什麼事呢?夫人方便告知麼?”

阮夫人就笑,“你倒真的是喜好清靜的性子,要是換個別人,這些事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了。既然你起了心思,總能有法子知道,我便多嘴說幾句。”

裴羽感激地一笑。

阮夫人道:“那期間,崔大人治下不嚴,其中一個原因,是樑家的人急功近利——那是崔夫人的孃家,樑家在軍中、地方挑動起諸多是非。崔大人若是認真查辦,自己也無法撇清關係,只好私底下不斷勸誡,大面上和稀泥。

“崔大人在南疆多年,根基太深,先帝又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子,一直顧念着舊情。知道那邊隱患頗多之時,也只是讓崔大人給個交代,讓作爲欽差的濟寧侯秉公辦差即可,加之濟寧侯軟硬兼施的遊說,只能遵從聖命,最起碼,不會阻撓濟寧侯辦差。

“崔大人如此,樑家的人卻急得跳腳了,是知道難逃罪責。

“崔四公子與手足情分泛泛,卻與表哥樑大公子情同親兄弟。

“侯爺辦差期間,懲處了樑家及其家族中五名文官武將,家小流放千里。樑大公子在公事上並無罪責,也只是落得流放的結果。

“只是沒成想,樑大公子因着父輩親人被處決,將濟寧侯視爲殺父仇人,尋機逃出官差的眼界,跟崔四公子借了得力的人手,千方百計地找濟寧侯尋仇。

“濟寧侯那時在南疆,算是四面樹敵,那邊的人又是兇殘陰毒得很,明裡暗裡的人手再多,面對這種情形,也只能勉強做到自己無性命之憂、手下的傷亡減至最低。

“樑大公子想殺害濟寧侯,始終不能得手,便消停了一段時日,在崔四公子處住了一段時日,之後就將矛頭轉向濟寧侯的發小鐘逍。

“後來,樑大公子得手了……並且,特別殘忍地用腰斬之刑處死了鍾逍,並收買人把屍體送到了濟寧侯面前。”

裴羽睜大眼睛,面色微微發白。

雖說是外人,阮夫人說起來也是滿目黯然,她篤定地點一點頭,繼續道:“那件事,讓濟寧侯暴怒。南疆的人都知道,是在鍾逍慘死之後,南疆很多地方陷入了腥風血雨,侯爺的手段變得過於決絕狠辣。

“鍾逍那筆賬,濟寧侯怎麼可能不清算,他最善機關佈陣,後來……用迷陣困住了樑大公子,整整十日。”

整整十日……

阮夫人的語氣透着些許驚懼:“樑大公子和手下,是活活餓死的,只留了一個活口。侯爺要那個人去知會崔四公子,想爲之報仇,他隨時恭候。”

裴羽緩緩地吸進一口氣,“明白了。”蕭錯痛失結伴成長、一同馳騁沙場的鐘逍,崔振痛失如親生兄弟一般的樑大公子,二人之間的仇恨,是這樣結下的。

起因,他們不會在乎。因爲男人之間的情義,沒有道理可講。男人之間對於家族的事情,反倒會始終理智、冷靜,從大局考慮進退,而對於生死之交,則是無條件地信任、維護,死生別離之後,便會無條件的爲至交報仇雪恨。

阮夫人見裴羽已經明白蕭錯與崔振的仇恨因由,再開口,只說後續:“之後,濟寧侯與崔四公子來回過招數次,都曾在對方手裡受過傷、折損過人手。

“侯爺差事辦完之後,屢次上摺子請先帝允許他留在南疆,隨意給個官職即可,先帝不允,讓他老老實實回京去京衛指揮使司行走。侯爺無法,總不能違抗聖命。

“侯爺回京之後,崔四公子屢次要求進京爲官,崔大人極力阻攔。後來,崔四公子到底是沒能成行。”

後來應該是崔家聲威日減,崔振爲着家族,只得擱置起自己的恩怨,專心爲家族籌謀。蕭錯亦如此。

那場恩怨爭鬥,聽旁人講述都已是驚心動魄。

他們這種男人的生活,有時候真是堪稱恐怖。

眼下好了,兩個人在京城聚首,往日的賬有了大把的光景慢慢清算。

京城不比南疆,動輒舞刀弄劍那是自己找死。想置對方於死地,需得在官場上較量出個輸贏。

這邊兩個人微聲交談,一旁的阮素娥並沒留意到,她一直凝神觀望、側耳聆聽着崔家姐妹和張旭顏那邊的情形,因着角度不大好,索性轉去能清晰看到、聽到的地方。

起初,事情與她以爲的大相徑庭:

崔儷娘、崔容娘不是找茬,而是要與張旭顏握手言和。

姐妹兩個聯袂到了張旭顏跟前,雙雙屈膝行禮。

張旭顏神色冷淡,身姿筆挺地站在原地,沉默以對。

崔儷娘因此面色轉冷,自顧自站直身形時,側頭飛快地望了崔夫人一眼。

崔夫人神色端肅。

崔儷娘立時現出幾分怯懦,神色逐漸轉爲和煦。

崔容娘直起身形,笑靨如花,對張旭顏道:“我和姐姐,曾與張二小姐起過誤會,是我們不懂事,還望張二小姐大人有大量,忘記前嫌,日後常來常往。”

張旭顏展顏一笑,“這倒是奇了,掌摑你們的是我,怎麼卻要我忘記前嫌呢?來之前喝醉了?”

阮素娥與一些人聞言,都忍不住低聲地笑起來。

崔容孃的笑容轉爲慚愧,“張二小姐說笑了。那次的事,是我們失禮在先,不爲此,也不會請你忘記那些不快。”

“忘不了。”張旭顏態度乾脆,“這種事,我會一直記着。”

對於這種低三下四的事情,崔容娘根本沒做過,幾個回合都不能如願、下臺,此刻已是怒火中燒。可這是母親的吩咐,她不能不遵從。此刻,戲做不下去了,強行按捺住火氣,垂眸不語。

崔儷娘這會兒已收拾好心情,態度謙恭地道:“我們自知心浮氣躁、魯莽行事,不然也不會惹得張二小姐動怒,今日是誠心來認錯,不是有句話叫做以和爲貴麼?況且同在京城,低頭不見擡頭見,我們是真心想請張二小姐不吝賜教,也省得日後再行差踏錯。”

張旭顏笑容愉悅,“教訓你們,是令堂令尊的事。”

“……”

“……”

事態陷入了僵局。

崔夫人暗罵兩個女兒不會說話,便要起身過去打圓場,讓兩個女兒下臺。可是晚了——

崔容娘已經忍無可忍,她憤憤地凝視着張旭顏,微聲道:“你別不識擡舉!”

張旭顏只是挑了挑眉。人前與人爭論,不是不可以。但是,人前絕對不能與蠢貨爭論,掉身價。

崔容娘愈發氣惱,用口型一字一頓地說出一句:你這個小賤人!

旁觀者愕然——饒是不善讀脣語的人,因爲崔容娘刻意爲之,也能讀懂她的一字一句。

張旭顏只是還以輕蔑的一笑。

到了這地步,先前的功夫是白做了。崔夫人恨不得把兩個女兒一巴掌扇出去,可面上卻要不動聲色,揚聲道:“你們兩個做什麼呢?快過來,隨我去給諸位夫人請安。”

崔儷娘、崔容娘順勢下臺,轉身之際,分別對張旭顏投去怨毒的一瞥。

張旭顏轉身入席之際,自袖中取出一個錢袋子,忽而回眸,望向崔夫人所在的方向,聲音不高不低地道:“……夫人,煩請您幫我收着這個荷包。”

是哪位夫人,不知是她無意還是有心,咬字模糊不清,沒人知道她所指的是哪個。

崔儷娘與崔容娘下意識地轉頭望向張旭顏,疑心她要打什麼鬼主意,爲難自己的母親。

可是,張旭顏神色平靜,她們也就轉身,繼續走向崔夫人所在的位置。

是在這時候,張旭顏拋出了手裡的錢袋子,落在姐妹兩個前方一兩步的距離。錢袋子打開了,一粒粒黃豆大小的滾圓的金豆子散落在地。

穿着高底鞋的姐妹兩個在看清腳下東西之前,已經踩了上去。

崔容娘腳下一滑,身形不穩,便要向後摔倒。剎那間,她無意識地尋找支撐,伸手用力抓住身邊崔儷孃的衣袖。

崔儷娘也踩到了滑溜溜的金豆子,並不能幫她,倒是能與她有難同當——兩個人一同仰面摔倒在地,不自主地發出驚呼。

一時間,在場絕大多數人的視線都循聲望過來。

張旭顏卻已若無其事的落座,端起面前的一盞熱茶,愜意地喝了一口。

崔夫人急得站起身來,看着兩個再次在人前丟人現眼的女兒,臉色青紅不定。

宮女、太監急急地趕了過去,有的忙着撿金豆子,有的搭手扶起姐妹兩個。

崔夫人轉頭望向崔耀祖。不知道韓國公說了什麼話,崔耀祖此刻斂目沉思,對這邊的動靜毫無察覺。她又望向四兒子,正是此刻,崔振與蕭錯朗聲笑起來,碰杯飲酒。

不。

他們父子不是沒有察覺,是不想察覺。

女孩子之間的是非,他們怎麼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摻和。

道理都明白,心裡卻生出了無力感。老四對手足的態度,打前幾年起,便處處透着涼薄。他再也不是那個將妹妹捧在手心裡的哥哥。儷娘、容娘便是鬧出關乎生死的事端,他大抵都是個冷眼旁觀的態度。

怎麼會這樣?

長子、四子、五子和兩個女兒,都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他們爲何不能齊心協力、手足相親?

崔夫人嘆息一聲,緩步走上前去,對兩個女兒投去甚爲嚴厲的眼神,低聲道:“快去坐好,不準再生口舌是非!”

阮素娥全程目睹,滿心的幸災樂禍,回到阮夫人、裴羽跟前細說由來。

說話間,楚王妃、晉王妃、昭華長公主、舞陽公主先後而至,她們給太后拜壽之後,在場衆人齊齊起身行禮。

之後,大皇子牽着江姑姑的手進殿來,小大人兒似的給太后拜壽:“孫兒恭祝皇祖母壽比南山!”清脆稚嫩的童音煞是動聽。

太后大喜,笑眯眯地頻頻頷首,“好孩子,快起來,到哀家這兒來。”

大皇子立刻活潑起來,起身後小跑着到了漢白玉御階前,躊躇片刻,對江姑姑張開手臂,“抱我上去。”

江姑姑自然要依他,將小人兒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將疼愛到骨子裡的孫兒安置到懷裡,笑逐顏開,容顏無形中顯得年輕了好幾歲。

人們得了空閒,都有意無意地尋機打量着大皇子。只見他與皇帝容顏酷似,是樣貌極爲漂亮的孩童。

而這時候的風華無雙的皇帝,正與皇后低聲交談着,目光溫柔之至,笑意讓人如沐春風。

這帝王這般的目光、笑容,大抵只有皇后在場時纔會情不自禁地流露,平日裡,無人有幸可見到。

帝后有着青梅竹馬的情分,有過相隔萬里的離散,有過重聚之後的再度攜手。一路艱辛,到了旁人嘴裡,不過三言兩語。

這些不打緊,重要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且惜取眼前人。

裴羽自然也明白,很多人並不似自己的心緒,望向帝后的眼神,存着別的心思。

很多人盯着的是皇后的身量,盼着她或是害怕她再度有喜。

到今時,帝后膝下只得大皇子一個孩子,子嗣單薄。並且,皇后以前的身子骨,不是一般的不好,誰都不能指望她讓皇帝多子多福。

皇室子嗣不旺,是很多人生出妄念的根本所在。

裴羽聽說,禮部最近有人一直在不斷上摺子勸說皇帝明年開春兒選秀,召各地出色的女子進宮,爲皇室開枝散葉。

皇帝一直留中不發,硬生生拖到了年尾,一句準話都沒給過。

身在皇位皇后位,怎麼樣的性子,都要慢慢沉澱起來,不得已之處從這一件事就能看出來:這種往皇帝身邊送人的心思,要擱在以前,夫妻二人早就下手懲戒了。可如今呢?只能收斂火氣不予理會。

裴羽側目望向楚王妃、晉王妃、昭華長公主和舞陽公主。

兩位王妃與昭華長公主言笑晏晏,楚王、晉王前一段各自的失與得,似是根本不能影響他們髮妻的心緒。昭華長公主有着一副很耐看的容貌,越看越覺得悅目,已有了四五個月左右的身孕,面龐煥發着有了喜脈的人特有的那種光彩。

舞陽公主與昭華長公主是平輩人,後者得了皇帝親封的長公主封地、封號,前者並沒獲得這恩寵。

看裝扮,舞陽公主已經及笄,面容娟秀,神色沉靜,並沒興趣參與兩位皇嫂與姐姐的談話,心不在焉地獨坐一旁,視線一直有一搭無一搭地望向對面男子席位的一個地方。

裴羽循着這位公主的視線望過去,驚覺正是蕭錯與崔振所在的位置。

因何而起?

她來不及多想這個問題——不少高門貴婦移步過來找她寒暄。原本已經回到原位的阮夫人又折回來,站在她一旁,幫忙引薦陸續前來見禮的人,時不時低聲提醒一句,例如這個人脾性如何,什麼話犯忌諱不宜說。

裴羽打心底感謝阮夫人這份熱心,並且也已看出來,阮侍郎對崔家連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思都歇了,擺明了是要站在與崔家對峙的位置,不然的話,阮夫人今日不會在這種場合這般殷勤。

ωωω◆ttКan◆C 〇 換個人,自然不能這樣看,可是阮家情形不同。阮素娥登門濟寧侯府在先,阮侍郎夫婦都是知情的,並沒干涉兩個人相見亦或書信往來,加之阮夫人今日分明是有意拉近關係,足以說明阮侍郎的態度。

送到眼前的好處,裴羽並不推辭,沒必要。至於日後麼,要再看情形。

裴羽閨中的一些小姐妹也隨父母前來赴宴,少不得要歡歡喜喜地湊到一處敘談幾句,其中包括左都御史的愛女王四小姐、監察御史的愛女趙大小姐、文華殿大學士的愛女魏三小姐等等。

成國公夫人也來了,到了裴羽面前,態度居然破天荒地透着謙和、感激,“這些日子,你都悉心照料着你二弟妹,辛苦了,我真是感激不盡。”

裴羽聞言,心裡先是驚訝,繼而便有些感動。看起來,哪一個爲人母的都一樣,爲了兒女,到了一些關頭,只要能讓兒女獲益,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付出。成國公夫人一定是不情願的,可還是放低了姿態——要知道,這可是個沒有城府的人,做戲於她是很艱難的事情。正因如此,她才爲之動容。

“應當的。”她笑應道,“我與二弟妹一向投緣。”

“這就好,這就好。”成國公夫人的笑容愈發愉悅。

沒心機的人,過了三四十歲之後,笑容裡有着宛若孩童的單純;城府深的人,過了三四十歲之後,笑容則是透着舒朗、豁達、淡漠或深沉等等。成國公夫人屬於前者。

裴羽的笑容愈發真誠,“改日去府上,給您請安。”過年期間,她和蕭錯總要去成國公府拜年,這是分家也不能免去的。分家而已,又不是把蕭銳、蕭錚逐出家門。

“好啊,到時候我們再好好兒說說話。”有喜的人,頭三個月不宜聲張,只限於親朋知曉,又是這種場合,實在不便多說什麼。由此,成國公夫人寒暄幾句便辭了裴羽,轉去別處。

正午,宮女、太監循序而入,呈上一道道珍饈美味。

皇帝、皇后先後舉杯,引領在場男子、女子恭賀太后壽辰。

隨後,便是重臣、命婦逐一向帝后、太后敬酒,隨後又相互敬酒,誰都不能踏踏實實地用飯。

宮裡的筵席,根本就是受罪的代名詞。

幸好午間筵席過後,能緩口氣——皇帝、皇后攜兩位王妃、兩位公主、年齡稍長的臣子命婦陪太后看戲,年紀輕的命婦、閨秀和各家子弟,則由宮人服侍着去御花園賞梅。

王四小姐、魏三小姐、趙大小姐先後找到裴羽跟前,好一番契闊。她們三個,都是與裴羽交情深厚之人。

四個人說笑着,結伴徜徉在御花園的美景之中,累了就去御花園裡專門爲女眷準備的暖閣歇腳、飲茶。

蕭錯與韓越霖沒有觀景的興致,尋了個位置偏僻的涼亭,整個下午都用來對弈——看戲於他們不亞於受刑,皇帝知曉這一點,沒有強人所難讓他們陪着自己一起受罪——他也是從沒有看戲這雅興的人,今日只是想讓太后更舒心一些,不介意勉強自己一次。

崔振與一干舊識寒暄之後,也無意在人前晃來晃去,要與三兩友人到僻靜之處閒話、對弈,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陸君濤卻找到了他面前,笑道:

“崔四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崔振知道此人的底細:楚王的親信,才學武功都算得出衆,是以,幾年前就到了五城兵馬司當差,一步步熬出了頭。他頷首一笑,知會了友人一聲,與陸君濤緩步走向就近的涼亭。

陸君濤瞭解崔振這種人的脾性,凡事不繞彎子最好,繞彎子坑的就是自己,是以低聲道明來意:“我是得了楚王的吩咐,不管你願不願意,大事小情上都要鼎力幫襯。四公子日後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吩咐一聲便可。”

崔振似笑非笑地凝了說話的人一眼。

楚王那種想要利用女子得到益處的行徑,是皇帝深惡痛絕的——皇帝一母同胞的兄長,就是因爲一再利用女子的下作行徑,引得先帝不容、皇帝忍無可忍,最終走到了失去唾手可得的帝位、莫名其妙地死去的地步。

楚王比起那位受封多年的太子,能好到哪兒去?這是遇到了當今皇上,軟硬兼施地把人發落到了冰天雪地的漠北,要是換個稍稍優柔寡斷的,不知還有多少人要遭殃。

楚王自身難保,還想讓他陪葬?——問題是,不論怎麼看,楚王都不像有這般膽色的人。

是以,崔振搖頭,“不必。”

陸君濤一愣,“不必?”

崔振頷首,隨即拱手一禮,“失陪。”

“四公子稍等。”陸君濤攔下了崔振的去路,“實不相瞞,在下……在下是想用楚王的名頭讓四公子高看一眼,此時才知,是糊塗心思。”

“以爲你是個言語爽利的,方纔卻是虛晃一槍。”崔振看着面前人的眼神有了點兒笑意,“說實話,怎麼回事?”

陸君濤低聲道:“不瞞四公子,在下年少時曾得過大公子的救助,從那之後才脫離每日爲着一餐飯掙扎的處境。若是沒有大公子,就不會有我的今日。大公子出了事,我隱約猜得出是遭了誰的毒手——只有那一個人,別人或是沒時間,或是沒理由。在您回京之前,我不知如何爲大公子報仇,眼下您終於回京,又與那人有着深仇,我便想着,您遲早都會找他清算那些舊賬,這纔到了您面前毛遂自薦,唯求略盡綿薄之力。”

崔振再次細細地打量着陸君濤,片刻後道:“我記住你了。待我查實你所說是真是假,再談其他。”

“是。”陸君濤已然知足,行禮道辭,“不耽擱四公子了。”

崔振舉步走進涼亭,喚小太監備了熱茶、棋局,自己與自己博弈。

棋局,在帝王手裡,是萬里山河;在將帥手裡,是沙場勝敗;在謀士手裡,是朝堂格局。

在他與蕭錯這種人手裡,又是什麼呢?

有時是沙場爭鋒,有時是親手佈下的一個迷陣,有時則是自落子就要將對方趕盡殺絕的不可更改的勝局。

這樣的兩個人對弈的話,又該是怎樣的情形?

應該是很有意思、很有看頭。

蕭錯是他不論站在哪個立場都要除掉的人,但是,他無法厭惡、輕視,即便是在那樣深重的仇恨的前提下。

相信蕭錯亦如此。

男子一生,知己難求,勢均力敵的對手比知己更難求。

能成爲敵人的人,爲人處世其實有着種種相似甚至相同之處。

不論最終誰勝誰敗,蕭錯都是他此生最尊重的人之一。

或許,這是宿命。

一開始,他們便如棋盤上的黑子、白子,立於對峙的位置。

無從更改。

分出勝負那一日,於他們而言,都是真正的解脫。

**

晚間宴席期間,笙歌燕舞,又有小有才名的閨秀逐個獻藝,是很祥和喜樂的氛圍。

只是,裴羽留意到,皇帝、韓國公、蕭錯甚至還有崔振,偶爾都會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一個個的,都沒閒情享受這等尋常男子趨之若鶩的消遣、樂趣。

裴羽與皇后、昭華長公主一樣,因着夫君的反應,眉宇間有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崔儷娘、崔容娘始終是頹然、不耐的樣子——再次着了張旭顏的道,崔夫人恨不得在宮裡挖個地縫讓她們鑽進去,根本不允許她們四處走動,始終把兩個人帶在身邊,整個下午,是在人跡罕至的湖邊枯坐中過去的。到了晚間的筵席,更是不允許她們當衆獻藝與別人爭風頭。

窘迫、難堪、憤懣,種種情緒交織,不要說她們姐妹兩個本就沉不住氣,就算是再冷靜的人站在她們這個位置,心裡也一定是不得平寧。

樂聲停,舞姬退下。

大殿內陷入片刻的沉寂。

是在這時候,舞陽公主離席,走到皇帝、皇后、太后面前盈盈拜倒,繼而道:“母后,兒臣想在這大喜的日子跟您討個恩典。”

“哦?你先說說看。”太后說着,卻看向一旁的皇后。

皇后汗顏。她是舞陽公主的嫂嫂不假,也瞭解這個小姑子的大事小情,但是,她們之間並不熟稔,相見只是守着規矩禮數,待彼此始終都是淡淡的態度,維持着一種距離,近不了,也不會更遠。

“兒臣……”舞陽公主揚起娟秀的小臉兒,望向太后,“兒臣對一個男子一見傾心,想請母后賜婚,成全兒臣。”

“胡鬧!”皇帝、皇后竟是異口同聲的輕斥,神色很是複雜。

“皇兄、皇嫂,我此生只求你們這一件事。”舞陽公主磕頭祈求,饒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依舊是儀態萬方。

明晃晃地宮燈映照下,裴羽遙遙地望向皇帝、皇后。

皇帝恢復了慣有的平靜,神色看不出絲毫端倪。

皇后喚着舞陽公主,卻是欲言又止。

這是怎麼回事呢?

裴羽看不明白。

別人亦然。

舞陽公主向太后道:“兒臣想在這樣的吉日,求母后給兒臣賜婚。”

太后又看了皇帝、皇后一眼,見兩個人都只顧凝望着舞陽公主,只得接話:“那你說來聽聽,是哪一家的公子入了你的眼?要是八字匹配還好,若是不合,哀家也不能幫你。”

舞陽公主沉默片刻,繼而語氣堅定地道:“兒臣想嫁給崔家四公子,求母后隆恩。”

全場譁然,絕大多數的人,不自主地將視線投注到崔振臉上。

崔振神色平靜。

裴羽的視線略過他,看向崔耀祖、崔夫人和崔家姐妹二人。

崔耀祖只是顯得有些驚訝。

崔夫人母女三個卻是流露出了喜色、得意之色。

有些門第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崔家的情形卻是不同:分明不是一路人,卻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裴羽得出這結論,斂目看着手裡的茶盅,靜待太后的下文。

太后從來就是個沒主意的,到了這個時候,是如何都不肯做決定的,轉頭對兒子、兒媳道:“這件事,你們看着辦吧,哀家禮佛時日已久,不想理會這些俗事。”一句話就把事情推到了兒子兒媳頭上。

皇后沒可能搶在皇帝前面表態,沉默不語。

皇帝溫聲道:“姻緣一事,要講究門當戶對或你情我願,待朕問過崔四公子再說。”

舞陽公主恭聲稱是。

皇帝喚崔振到近前說話。

裴羽卻是望向崔夫人母女三個,發現三個人的得意之色更濃。

是啊,若是崔振能得到尚公主的殊榮成爲駙馬爺,對於崔家來說,自然是事半功倍。

可是——裴羽不認爲崔振會接受這塊憑空掉下來的金元寶。

沒有緣由,只是覺得崔振不可能接受與韓越霖成爲連襟的可能——韓越霖是與蕭錯私交甚密之人。

再說了,成爲駙馬爺,哪裡是那麼輕鬆的事兒?

都像韓越霖一樣還好,他是先建功立業在朝堂站穩腳跟再尚公主,別人與他的情形不同。做了駙馬爺之後,多數情形是得個殊榮而無實權,想要家族揚眉吐氣,大抵要指望下一輩人。

崔振哪有耐心等那麼久。

而最關鍵的是……裴羽總覺得皇后的態度透着蹊蹺,那意味的興許就是舞陽公主請求賜婚一事有蹊蹺。

她都看得出,崔振又怎麼看不出。

要是看不出就好了,那就證明他是個沒腦子的,蕭錯固然會因爲看錯人惱火一陣子,卻再不需要忌憚崔家。

崔振上前行禮。

皇帝問道:“你意下如何?”

崔振道:“微臣惶恐。”

皇帝哂笑,“有話直說。”

“微臣與舞陽公主有緣無分,不論今日之事是真是假,都不能作數。”

“嗯,這又怎麼說?”

崔振解釋道:“微臣如今無心娶妻,不覺得與舞陽公主有緣,如何都不能答應。”

“原來如此。”皇帝頷首一笑,看向舞陽公主,“你也聽到了,這般的姻緣,不可強求。再說了,你們的八字不合——朕方纔算了算,本就不能成。”

三言兩語,便駁回了舞陽公主的請求。

舞陽公主沉默許久,再度語出驚人:“既然如此,臣妹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皇兄成全。”

“說來聽聽。”

“臣妹此生只想嫁一人,若是不能如願,亦會遵從皇兄吩咐,不會暗中請人周旋,只求餘生落得個清淨自在——終身不嫁。若是皇兄不肯成全,那麼,不妨將臣妹發落到寺廟清修,爲皇兄、皇嫂、母后、大皇子日夜祈福。”

“……”皇帝語凝,定定地凝望着舞陽公主。

全場默然。

崔夫人與崔儷娘、崔容娘神色變幻不定,焦慮、惱恨、遺憾俱在。

崔振卻已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向上行禮告退,轉身之際,深凝了舞陽公主一眼。

他不能不仔細看看這個平白無故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的女子。

一見鍾情?鬼才信。

她一定是爲着誰才這麼做的,如今註定了求而不得,纔在這樣的日子來這麼一出,擺他一道,且能得到個長久的清淨——餘生都爲那個人甘之如飴地守着寂寥。

皇帝思忖多時,對舞陽公主道:“關乎一生的大事,不可意氣用事。你先行回宮,靜下心來思忖,三日後朕再與你細說此事。”

舞陽公主沉了片刻,低聲稱是,繼而辭了太后、皇后,轉身離開大殿,目不斜視地離開衆人的視線,面上是一派堅清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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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路上,裴羽一直思忖着舞陽公主那件事,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她將手送到身邊人的掌中,瞧他正斂目沉思,輕聲道:“你是不是也覺得舞陽公主的事情不對勁?”

“嗯?”蕭錯回過神來,目光中有着不解,“我斟酌那些做什麼?”

“……”裴羽真是服氣了,“那你剛纔在想什麼?”

“我在想下午的一局棋,不該是和棋,卻成了和棋。”

“……”裴羽無奈地嘆一口氣,也是在這瞬間,上午舞陽公主望向他與崔振那一幕浮現在腦海,再想到請求賜婚時的那些蹊蹺……她轉頭望着這個對這類事已不是沒心沒肺可言的夫君,“舞陽公主真正的意中人……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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