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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不到午時便有些乏,沒用飯就小憩了一陣子,醒來後吃了一中碗麪。面上鋪着肥瘦均等的牛肉、鮮嫩的青菜、切得細細的黃瓜絲,她又加了些許辣子,吃得津津有味。

木香、半夏這些自幼服侍她的人,瞧着這情形總忍不住抿了嘴笑:在閨中的時候,她可是既不肯吃肉又不肯吃辣的,眼下卻完全是兩樣。最近還是因爲秋日天氣乾燥之故,她用飯時剋制着少吃辣——在以前,渾似嗜辣之人。偶爾,她們心裡也犯嘀咕:等孩子出生之後,夫人這飲食習慣會不會又變回原樣?

裴羽每每瞧見她們的神色,不難猜出她們的所思所想,總是回以一笑。

胃口還能恢復成以前那樣麼?

大抵是難了。

害口得略嚴重,是前三個月的事兒。卻是沒成想,吃到了辣味飯食的妙處,到後期就不是胎兒要吃,而是她想吃。她發現不論是大魚大肉還是尋常炒菜,就會感覺更添三分美味。依着喜好吃了一陣子,見皮膚身體都不受影響,索性放心的養成習慣。

這一點,不是不讓她覺着吃虧的——以前十多年,都沒發覺到用飯時這個妙處,可不就是虧了。

飯後,緩了一陣子,裴羽起身,“去外面走走。”

木香、半夏、甘藍、水香和兩位專門服侍她安胎生產的媽媽齊齊稱是。

半夏取來一件素緞面斗篷,給裴羽披在身上。

原本是想循例去往後園,可在半路上,裴羽改了主意,“如意是不是在外院?”

“是。”甘藍應道,“益明給它找了個小雞啄米的玩具,它挺喜歡的,正在侯爺書房裡玩兒呢。”

蕭錯的書房,他在的時候,大多要會客見管事,裴羽鮮少過去。而他不在家中的時候,因着如意的緣故,裴羽倒是隔三差五就去一趟。

衆人簇擁之下,裴羽到了外院,進到書房。

先前興致勃勃琢磨小雞啄米玩具的如意聞聲,即刻迴轉身跑到她面前,乖乖坐下。

裴羽伸出手,它欣然擡起一隻前爪,交到她掌心。

“真乖。”裴羽捧住它的腦瓜揉了揉,“去玩兒吧。”

如意這才高高興興地去玩兒了。

裴羽一面笑微微地看着,一面想起了吉祥。

聽紅蘺說,皇后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好,臥牀的時候居多。吉祥這些日子,每日都分外乖巧地留在牀前陪着皇后。皇后睡着的時候,它要麼跟着打瞌睡,要麼就趴在踏板上靜靜地看着、守着。

那般情形,叫人聽着都會生出滿心融融的暖意。

水香打來熱水,笑盈盈地請裴羽洗手。這是侯爺吩咐過她們的事情,何時都着。

裴羽早已習慣了這情形,笑着洗淨雙手。甘藍又覺着侯爺的書房裡有些冷,把夫人剛除下的斗篷又取來幫忙穿上。

益明走進門來,笑着給裴羽行禮,隨後摸了摸如意的頭,說起如意方纔有趣的事情。

這時候,有一名三等小廝進門來,匆匆行禮後,卻是對益明附耳低語。

益明對裴羽匆匆拱手,“小人有點兒事情,出去看看。”

裴羽頷首,“去吧。”等人走了,轉頭詢問甘藍,“何事?”每到這種時候,她總會十分羨慕身懷絕技之人——只耳力好這一點,不知道就有多少益處。

甘藍不免躊躇,“夫人聽了可不要動怒傷了胎氣。”

裴羽微揚了脣角,“哪裡有那麼多值得我生氣的事兒。”

甘藍心知夫人對胎兒有多看重,也是心裡有數的人,便輕聲道:“東城兵馬指揮林順帶着官兵來了我們侯府,此刻就在府門外叫囂,說有盜賊逃進了我們府裡,嚷着要進來搜府。”

裴羽失笑。

“還有就是……”甘藍道,“長平郡主也跟着來了。”

先前一直就心存疑慮,覺得長平郡主遲早會找上門來。“她還挺會選日子。”裴羽一笑置之,“你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甘藍應聲而去。

木香忙道:“夫人不需擔心,管家行事向來最有分寸。”

裴羽頷首。她自然是沒什麼好擔心的,只是,就算宰相門前八品官,要打發掉那個六品指揮也不是易事。

甘藍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才轉回來,只是道:“護衛擋在府門前,外面的人進不來,但也不肯走。”

不肯走。若是有人蓄意煽動挑事,會不會驚動順天府、刑部這樣舉足輕重的衙門?——很明顯,那些人就是來尋釁滋事的,他們可不怕事情鬧大。事情鬧大了,叫人看笑話的是蕭府。

說白了,有崔振被長平郡主弄得身陷流言蜚語之中的事情在前,長平郡主也算是心裡有底了。就算沒有這個前提,那個歹毒的女子,似是存着隨時與蕭錯、崔振拼命的心思,行事必然是不管不顧。

“放林順進來,我聽聽他怎麼說。”當家做主的男子不在,若是沒有她,管家出面最爲妥當不過,可現在她是當家主母,遇到事情沒道理躲起來。況且,外面的情形不需想也知道,那林順嘴裡指定說不出什麼好話——狗眼看人低的人,最愛對人出言挖苦奚落。她爲何要讓府裡的人受那等嫌氣?

“夫人……”甘藍、水香齊齊出聲,停了停,前者道,“您決定了?”

“嗯。去。”

甘藍抿了抿脣,稱是而去,來回期間,自是知會了益明,要他安排下去,確保夫人不會出差池。

裴府吩咐木香、半夏把如意哄着去了裡間,不想讓如意跟着上火。

過了一陣子,林順走進書房。

清風、益明同時入內,展臂攔下林順,示意他站在門口說話即可。

林順沒好氣地看了看兩個人,拱手行禮,“蕭夫人,方纔下官一直要進門來細說原委,可貴府外面那杆子惡奴如何都……”

“林指揮,”裴羽打斷了他的話,笑微微地道,“蕭府的下人一向盡心盡力,我與侯爺一向對他們十分滿意,不容許外人數落他們。說正事。”

“是是是,”林順陪着笑,站直身形,卻並不急着說事,而是打量着裴羽,眼神很是不安分。

這類人,好色。

裴羽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你到底有事沒事?說沒事,你帶着一羣人來到蕭府叫囂;說你有事,進門後又無一句有理有據的話。世道變了不成?——林大人這做派,纔是如今的爲官之道麼?”

林順先是意外,隨後竟是覺着很有趣的樣子,玩味地笑望着裴羽,“夫人彆氣,彆氣,下官正在想。”

裴羽也笑了,“知不知道何爲非禮勿視?你又知不知道何爲尊卑?日後你若飛黃騰達,那自是不需說,可眼下你不過一個六品的小官,還沒到你得意忘形的時候——你在我眼裡,還不如府裡一個三等小廝,也敢這般失禮?”她擡手撫着案上的水杯,“要不然,你先別急着生事,隨我找個地方說道說道你這言行做派去?”語畢,她並沒掩飾眼裡的嫌惡。

林順神色一僵,面色由白轉紅,險些惱羞成怒,心說你個小丫頭片子,哪裡來的這般底氣。只是,裴羽句句在理,她只要是一天的一品命婦,就是他決不能輕慢的。心念一轉,又想到了長平郡主答應自己的事情,情緒便緩和下來,再度拱手,並且垂了眼瞼,“下官正在追捕一名盜賊,那盜賊是崔四公子養的外室身邊的丫鬟,她盜取了長平郡主和崔夫人兩樣極爲名貴的寶物。方纔下官與官兵親眼看到了那丫鬟逃進了蕭府——蕭夫人,此事非同小可,還請您通融一下,讓下官帶人搜查。”

裴羽聞言輕笑出聲,“平日裡聽到的笑話多了,只你說的這個最荒謬。”心裡卻在想着:長平郡主在這件事情上也把崔夫人拉下水了,崔夫人知道麼?

“夫人什麼意思?”林順語氣轉冷,“不肯放行麼?那好,下官這就去外面守着,將此事告知順天府或刑部。下官人微言輕,可總有與蕭府平起平坐的衙門!”

坐了一陣子,裴羽有些累了,站起身來,一面緩緩踱步一面道:

“堂堂一品侯府,也是你能隨意搜查的?我便是命府兵將你亂棍打出去你也只能受着,這話我到何處都敢說。

“這也罷了,等會兒再與你計較。

“先說說崔夫人、長平郡主遺失寶物的事兒。

“她們遺失了寶物,是何事的事?”

在林順眼裡,裴羽只是個單純貌美的女子,雖說將爲人母,但以前在京城裡並沒什麼名頭——沒怎麼在人前露面,便出嫁了,並且從未聽說過她是滿腹才華之人——尋常這樣的閨秀,大多隻是繡花枕頭,看着好看而已,能把家事打理好就已不易,對官場上的事情所知甚少。

而此刻,裴羽的言語,意味着的是她對官場上的規矩、衙門之間的區別一清二楚。

沒錯,他根本沒資格帶人來蕭府搜查,要是可以,幹嘛要趁蕭錯不在家中的時候前來?

幸好,他到底要不要帶人搜查是可行可不行的事兒,由此避重就輕,道:“兩件寶物的事情,是長平郡主和崔夫人身邊的丫鬟在下官巡城時找到面前稟明的,並且,那時盜賊就在附近,是因此,下官才帶人竭力追捕。”

裴羽又忍不住笑了,脣角勾出一抹諷刺的弧度,“哦,原來是這樣。原來是有人說什麼,官員就能聽什麼,真假是不需要覈實的

“那可麻煩了。

“我此刻就要派人去順天府報案,跟府尹大人說你千方百計進到蕭府,是爲着盜取我家侯爺手裡的密函、公文。

“怎樣?

“林大人是在這兒等着官差來帶你去問話,還是自己先去順天府以證清白?”

“……”林順沒法子回答這種問題,只好賠着笑行禮,“夫人別這麼嚇唬下官,下官膽子小。”

裴羽也忽然岔開話題:“崔夫人與長平郡主的寶物被盜,是怎樣的寶物?價值幾何?何時何地被人盜走的?你說來聽聽。”

“……是兩樣極爲名貴的首飾,我一個大男人,哪裡記得住那些。”林順有些頹然。他與長平郡主只是需要個生事的由頭,這些細節在事過之後再完善也不遲,在這會兒哪裡能想得那麼周到?

裴羽繼續連連發問:“你要抓人?那盜賊大約多大年紀?大概多高?是胖是瘦?是白皙、暗黃還是黝黑的膚色?又是怎樣的穿戴?”

“這……”林順靈機一動,“這正是我請長平郡主隨行的目的,她親眼見過那盜賊,有她幫忙搜查,一定不會抓錯人的!”繼而鬆一口氣,“事發匆忙,下官以前又沒怎麼經歷這種事兒,實在是欠缺經驗,當時能想到的捷徑,也只這一條。”

裴羽停下腳步,斜睨着他,“論睜着眼說瞎話的功夫,林大人實在是出類拔萃。”

“……”林順聽着很是不悅,卻發作不得,怕裴羽有用身份高低之別給他扣罪名。

裴羽輕一揮手,“清風、益明,把人拿下,等着侯爺回來發落他。”

清風、益明稱是同時飛快出手,一個反剪了林順的雙臂,擡腳踢在他退步,讓他被迫跪倒在地,另一個則伸出手,扣住了林順的咽喉,讓他出不得聲。這個不知輕重的蠢貨,要是情急之下破口大罵,平白惹得夫人動怒可怎麼辦?

林順的神色很是複雜,惱羞成怒、惶惑、無助摻雜不清。

裴羽冷眼看着林順,“尋常幾品大員想要見我家侯爺,也要事先下帖子——這叫禮數。區區兵馬司指揮便帶着人來京衛指揮使府中鬧事,這叫不知規矩。與蕭府門第想等的不知有多少,與京衛指揮使司分量相等的衙門也不少,只是都與你無關——你,不過是由着人收買利用擺佈的蠢貨,侯爺要發落你,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林順發出含糊不清地辯駁聲。

“水香,將長平郡主帶到院中,我要見見她。”裴羽這樣說着的時候,視線不離林順,就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大抵是不出她所料,長平郡主纔是重頭戲,她笑了笑,“告訴管家,說我與林大人、長平郡主有些事要說清楚,讓那些官兵稍安勿躁。”

水香稱是而去,轉回來之後稟道:“長平郡主正往書房而來。管家對官兵說了,有頭目還是腦子清醒的,帶着官兵退到了一里之外,只留下了三個人等候消息。”

此刻,在蕭府不遠處的崔振見官兵後退,脣畔逸出一絲笑意。果真不出他所料,蕭府裡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這種事應付起來並非難事。

他交代無塵幾句,末了吩咐道:“把這些告知蕭府管家。蕭夫人若是要見長平郡主,需得防範。”

無塵稱是,疾步而去。

**

長平郡主站在蕭府書房院中,看着裴羽款步走出書房廳堂。

院中秋日的陽光璀璨,但並不灼人,很是和煦。這般明晃晃的光線映照下,入目的女子似是自己帶着春夜裡的月光,氣質微微透着一點兒清冷,皎潔的容顏上煥發着獨有的一種光彩,與陽光不相容,卻也不衝突,站在那裡,悠然自在。

長平郡主勾脣冷笑,舉步向前,剛走了兩步,便被兩名小廝攔下。

裴羽歉然一笑,“郡主不請自來,此刻也恕我失禮吧。”繼而視線在對方的袖口打了個轉兒,“橫豎你也不方便與人見禮,更不能品嚐蕭府的茶點。”

長平郡主的眼神變得惡毒。

裴羽逸出愉悅的笑容。她是故意的。長平郡主想害的必是她與胎兒,都這樣了,她爲何還要客氣?沒直接把人綁了,只是橫豎無事,用這郡主排遣時間。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長平郡主語氣陰森森的,“人前溫柔端方的蕭夫人,私底下說起話來,專往人心口上戳,怎的也不知道爲腹中的胎兒積點兒口德?”

“這話可不對。”裴羽笑笑地望着長平郡主,“人前遇到的,都是人,再不濟,也要披着張人皮,我自然要以禮相待。私底下,你長平郡主算是個什麼東西呢?要嫁這個要嫁那個,結果兩家都不肯娶你——那般的品行,已非不知廉恥可言。想要人對你客氣,先有個人樣兒吧。”隨即輕一擡手,“此刻是你自己找上門來讓我羞辱的,但是,你可沒有口出惡言反詰的餘地——被那勞什子的盜賊再挑斷腳筋也不是稀奇的事兒。”

“你敢!”

裴羽微微揚眉,“試試吧?”仍是分外柔和、誠摯的語氣,似是在勸人嚐嚐茶點菜餚的語氣。

兩名小廝趨近兩步,原本站在別處的幾名小廝亦隨之湊近長平郡主幾步,虎視眈眈的看着她。

長平郡主不由回身,這才發現,隨自己前來的兩名丫鬟已不知何時被人捆綁起來,“你好大的膽子!”

“有喜的人,心緒偶爾極爲暴躁。”裴羽抿脣笑着,不理會對方語氣的陰狠,仍舊用軟綿綿的語氣迴應,“遇到了想要傷害我的胎兒的人,不管不顧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來。”

你火氣再大,人家就是不動怒,那感覺已完全就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叫人心裡憋悶得慌。何況裴羽又是態度柔和之至,言辭卻是犀利傷人之至,長平郡主又知道自己處於絕對被動的情形,只得忍下心頭怒意,語氣有所緩和:

“你這又是何苦呢?這不是明打明地讓你家侯爺與江夏王府、方府爲敵麼?”

裴羽牽了牽脣,好笑地道:“方府、江夏王府肯爲你與人爲敵?郡主果然非同一般,總是這般看得起自己。你被挑斷手筋當日,江夏王世子可曾爲你求過一句情?誰又不是沒在場,你自說自話有什麼意思?”

“那麼,”長平郡主揚眉,“別人呢?比江夏王府、方府更有分量的人呢?”

“哦,還有靠山啊。”裴羽亦是揚眉,輕輕一笑,“那你倒是讓他站出來爲你出頭啊。”她凝視着長平郡主,“你進京之後,都已不是灰頭土臉可言,只是自己掩耳盜鈴罷了。這都不曉得?”

“來日你可不要爲今日大放厥詞後悔。”

“我倒是希望,你來日不會爲今日的莽撞行事悔恨不已。”裴羽又看了看她的衣袖,“你的手恢復得怎樣了?聽說是沒得回府,真可惜,平日不好過吧?”長平郡主怕人揭短兒,她就一定要戳她的痛處。人的情緒不平穩的時候,做錯事說錯話的概率纔會大一些。若是換在平日,這種事,她真是不好意思做,而今日不同。

長平郡主的衣袖微動,強行剋制住了將雙手背到身後的衝動。她斂目頂一頂心神,展目凝望着裴羽,“這種口舌之爭,還是免了吧。

“崔振養外室的事情,你總該聽說過,今日她那個外室藍氏出了事,身邊的下人開罪了崔夫人,已經四散奔逃。我請林順幫忙抓人,正是因此而起。

“崔夫人一定會給藍氏一個很重的罪名,藍氏身邊那些下人也得不着好,並且,有人逃進你蕭府也是實情,今日林順若是不能搜查,也無妨,來日崔夫人會將藍氏的事情鬧上公堂,抓人的事情,還是會繼續。

“你是今日給我個臺階,讓我查找一番把人帶走,還是待來日官差上門呢?橫豎已經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還不如幫我這個忙。你給我行方便,來日我也不會虧待你。”

裴羽在長平郡主凝望自己的時候,便已錯轉視線,轉到花圃前,賞看那些顏色各異的秋菊,“你幾時與崔夫人有了交情的?崔四公子如何都不肯娶你,你應該恨毒了崔家纔是。”

要裴羽相信藍氏出事,等於讓她相信自己今日渡不過這場風波。

沒可能的事兒,她自然不需多加思忖,關注的自然是別的事兒。

這讓長平郡主險些急躁起來,只得耐着性子道:“崔振因着藍氏,連手足都能不留餘地的傷害——這是崔家的門內事,我倒是想與你細說由來,可你把我晾在這兒,我又能說什麼?”之所以這樣說,是想哄勸着裴羽將她請進室內,如此,才能拉近距離,打算纔不至於全然落空。

“不說就算了。”裴羽對長平郡主投去淡淡一瞥,旋即繼續賞花,“我這個人呢,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總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把我當做小孩子哄騙。這事兒可輕可重,日後我或許需得反省一番。叫林順來蕭府搜查?郡主是還沒睡醒夢遊呢,還是一大早就貪杯喝醉了?你最好從此刻起就向上蒼禱告,別讓他在事後招認是受了你慫恿才做了糊塗事。”

“……”長平郡主問道,“林順呢?”

“關起來了。”

“你!”

“我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是想問這個吧?”裴羽不屑的一笑,“你們能胡說八道,我怎麼就不能夠呢?到了蕭府這一畝三分地,你們做沒做錯事,還不是由着我編排?沒法子,你們把我當傻子,那我現學現賣總行吧?”

“我……”長平郡主見裴羽始終不肯看自己,索性垂眸看着腳尖,語氣倏然變得悽婉,“我這也是沒法子。”

裴羽問道:“我也看出來了,你恨我家侯爺,也恨崔四公子,因何而起?”

一句話,已經將事態點破,長平郡主要是再繼續扯謊,那可真就是白活了這些年。“沒錯。”長平郡主冷然一笑,“我的確是恨他們兩個,恨到了骨子裡,因爲他們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仇家!你們這些身居內宅的女子,根本就想象不到他們曾做過多殘酷的事情!更不知道他們與怎樣的人結了仇!”

“哦?”讓裴羽說心裡話,她對這一點是極爲好奇的,“是怎樣的人呢?”

長平郡主心念數轉,“崔夫人正因曉得這件事情之後,才與我聯手促成一些事情。蕭夫人若是願意聆聽舊事,我自然也會直言相告。只是……”她看了看環顧周圍的人。

裴羽又笑起來,“你會不會告訴我,不好說,尋機謀害我倒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要麼你就在這兒說,要麼就繼續恨我家侯爺和崔四公子。他們的仇家,不需想也知道,不勝枚數。開罪得起人,就承擔得起後果。你這隻藏在暗中的毒蠍子,繼續不自量力地做蠢事就好。”

全盤打算都在裴羽意料之中,過重的失望讓長平郡主暴躁起來,“你這個賤人!”

裴羽以眼神示意甘藍、水香。

二人齊齊微微一點頭,上前去將人鉗制住,塞住了嘴,繼而道:“夫人——”

“掌嘴。”

“是!”

裴羽看看天色,掩在斗篷下的手,撫了撫腹部。

她和蕭錯的兒女,出生之後,免不得有類似於她今日遇到的這類事。

蕭家的兒女,一定要有錚錚鐵骨,更要心性堅韌。因爲他們的父親是蕭錯,蕭錯用命用血用豪情、謀算賺來的地位,兒女若是懦弱怕事,怕是難以沿襲這份榮華富貴。

她和兒女一樣,決不能再一味容忍囂張生事的人。

如何教導兒女掌握好行事的分寸,是日後需得鄭重斟酌的事。而在那之前,她遇事再不可大事化小,該強硬時就要強硬。

誰骨子裡都有凌厲的一面,要不要展現,只看有無必要罷了。

以往真不需要,眼下則是不同。因爲她分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和孩子是蕭錯的軟肋。

她不能讓自己和孩子成爲蕭錯的負擔,要在今時今日便擔負起作爲妻子、母親的責任,保護好自己,更要保護好孩子。

孩子是她與蕭錯最美的期許,亦是她勇氣的來源。

**

掌摑聲分外響亮,一聲聲不絕於耳。

益明進到院中,看清楚情形,險些就笑了。

裴羽招手喚他到近前,問:“管家怎麼安排的?”

益明忙低聲稟道:“韓國公與侯爺自來親厚,早就有話在先,若是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只管去找他。是因此,管家已命人去請國公爺。夫人只管放心。”

“嗯。”裴羽心裡愈發踏實,轉念一想,又問,“二爺、三爺那邊呢?”

益明道:“二爺今日當值,在宮裡。三爺則一大早就應邀去了裴府幾位公子所在的別院。聽說是孟先生的女兒是個奇人,呃……這幾日孟先生不在,讓女兒代替他督促幾位公子的功課,孟小姐把幾位公子惹毛了……是爲這個,才請三爺過去看看,最好是能找個由頭把他們帶出別院……”言談所及,關乎夫人孃家的四位兄長,他不敢不說,說出來總歸是有幾分不自在。

“是麼?這倒是趣事。”裴羽用言語緩和益明不自在的情緒,心裡卻是鬆一口氣:她真擔心那邊的兩兄弟明知這邊出事卻不予理會。

要是那樣,蕭錯把他們趕出京城都未可知。

只有她知道,蕭錯如今有多在意她和孩子的安危。手足若是知情而不出手幫襯,他不發飆纔怪。

益明這時也回過神來,明白了她的心思,又道:“管家派管事去知會了二夫人,讓她不要擔心,夫人亦不需擔心二夫人。”

裴羽欣慰的一笑。幸虧有管家和這一班反應極爲迅捷的人,不然的話還了得?

她視線瞥過已經臉頰通紅、嘴角出血不止的長平郡主,仍是有些沒好氣。對她的胎兒存着歹心的人,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可現在這局面,把長平郡主打成豬頭一般也沒用,還是等着韓國公前來爲好。

“罷了。”裴羽出聲吩咐甘藍停手。

甘藍稱是,迴轉到她身邊。

先前鉗制着長平郡主的水香仍是沒好氣,踢了長平郡主一腳,把人嘴裡塞着的帕子取出,繼而退後幾步。她與甘藍一樣,何時對侯爺、夫人的吩咐都是無條件地服從,絕不會多做分毫。

裴羽正琢磨着把長平郡主安置到何處的時候,兩名男子頎長提拔的身形轉過院門口,出現在她視野。

她凝眸望去,有些驚訝。

一同進門來的,除了蕭錯,還有崔振。

蕭錯也罷了,他在外應對諸事總是沒個譜,高興了就與人磨嘰大半天,不高興了便是果決利落的做派。

可是崔振呢?他怎麼會在這時候出現在蕭府?怎麼還隨着蕭錯一同進到府中了?

她來不及多想,走下臺階,“侯爺。”剛要行禮,蕭錯已擺手示意不必,轉而陪了長平郡主一眼,問:

“怎麼回事?”

裴羽卻不能在人前廢了禮數,轉向崔振斂衽行禮。

崔振拱手還禮,意態是完全合乎禮數的謙恭。

裴羽站起身形,一臉無辜,“妾身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長平郡主進到府門、來到書房院之前,便是這個樣子了。”

“胡說八道!”長平郡主這時候恨不得掐死裴羽,可是在那兩個男子面前,她真不敢辱罵裴羽。

蕭錯凝了裴羽一樣,脣角微揚。

崔振則是側目望向長平郡主。因着裴羽的語聲柔和又透着誠摯,他方纔險些就信了。細究長平郡主的神色,才知是蕭夫人睜着眼說瞎話。

他險些笑出來,繼而道:“長平郡主這般的頭腦,用苦肉計也是情理之中。”

這就是默認了裴羽的說法。她聞言心頭一鬆,完全確定崔振存着善意前來的,隨後對蕭錯道:“侯爺已然回來,妾身先回內宅了。”歸根結底,這是需得他出面料理的事情。

“嗯。”蕭錯對她頷首,眼裡卻存着擔憂之色。

裴羽對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蕭錯這才一笑,溫聲道:“去歇息吧。”

裴羽一笑,轉身步出院落。

這時候,已有小廝自室內搬出茶几和兩把太師椅,安置在廊間。

蕭錯擡手對崔振做個“請”的姿勢,“看看熱鬧?”

“本就是這個意思。”崔振一笑,同蕭錯一起轉到廊下落座。

“儘量。”蕭錯喚益明,“把林順拎過來,喚方浩、江夏王世子來一趟。”不相干的女子,他不屑理會,要算賬,只找與她相關的男子。

益明稱是,快步離開。

長平郡主掙扎着站起身來,雙眼裡的恨意幾欲燃成火苗,“蕭錯!你若不是懦夫,今日就殺了我!”

蕭錯對她投去淡漠一瞥,“我只殺人。”

“我倒是不大計較這些。”崔振道,“你處置完了,把這個畜生交給我。”

蕭錯就笑。

“放心,看在你的情面上,不會讓她斷氣。”

“行啊。”蕭錯輕描淡寫的道,“你那筆爛賬,也是該清算一番。至於今日之事,你好歹做個旁證。”

“這是自然。”

“蕭錯、崔振!”長平郡主切齒道,“天子腳下,你們也敢這般囂張跋扈?!”

蕭錯玩味地笑了,“我二人囂張跋扈的年月,早過了。”

崔振緩聲接道:“現在,我二人慣於鈍刀子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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