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0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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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桃花、薔薇、海棠、鬱金香、白玉蘭、山茶

清早,裴羽習慣性地窩在錦被裡賴牀。

三月早間的陽光,明媚清朗,透過雪白的窗紗,在室內灑下淺淡光影。

裴羽挪到牀外側,從蕭錯枕畔摸到那本他每日都要翻閱一陣子的奇門遁甲。

本就陳舊的書頁因爲翻閱的次數多到數不清,邊緣已經起了毛邊。

近來才知道,他很多時候只是拿着這本書做做樣子,對着書頁梳理思緒、斟酌事情。

他說就是這個習慣,思量事情的時候,手裡一定要有點兒東西,早些年是手邊要有酒,尋常近乎戒酒之後的日子裡,手邊總放着本書。

有着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卻是輕易不喝酒,這一點固然是讓她最欣賞、欽佩的一點,但也不可避免的好奇:都說男子戒酒,等同於讓喜歡打扮的女子放棄珠寶華服,做到真的很難。但他真的能做到,這麼久,她只見過他喝過幾次酒而已,一次是與張放,一次是與父親、大哥,再就是與崔振。出去這幾次,平日便是赴宴,大多時候滴酒不沾,心情很不錯的時候,也只喝一兩杯。

前些日子閒談時問過,他說本就沒什麼癮,近幾年真高興到想喝酒場合又相宜的情形太少,加上真的喝醉之後對一些事情全無記憶的情形,讓人一想就一身冷汗。越是如今這看似安穩的局勢,反倒越不能出一絲紕漏。總不能每一次都要事先告訴管家和清風益明:喝醉之後的話,你們一句都不要聽。而且最要命的是,三個人也跟她一樣,根本看不出他有沒有喝醉。

她當時又是心疼又是笑,說原來你也有畏懼。

他說自然,而且日後會更加惜命,更要確保自己時時刻刻保持清醒,因爲,餘生有妻兒需得他呵護。

她聽了就想,原來真的有人是這樣的生涯:幾乎整場生涯都要清醒、剋制。

遐思間,她睡意全然消散,準備起身的時候,聽得在外間服侍的丫鬟低聲喚“侯爺”。

出門怎麼又折回來了?

她望向門口。

先轉過門口屏風的,是吉祥。它脖子上掛着一個大大的紅底繡小貓滾繡球圖樣的荷包。

“吉祥?”裴羽笑着喚它,“來得這樣早。快過來。”

吉祥搖着尾巴走了幾步,隨後停下,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裴羽這才發覺,小傢伙有點兒打蔫兒,神態渾似受了委屈的孩童。

蕭錯掛着笑意走進門來,對吉祥道:“彆扭什麼呢?快過去。”

吉祥這才顛兒顛兒地跑到牀榻板上。

裴羽先親暱地摸了摸它的頭,繼而將荷包取下來,嘴裡問他:“難不成又闖禍了?”

“也不算是。”蕭錯笑着在她身側落座,“皇后聞到一種花香就會沒完沒了的打噴嚏——去年我們去宮裡謝恩,也是爲這個緣故,她當日不能見人。是吉祥在御花園玩兒的時候,身上沾了那種花粉。皇后打了一整日的噴嚏,皇上提心吊膽的,把它安置到了御書房,不讓它回正宮,想等皇后好利落了,宮人把那種花全部移除之後再讓它回去。它生氣了。皇后料定它會來這兒,早就備好了這個荷包。”

“是什麼啊?”裴羽把荷包遞給他,“你怎麼不着急呢?快看看。”

“躺好,別凍着。”蕭錯給她掖了掖被角,“這次是給你的兩幅畫。”

“是麼?”裴羽大爲驚喜,連忙取出裡面兩張一尺多見方的畫。

都是工筆畫。她最先看到的,是如意、吉祥並排坐在正宮臺階上,都是喜滋滋的神色,漂亮的毛分毫畢現,頸部上各掛着一枚金葉子,分別雕篆着如意、吉祥的字樣。

之後看到的畫像,竟是她的。看背景、穿戴,是她首次在府裡見到皇后的情形。

“天……”裴羽凝視着畫像中的自己,仔細回憶着,發現竟連簪釵、耳墜、衣裙上的紋樣、繡鞋的顏色都分毫不差。

皇后過於精湛的畫藝、過目不忘的絕佳記憶,到今日,她是真正領教到了。

隨後,她凝視着畫像中自己的容貌,不由恍然,“我哪兒有這麼好看啊。”說着話,浮現在腦海裡的,是皇后當日絕美的容顏、璀璨的笑容。

蕭錯失笑,勾了勾她的下巴,“想趁機讓我誇誇你?”

裴羽斜睇他一眼,將兩幅畫小心翼翼地收起來,“皇后的墨寶,我要好生珍藏起來。”

蕭錯只是笑。他沒告訴她,皇后那個沒正形的,到現在還惦記着他手裡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荷包裡原本還有皇后的一個字條:拙作贈予蕭夫人,望能博美人一笑,換得侯爺手中寶物。若應允,送至御書房即可。

他當時看了,心裡就想:怎麼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呢?不是有喜了麼?不該老老實實安胎麼?多久的事兒了,還惦記着。還有皇上,管不住她也算了,怎麼還這樣縱容着?

可是到末了,還是因着曉得妻子看到畫作定會滿心歡喜的份兒上,心甘情願地被皇后敲了一次竹槓,回房之前,已命人把那柄千金難換的匕首送去了皇上的御書房。

他想要妻子更開心一些,皇后要給她的弟弟蒐羅寶物,皇帝想讓皇后如願跟着添亂——這麼一想,誰也別說誰了,都沒好到哪兒去。

這時候,裴羽問他,“怎麼折回來了?”

“從宮裡出來就要回來,”蕭錯用下巴點了點難得老老實實坐着的吉祥,“它跟在後面,長出息了,讓它上車都不肯。”

“大抵是看誰都不順眼了。”裴羽裹着被子,探出身,柔聲道,“是不是啊,吉祥?”

吉祥只搖了搖尾巴,居然透着點兒矜持。它這兩日被皇帝訓得暈頭轉向,洗了起碼八次澡,還不讓它往皇后和紅蘺等宮女身邊湊,活生生氣飽了——只要是女子,它都看着有點兒不順眼,也就是裴羽,它是喜歡的,卻又怕蕭錯再把它一通訓。

“唉,原來吉祥這日子也有不好過的時候。”裴羽伸出手,“快過來,讓我哄哄你。”

蕭錯忍俊不禁,“先起來是正事,特地回來跟你一同用飯。”低頭親了親她臉,“我讓小廚房給吉祥準備點兒吃的,帶它去後園找如意。”

“嗯,好啊。”

這日上午,蕭錯到巳時正纔去往京衛指揮使司。

裴羽總算知道爲什麼好多人詬病他偷懶多閒不着調了——人家上半天要下衙用飯的時候,才見到他的人影。

蕭錯出門之前,總算和裴羽把吉祥哄得高高興興的了,自然,也沒忘記吩咐甘藍、水香在一旁仔細照看着,讓她別跟如意、吉祥由着性子嬉鬧,摟摟抱抱的舉動決不能有了,並且一定要及時洗淨雙手。

再疼愛它們,也要分時候。

裴羽在一旁聽着他破例對丫鬟說了這麼多,有些感動,還有些想笑,心說好像我自己不知道輕重似的,況且人家如意、吉祥也只愛往你身上蹭,跟我可是一直很乖的。

蕭錯慢悠悠瞥了她一眼,微微揚眉。

裴羽只當沒看到。

用過午膳,她在正屋院中轉了轉,看了一會兒擠在窩裡的如意、吉祥搶布偶,又看了看院中開得正好的海棠,這就算是消食了,繼而回室內小憩。

裴夫人和裴大奶奶都說,看她這情形,到兩個多月的時候,貪睡的情形會有所好轉。並且都說這期間貪睡是好事,本就該多在牀上歇息。

裴羽只認同大部分,末一句並不能全然遵從。有喜之後,不睡的時候,她反倒不能長久悶在房裡。由此,每日還是稍稍走動,顧大夫也說只要是出於習慣的事,有喜之後又不覺不舒坦的話,可適度循例而爲。最初幾個月連地都不下,養的身體過於嬌貴的話,也不見得是好事。

拜蕭錯所賜,她可不就是習慣了?自去年冬日到現在,每日都因爲飯量的增加在府裡遊轉好一陣子,不到覺着疲憊時不罷休。如今只是在正房裡打轉,比之以往已是懶得不像樣。

午睡醒來,甘藍回來了。

裴羽意外,“不是說了,要你多在家裡住幾日的。”

“家裡一切都好。”甘藍笑着行禮,繼而道,“奴婢的娘、弟弟白日裡很是忙碌,晚間又要忙到很晚,不忍心再讓他們抽空與我說話。況且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是依着他們的心思找了個營生,自己真是一竅不通。看着井井有條的,放心了,便回來當差。”其實,是太久的聚少離多、處境迥異,讓她與兩個親人共同的話題太少。

裴羽指一指身旁的小杌子,“坐下喝杯茶,說說話。”

甘藍笑着稱是,先是一一答了裴羽關切的詢問,繼而,說了昨夜的所見所聞。到底還是小姑娘,說到末尾,已是臉色微紅,“後來,崔四公子把藍氏送回了酒館,在門口站了片刻,便離開了。”

裴羽的語氣不無愉悅:“看起來,兩個人是有轉機了?”

“奴婢是這樣盼着的。”

“但願,崔夫人不再從中作梗。”

甘藍抿脣笑起來,“這樣說來,夫人真的是盼着這對苦命鴛鴦成眷屬?”

“這是自然。”裴羽頷首一笑,“讓崔四公子這般在意的人,與崔夫人母女三個定是兩路人——與其他娶個心術不正的女子,或是孑然一身獨守寂寥,娶藍氏最好。”

甘藍想了想,“真是夫人說的這個理。”崔振若是娶個與崔夫人一個鼻孔出氣的人,那麼,婆媳兩個明裡暗裡怕是會繼續針對蕭家的女眷,不斷尋釁滋事,那樣總歸是一個負擔;若是崔振的姻緣註定是黯然收場,他爲人處世很可能會因爲情殤變得陰險偏激,甚至沒了底限——於蕭錯,亦是負擔。而藍氏,讓崔振這般鍾情的女子在,起碼不是亂摻和門第之爭的做派。

**

這一次,吉祥的小脾氣動了真格的,在蕭府一住就是好幾日,並且一點兒回去的意思都沒有。

皇后派紅蘺來看了它兩次。它瞧見紅蘺就轉頭跑開。

紅蘺沒法子,又因讓皇后敏感打噴嚏的小花還未除盡,便隨它去——偌大的一個皇宮,安排的人手再多,也不可能在幾日內將一種花全部查找完畢並清除乾淨。

三月十六,韓國公府傳出喜訊:昭華長公主誕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

對於夫妻兩個及其親朋而言,都是莫大的喜事。要知道,昭華長公主出嫁之前,曾臥病在牀幾年之久,若不是經由顧大夫悉心調理兩年多,不要說生兒育女,便是身子能否痊癒都是未知。

當日下午,顧大夫來了一趟,先爲裴羽把脈,笑吟吟道:“胎兒脈象沉穩有力,夫人就照這情形安心將養就好。”

“嗯,這是一定的。”

隨後,顧大夫說出前來的另一個原由:“昭華長公主喜得貴子,洗三禮自是免不了的。前兩日去韓府的時候,說話期間我沒留神,長公主曉得夫人有了喜脈——是我之過。等人送帖子來的時候,您隨意找個藉口推辭掉就好——長公主說,請帖自然是一定要送來的,不管怎樣,國公爺與侯爺的交情在那兒,但她是過來人,知道這時候您不方便出門。”

“那我要是想去呢?”裴羽誠摯地望着顧大夫,“去看看長公主,說幾句話就回來。”她如實道出心緒,“長公主這樣大的喜事,我怎麼能不露面呢?況且,我這脈象出門的話,也沒事吧?只是來回乘坐馬車的工夫。”都爲她着想,但她若是情形允許,便該前去賀喜。的確,長公主的身份聽起來壓人,但正如顧大夫所說,韓越霖與蕭錯的交情擺在那兒,京城皆知,於情於理,她都該走一趟。

說白了,如今是恰好皇后也有了喜脈,免了命婦每月初一十五請安,要是沒這巧合,她在胎相安穩之前又不想請太醫院的人來把脈、把喜訊宣揚出去,總不能又稱病躲在家裡——叫人一看,她成什麼了?

顧大夫想了想,道:“脈象的確很好,夫人不要過於勞累便可。至於其他,夫人斟酌之後,隨心行事就好。”她是想到了皇后懷着大皇子的最初兩個月,平日也是帶着吉祥在宮裡轉來轉去,不曾有過不適。但是更多的她不能說——子嗣是大事,要看蕭錯是否同意。

裴羽也不難想見對方的心思,頷首一笑。

這日,蕭錯回到府中,聽得韓府的喜事,很爲韓越霖高興。

裴羽跟他商量:“洗三禮當日,我趕早去,看看昭華長公主就回來。”

“等到滿月酒再去也行。”蕭錯柔聲道,“韓府送來的帖子,只是……”他語聲頓住,沒再說下去,因爲她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無奈,“不是說好了,要時時處處只爲你自己着想麼?”

裴羽牽了牽脣,“我就是爲自己考慮,纔想出去散散心。”她摟着他的手臂撒嬌,“你幫我安排好跟車的護衛,我去點個卯就回來。好不好?”

蕭錯沉吟,只問她一句:“確定沒事?”

“嗯!”她用力點頭,“確定沒事,只當我多處理了一會兒家務事,又坐青帷小油車在府裡來回走了幾趟。”

蕭錯只好頷首,“那就依你。”繼而又用力吮了吮她的脣,“你給我記住,逞強害得自己受罪的話,我會恨你。”

裴羽逸出滿足而喜悅的笑靨,“我又跟自己沒仇。”

蕭錯沒轍地拍拍她的背,輕輕嘆息,“一日比一日有主意,真管不了你了。”

“是啊。”裴羽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妾身正處心積慮地要造侯爺的反呢,不然怎麼會惹得我們家侯爺這樣抱怨?”

蕭錯被她淘氣促狹的神色引得哈哈地笑起來,“這小東西。”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這些日子,蕭錯看出來了,她將孩子與他區分的很清楚,由此很多時候並不願意他無微不至的在意、關心,甚至是有些牴觸的——類似母憑子貴的情形,因胎兒額外得到的,她根本就不稀罕。

小妮子的溫柔體貼似是天性,傲氣、執拗卻在骨子裡——想要的,會不遺餘力的盡心爭取;不屑的,哪怕是別人白給也不要。

他思忖之後,大抵明白因何而起:在她忐忑、孤單的日子裡,應該已經想到最好與最壞的情形,最好是如今的兩情相悅,最差是終究以心傷收場,守着寂寞度日,若是那樣的情形下有了孩子,孩子便是她的全部支撐,與他息息相關,但也可以與他無關。

他倒是想跟她好好兒說說這其間的差別,又怕她太敏感,以爲他爲着孩子連刻意哄她勸她聽話的事情都做得出。那就太要命了,怕是會更加牴觸他的關心。 www ✿ttκa n ✿C〇

只有放緩步調,潛移默化,讓她慢慢習慣,慢慢了解他更多一些:是因爲她,纔想要過上美滿的時日,因爲曉得她懷胎的辛苦,才更關心她。

那個分寸,很難把握,但是,心甘情願。

比起她曾經並正在付出的,比起她給他帶來的心海暖光、無盡歡笑,不過是微末小事。

**

翌日早間,蕭錯吩咐管家妥善的安排下去,命跟隨裴羽出門的護衛明裡暗裡照看着。

水香在裴羽準備出門時上前道:“夫人,奴婢曉得一些藥理,一早去請教過顧大夫——您帶我和甘藍一同前去韓府吧?”語聲停了停,解釋道,“管事媽媽在幫您尋找醫婆了,但是眼下還沒有妥當的人選。”

裴羽會意,笑道:“本就要帶你前去的。”心裡則是驚奇:如甘藍、水香這樣的女孩子,身上到底還有多少本事是她所不知的?也太出色了些。見到的是這兩個,沒見到的還有多少?轉念就愈發心安,有這樣的女孩子隨行,到何處也不需擔心什麼。

水香笑着行禮,“那奴婢這就去換身衣服。”

“快去吧。”

辰正,裴羽抵達韓府,在垂花門前下了馬車,已有一名管事媽媽滿臉是笑的迎上前來:“蕭夫人,您快請上車。長公主聽說您來了,忙不迭的吩咐奴婢前來相迎。”

“有勞媽媽。”裴羽抿出溫煦的笑容,取出事先備好的一個荷包打賞。這是她一個小習慣,打賞從來是喜歡用荷包裝着小額銀票或是金錁子,命府裡針線房的人備下了很多個小巧精緻的荷包。

那名媽媽恭敬而大方地謝賞,臉上的笑容愈發謙和,親自服侍着裴羽賞了青帷小油車。

昭華長公主因着生產之故,現在身在正房東面的耳房。

三間耳房,正屋用做堂屋,纖塵不染,東間是昭華長公主的安寢之處,西間分給孩子與奶孃住。

裴羽走進東間,目不斜視,在距牀榻幾步之遙恭敬行禮:“妾身拜見長公主。”即刻便聽到了一管柔和動聽的聲線:

“免禮,快坐。”昭華長公主倚着牀頭,笑盈盈地擡手,又指了指近前的椅子,“你可真是的,怎麼還親自來了?”

裴羽聽得出對方語氣誠摯,便含笑上前去,落落大方地落座,“長公主這樣大的喜事,妾身怎能不前來道賀?”說話間,關切地打量着,見長公主面色有些蒼白,許是頭胎、體弱之故狠吃了一些苦頭。

昭華長公主以手勢示意丫鬟上茶點,嘴裡道:“顧大夫來的時候,我問起她這些日子的動向,她便說去濟寧侯府的時候不少。”笑了笑,繼續道,“我便多事詢問了幾句,起先是想着,你要是不舒坦,我命人送些補品過去,倒是沒成想,是喜事。是爲此,才請顧大夫幫忙傳話的。你可不要多心,我們就是太熟了,她又知道我們兩家的交情。”

“長公主言重了。”裴羽忙道,“侯爺聽聞府上喜訊,特別高興,妾身亦是如此。加之脈象很好,便來給您道喜。若是情形不宜,妾身也只得告罪婉拒。”

“瞧瞧,這就見外了。”昭華長公主滿眼的笑意,“先前實在是不宜多出門,你的情形我也曉得,不然早就去擾你了。等我日後身子爽利了,去找你說話。”

裴羽欣然笑道:“那可是妾身求之不得的。”

丫鬟奉上茶點,送到裴羽手裡的,是一盞熱騰騰的羊奶。

昭華長公主道:“喝這個有好處。”又由衷地笑,“可別嫌味道不好。”

竟是這般體貼,裴羽心裡很是感動,“怎麼會。妾身平日就喝這個。”

“那就好。”昭華長公主的笑意更濃,婉轉道,“顧大夫真的是罕見的良醫,只是偶爾性子霸道些,要是不照着她的吩咐將養,她是真生氣。”

“但是她是一番好意,我從來都是言聽計從。”

“那就難怪了。”昭華長公主笑道,“不怪她總說你最是省心的,她最喜歡。”

說話間,奶孃將孩子抱過來。

昭華長公主坐直身形,把孩子接到臂彎,容顏煥發着初爲人母的人獨有的光彩。

平心而論,初時見到長公主,因爲有皇后珠玉在前,裴羽並沒覺着是多漂亮的女子。但是,這女子是少見的十分耐看的女子,越看越有韻味,越是越是悅目,只消一餐飯的光景、幾個矚目的工夫,便會認定這是個美人——而這印象在再見的時候,全然不改,甚至於,會覺得她芳華更盛。

這般的女子,只要入了眼,便是獨有的一份難得。之於男子,則是隻要入了眼,便是此生的一份難能可貴。

韓國公慧眼識珠——不是所有男子,都會靜心細品那樣的一種美。

“快看看孩子。”昭華長公主對裴羽笑,有些羞赧,“名字早就取了不少,卻一直沒定下來。”

裴羽由衷地笑了。這恐怕是韓越霖與昭華長公主的分歧了,很甜蜜的一種分歧。她站起身來,斂目凝視着小小的孩童。

面頰粉嘟嘟的,正在酣睡。是初生兒,但已看得出毛髮烏黑濃密,“好長的睫毛啊。”裴羽輕聲說着,敲了敲昭華長公主,“要到滿月纔看得出像誰,現在只是知道是個很好看的孩子——妾身的小侄子就是在近滿月的時候才能看出容貌到底隨了誰。等到滿月的時候……”

“到時候看情形。”昭華長公主騰出一手,握了握裴羽的手,似嗔怪地道,“我可不能縱着你亂跑。”

裴羽靦腆地垂眸一笑。也是啊,萬一到時候她跟二夫人一樣害喜呢?

昭華長公主正想讓裴羽抱一抱孩子,有兩名丫鬟相形入內。

走在前面的紅色衣裙的丫鬟行禮之後先一步道:“奴婢拜見長公主,拜見濟寧侯夫人。”

裴羽覺着這語聲耳熟,轉頭望去,卻是曾在蕭府有過一晚停留的小宮女芳菲——宮女來了這兒,意味的是不是皇后來了這兒,或是親自命人來看望?

昭華長公主語氣透着些許無奈,“快起來吧。真來了?”

芳菲笑道:“是。此刻在外院。”

“沒法子,真是個神仙也管不住的。”昭華長公主笑起來,又問後面那個自己府裡的丫鬟,“何事?”

丫鬟恭聲稟道:“崔夫人來了,說一定要當面向您道喜,人就在門外。”頓了頓,瞥一眼裴羽,委婉地道,“攔不住,說有一道要請皇后過目的摺子請您轉交。”

昭華長公主的笑意轉涼,只是片刻,便神色如常,對裴羽道:“既然如此,要委屈你去西間稍坐。這會兒出門定會迎面遇見。”是考慮到了蕭錯與崔家的過節,加之裴羽又身懷有孕,萬一崔夫人失心瘋了怎麼辦?她瞧着可不是沒有那可能的。

裴羽恭聲稱是,與抱着孩子的奶孃轉到了西間。

奶孃將孩子安置好,便給裴羽搬了一把椅子,又低聲吩咐小丫鬟取來茶點。

裴羽笑着落座,給了奶孃一個荷包。

奶孃雙手接過荷包,笑着深施一禮。

孩子正睡着,席間又有不速之客,兩人自是不會言語,如此一來,東間人的言語聲,想聽不想聽的,都能聽到。

其實,昭華長公主就是有意讓她聽到——不然的話,安排她離開而不與崔夫人遇見的話,並非難事。

東間的寒暄之後,言歸正傳,昭華長公主的語氣裡多了一點清冷、威嚴:“我雖然不曾住在長公主府,可這身份是誰都曉得的,哪一個不請自來的人,想要如願見我,不易。你長話短說,我今日繁忙,你該知曉。若囉嗦不休,還是此刻就走的好。”

“是,是,妾身曉得。”崔夫人語聲停頓片刻,緩聲道,“妾身有要事稟明皇后娘娘,礙於皇后娘娘剛診出喜脈,實在是不敢遞牌子進宮。除了長公主能幫妾身傳話給皇后娘娘,臣妾別無他法。”

“嗯,說原由。”

崔夫人衣裙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她跪倒在地,“妾身家門不幸,四子崔振不孝,竟鍾情於先帝在位期間被貶爲庶民的官員之女藍氏。今日有人跟妾身說,那可是罪臣之女,如何要得?那般的出身,且已是有夫之婦……”

聽到這兒,裴羽不由挑眉,覺着這事情蹊蹺——蕭錯是崔家的仇家,韓越霖卻是蕭錯的好友,崔夫人不可能忽然癡傻瘋癲,爲何要與仇家好友的妻子說這些?

自曝其短?

爲着私怨連整個家族都不顧了?

怎麼可能?這種事,只能是崔儷娘、崔容娘才做得出的,崔夫人麼,不可能。

沒可能發生的事情,卻發生了,緣何而起?一定還有後招。

後招又會是什麼呢?

裴羽斂目沉思。

昭華長公主也覺得事情蹊蹺,反倒笑了,“旁人危言聳聽罷了。貶爲庶民,便是千帆過盡,功過相抵,旁的再不需計較。你若只爲此擔憂,大可不必。至於有夫之婦一說,待人和離不就得了?”她又何嘗不明白夫君等同於是崔家的一個敵人,好聽的話是給親近的人聽的,對崔夫人,她犯不着以禮相待。

崔夫人沉默片刻,隨後語聲略略拔高,語出驚人:“即便如此,那藍氏亦是爲王法不容之人!她嫁人本是假象,所謂纏綿病榻的夫君,原本是女兒身,並且,那女子可是真正的罪臣之女!如此行徑的女子,有何資格嫁入京城任何一個官員府中?看中了這般的女子,妾身四兒不是鬼迷心竅是什麼?”

裴羽聽到這番話,此刻之前懸在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了——藍氏所謂的已經嫁人,是假的,與她裝作夫妻的,原來是一女子。藍氏與崔振的情緣中,從來未曾有男子介入,崔夫人所言,足證其清白。

至於什麼罪臣之女,裴羽纔不會相信,聽聽就算了——藍氏上有母親要服侍,心裡有着意中人——若是移情別戀,何苦用這方式苦守到現在?她是看重親情的人,所以特別能理解藍氏,便愈發篤定,藍氏根本不可能冒險行事,那女子至多是與她境遇相仿的苦命人。

但是……等等。

裴羽腦筋飛快地轉動起來。崔夫人爲何要跟昭華長公主說這些本不該提的事?甚至於,方纔所說每字每句,都該是關起門來都怕人聽到的崔府密辛,可她並未壓低語聲,甚至於還拔高聲線——這還是那個以前人人稱讚端方穩重的崔夫人麼?

崔夫人是故意的。

崔夫人並不知道她已有喜,在這前提下,篤定她今日會前來參加韓府的洗三禮,要知道她何時出門、何時進到韓府,很容易——她是來道喜的,怎麼會輕車簡行?不要說崔家的人,便是一些街頭百姓,都知道她幾時離府去往何處。

崔夫人那番話,是說給長公主的,亦是說給她的。本意呢?要借她們之口宣揚出去,讓人們都知道崔振鬼迷心竅看中了一個下賤且有罪的女子。

不,不應該是這麼簡單……裴羽按了按眉心,直覺告訴她,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由,只是,她想不出。

這是應了一孕傻三年的俗話麼?她無聲嘆息,愁煞人了。沮喪之時,有清脆的充斥着歡悅的女子聲音入耳:“姐姐,姐姐!我來看你和小外甥了!”

是舞陽公主。

昭華長公主悠然笑道:“快進來。”

裴羽在這頃刻間,想通了一切,脣角緩緩上揚,形成了至爲愉悅的弧度。

昭華長公主喜得貴子,洗三禮這日,她與舞陽公主都是不論早晚一定會前來道賀的人。

崔夫人瞭解到她們的行程之後,選了一個最恰當的時機面見長公主。此刻看來,是完全相信舞陽公主傾心於崔振的說辭。

這纔是關鍵。

唯有篤定這一點,崔夫人才敢冒着對長公主不敬的罪名急急趕來,例圖得到一個她濟寧侯夫人未走、舞陽公主到來的看似最恰當的時機。

很明顯,她得到了。

在崔夫人看來,這一步險招,是進退皆可達到目的的天賜良機,不過時間長短的差別而已——舞陽若是爲意中人斡旋,當即就會給出承諾、搭救意中人;若是舞陽優柔寡斷,還有昭華與濟寧侯夫人散播出自崔家人口中的流言蜚語。

舞陽若伸出援手,定會有激進之舉,讓崔振尚公主。相反,還有蕭家、韓家落井下石——並不能造成多大的影響,不過是逼着崔振在流言重壓下對藍氏頹然放手。

若非不知其中最重要的環節,處在局外人的位置來看待崔夫人今日謀算,勉強稱得上是算無遺漏了。

只是可惜,她將別人視爲掌中棋子的時候,卻漏算了人心,並且,不知自己那點兒格局,在外人看來,唯方寸天地而已。

韓越霖、蕭錯都是這京城消息最靈通的人之一,且都是年紀輕輕卻已老謀深算之人,若是看不出崔夫人那點兒盤算,他們在朝堂行走豈非是笑話?明明知道,卻並未阻攔崔夫人,意味的不過是篤定各自的髮妻不會受到影響。

最關鍵的是,皇后就在外院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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