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幼幼眼睛一亮,眸中立刻恢復了生氣,隨着他加快了步伐,不由擔心地問了句:“你放走了我,就不怕鳳碩對你不利?”
鳳徹只是慘淡地笑了笑,將那隻定製的簪子塞到她手中,帶着艾幼幼從小道急速奔走。
“景王爺就在城外,他帶兵已經圍城,城樓上有個密道,直通城外,密道內有我安排的人接應。”鳳徹指着城牆,“看到了嗎?那裡有一扇暗門,這琉璃簪就是鑰匙。進了門你就安全了。”
“爲什麼要救我?”她一直對他排斥厭惡,從未給過好臉色。
“亦雪妹妹,我……”鳳徹剛要開口,臉刷地一下慘白,像是吞下什麼極苦的東西。
此時身後揚起侍衛的大喊:“王妃逃跑了,抓住她!”
鳳碩緊抿雙脣,在她背部猛然一拍:“快走!”
兩個字隨着他一張嘴,生生帶出一口鮮血,艾幼幼才發現,鳳徹的後背被人射中一箭。
“你受傷了!”她慌張地手足無措,不知道怎樣做才能幫他止血。
“危險!”箭向雨水一樣刷刷射來,鳳徹大吼一聲,張開雙臂將她牢牢護住,鮮血將淺綠的衣袍浸透,他明明使不上力氣,卻硬是不讓自己倒下,護着她一直朝城樓奔去。
“不要讓他們跑了!”侍衛的聲音越來越近。
箭雨咻咻而下,她毫髮無傷,鳳徹卻身中數箭,他插滿箭的身子就像個稻草人,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倒了下來,氣若游絲:“快走!”
“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他是爲她而傷的啊,她豈能棄自己的救命恩人不顧。
艾幼幼使勁力氣拖着他走,可他的雙腳卻已經邁不開,血流成小小的湖泊。
他身上足足有十幾只弓箭,傷口一直汩汩地冒着血,她幾乎扶他都找不到落手的地方。
“亦雪,對不起,徹哥哥本想親自送你出城,可哥哥走不動了。接下來的路,就靠你自己了。”他的眼神越來越空洞,掰開她的手指,他不能拖累她,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親自將她平安送出。
“徹哥哥。”她第一次喚他哥哥,不想卻是訣別。
“亦雪……”鳳徹釋然的笑了,眼中淚水滾落,“在生命的盡頭,能聽到你喊一聲哥哥,我真的很開心。能對我笑一次嗎?你從來沒有對我笑過。”
“徹哥哥……”她哽咽地喚着他,勾起脣角,淚卻止不住順着下顎往下流,她知道他愛她,很愛很愛,可她連一個真心的笑容都未給過他。
“亦雪妹妹,其實我很清楚,像我這樣懦弱的人,怎麼配得上的你。給你添了麻煩,希望你不要怪我。”
“徹哥哥,你一點也不懦弱,懦弱的人不會用自己的命來救別人。我不該嘲笑你的真心。你捨命就我,我卻一直一直在做着傷害你的事,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她的笑容越來越模糊,不知道是淚水模糊了視線,還是天氣太冷,他的眼神怎麼也對不準焦距。
好冷,下雪了嗎?
他看到了,又一次看到了。
滿天的雪花紛紛飄落,她騎着白馬在街頭狂奔,銀色的捲髮伴着雪花起舞,對着他回眸一笑。
“徹哥哥,你醒醒,我帶你走。”艾幼幼握住他冰涼的手,努力托起他逐漸僵硬的身體,試圖換回他的神智。
“亦雪!快走!王爺在城外等你!”他忽然狠狠地將她推開,自己卻重重倒在地上,背部的箭撲地一下穿透胸膛,斷在身體裡。
她想要反悔,只聽他用盡力氣大吼一聲:“走啊!不要回頭!”
艾幼幼一震,不能回頭!若是回頭,鳳徹就白白犧牲了性命,城外的鳳靳羽也會陷入險境。
她雙手狠狠抹掉眼淚,淚水卻更加洶涌地往外冒,顧不了那麼多,她邁開大步一路狂奔,朝城樓跑去。
“要活的,不要傷着她!”身後是鳳碩狂怒的大喊。
艾幼幼一路狂奔,厚重的喜袍拖着地,頭上的髮簪跑落,銀髮披散開來,就像風中盛開的白蓮。
耳畔響徹緝拿她的呼喊,她全然不顧,跑掉的繡花鞋沿着臺階咕嚕嚕地滾下。
她赤着腳,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跑,拼命跑!
爹爹就在城外,只要進了那扇門,就安全了!
門越來越近,心臟因爲急速的狂奔和恐懼跳得又快又急,就像懸在喉間一樣,她大口地喘息着。
近了,很近了,她似乎聽到了他清冷的聲音喚着她的名,看到了他眼睛微微彎起一個月牙,對她揮手,好似在說“幼,來,爹爹在這裡。”
她笑了,可所有的笑容卻凝固成了冰冷的畫面。
此時城樓上一下涌出一批身着盔甲的侍衛,手持長槍,形成一堵厚厚的牆,人越來越多,數也數不清,他們死死堵住那扇門,堵住了她唯一的生路。
成批成批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涌上城樓,她回過頭,居然連來時的路也堵住了。
眼見着士兵逐漸縮小包圍,步步緊逼,艾幼幼挪動腳步卻無路可走。
城牆上的風格外大,艾幼幼一身火紅的喜服被吹得呼呼作響,貼在身體上顯得更加消瘦。
銀色的捲髮在風中不羈狂舞,雪白的雙腳因爲適才的狂奔而被石子扎破流血,冰涼的石地全是血紅的腳印,紛亂而無助。
她一回眸,看到城牆下的鳳靳羽,他也像受到什麼召喚,朝她這邊望了過來,四目相凝。
終於見到他了!她終於見到他了!
分別前,他還是一身雪白長衫,純淨得像冰雪一般,不染纖塵。
他素來只穿白色,今日卻穿了一身銀色的鎧甲,整個人顯得更加消瘦。
厚重的鎧甲冷冰冰掛在單薄的身上,他身體一直很冷,這麼冰冷的鎧甲,他又身重劇毒,怎堪重負?
艾幼幼的心驟然一縮,似乎就要涌出一股股的鮮血。
爹爹,你很冷吧?幼幼卻不能再在身邊溫暖你了。
她微笑着朝他伸出手,隔着重重空氣,做出撫摸他面頰的姿勢。
他們這麼近,已經這麼近了,她都能看到他,爲什麼怎麼也摸不到他的臉呢?
再也摸不到他的臉了……
太遠了,太遠了啊!她甚至瞧不清他的面容,他似乎正對她大喊着什麼,可那些話統統被風吹散了。
看不清,聽不見,但她能感覺到,那如她一模一樣焦灼、熱切、悽楚的視線,即便隔着千山萬水,也如一根紅線牽繫着彼此的心,從未分開過。
她與他在一起六年,甚至更久,久到她都望不見盡頭。
他寵她,愛她,用生命在保護她,可她帶給他的是什麼?任性、誤會、傷痛還有災難。
若不是她,他又豈會中毒?
若不是她,烈不會死,鳳徹不會死。
那些宮女說的對,她是禍水,一切因她而起,是她害了所有的人。
她欠他們的太多了,今生今世也換不清。
鳳靳羽似乎感覺到什麼,在千萬人中策馬狂奔。
爹爹,再喚一次我的名字,再抱抱我,再給我念那闕朝朝暮暮的詞,再一次,好不好?
可耳畔只剩風聲,風聲好大,吹散了他的聲音,吹散了鳳碩下令捉拿的狂吼。
風太大了,足以將一切吹走。
生不能同寢,死要同槨,爹爹,我來世還等你。
瘦小的身體從城頭墜落,火紅的喜服被狂風股揚而起,就像一隻斷線的紙鳶着了火,轉瞬就要化爲灰燼。
“幼!”鳳靳羽狂呼一聲,撕裂的聲音像是震碎了心脈發出,異常淒厲。
他從馬上飛躍而起,張開雙臂去接她。
喜服的一角擦過他的手指,他收緊手臂卻終於錯過,嘣地一聲,像巨巖砸在他心頭,腦袋嗡地一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城樓上的鳳碩,空氣剎然間凝固。
一抹絢麗的紫色閃過,抱起地上的女人,飛身上馬,邪魅的身影帶起一陣寒梅香氣。
此時埋伏已久的風烈邪拉開裂天弓,瞄準鳳碩,金色的羽箭破空而出,帶出一道耀眼金光,直穿鳳碩眉心,鳳碩慘呼一聲從城牆墜下。
天地間響起勝利的歡呼,一場反叛就這樣不傷一兵一卒平定,可她卻不見了。
“幼——”鳳靳羽策馬朝那個身影追去,歡呼們士兵和百姓堵住了去路,他就揮劍亂砍,也不管那些人是誰,只要擋路,見人就砍。
人潮中激起一片騷亂,所有人都驚詫地望着那個頭髮散亂,發瘋一樣殺人的白衣男人。
“靳羽,這些都是我們的士兵和子民!”風烈邪蹙眉提醒,萬千將士看着,鳳靳羽身爲王爺,這麼做無疑會亂了軍心,動搖民心,何況那些無辜百姓也有家小,豈能殘忍殺戮。
“我又不是皇帝,也不是什麼英雄豪傑,我管他們死不死,我只要幼!”鳳靳羽瘋了一般亂砍,殺出一條血路,可那人奔得太快,他只看見她散出一縷銀髮在風中飄揚,一個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追!危險!那人是北辰染,他……”風烈邪攬住鳳靳羽的去路。
“閃開!”鳳靳羽發狂地怒吼,從未如此大聲,沙啞的聲音似乎能將天震個大窟窿,未等風烈邪解釋,他就一劍劈下。
只見一條臂膀帶着黑色的衣袖唰地掉落下來,風烈邪慘叫一聲從馬上墜落。
“聖上!”士兵們齊齊圍了過來。
鳳靳羽只是看了風烈邪一眼,眉心一蹙,一揮馬鞭朝艾幼幼消失的地方狂奔,擋路就是一個“殺”字,他誰也不認!
見他殺紅了眼,完全失去理智,雪陌舞從馬背上一躍而起,一掌襲去將鳳靳羽從馬上打了下來。
鳳靳羽飛速起身一劍朝雪陌舞劈去,雪陌舞輕巧一閃,在空中劃出一道“清心符”貼了過去,才讓鳳靳羽稍稍鎮定下來。
“鳳靳羽,你還是鳳靳羽嗎?你居然連你皇兄和我都殺?在你心裡,除了愛情,其他什麼都不算嗎?”雪陌舞怒得牙根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