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會那麼想,緣由有二。
其一,蕭芳蕊雖是寧王側妃,但終究是個妾,本身也是庶出,原本應該沒有資格坐到那尊貴的一桌上的,不用猜都知道,永寧公主如此做的用意何在。
其二,蕭宋兩家一文一武,幾乎把持着龍蘭朝堂各半。幾年前,宋佳玥和蕭芳菲都住在京城,那時二人年紀雖小,但美貌已初見端倪,無論家世與相貌都旗鼓相當的兩個人自然而然被人們掛在嘴邊,作爲當事人的兩個小丫頭,便在那時互看不順眼。
宋佳玥出自將門世家,小時候頑皮淘氣,比男孩子還能折騰,看不過蕭芳菲的裝模作樣;蕭芳菲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知情達理,每次都“忍讓着”宋佳玥的無理取鬧。
結果可想而知,衆人的心都偏向了蕭芳菲。
只是宋佳玥的後臺算起來略勝蕭芳菲一籌,更是其他世家的人無所比擬的,所以大家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擡蕭貶宋。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小宋佳玥最後還是知道了。於是就看蕭芳菲更加不順眼。蕭芳菲比宋佳玥要大三歲,即便宋佳玥不給她好臉色,她依然維持着優雅大姐姐的派頭,面對宋佳玥的刁難,總是一副不跟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一般計較的知禮模樣。
後來,宋佳玥隨父去了北邊;不久,蕭芳菲也離開了京城。
兩人才漸漸淡出龍城貴族豪門千金的圈子,可兩人的身份地位在她們這個圈子卻屹立不倒,二人恩怨糾結也停留在衆人的記憶中。
永寧公主與宋佳玥是表姐妹,她把蕭芳菲安排到她們那桌,莫不是等下要刁難蕭芳菲來給表妹報仇?
這場宴席註定不平靜。
蕭家二女坐到上首那桌後,永寧公主笑眯眯地和她們聊起來,頗有知己好友的架式,可誰不知道永寧公主嫉妒蕭芳菲的美貌,看不起蕭芳蕊的出身?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衆人一邊享用着宮廷美食,一邊悄悄打量着她們。
“唉呀!”忽然,永寧公主低呼一聲。
其他桌的人精神一震,齊齊看過來。
雖然是永寧公主先發出的驚呼聲,站起來的卻是坐在她旁邊的蕭芳蕊。
“永寧公主,對不起,妾不是故意的。”
大家只看到蕭芳蕊一個勁兒地點頭向永寧公主道歉,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而夏楚悅這一桌的人,則默默看着永寧公主、蕭芳蕊和夏楚悅。
“跟我道什麼歉?湯又沒灑在我衣服上。”永寧公主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可離得近的人都能看到她臉上的幸災樂禍。
蕭芳蕊身體頓時僵住,她剛纔的舉動完全是條件反射。
上次永寧公主在寧王府不小心摔倒,自己好心去扶她,雖然沒能救到她,但好歹也是出於一片好心,最後卻被永寧公主打了幾巴掌。她的委屈卻找不到人申訴。
她明白,永寧公主千金之軀,非她能比。對方又是個刁蠻跋扈的性子,別人沒惹到這位公主,也可能被永寧公主教訓一頓。於是便暗暗提醒自己,小心謹慎,千萬不可得罪永寧公主。
她剛纔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覺得手肘好像被撞了一下,然後她就驚嚇地跳起來,原本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碗湯也被她給打翻了。顧不上裙子上的污漬,便忙不迭地向永寧公主道歉。
現在看到永寧公主似乎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她心底鬆口氣的同時又擔心起來,這位刁蠻公主有那麼好說話?
“四皇嫂,你沒事吧?”正忐忑着,就聽到永寧公主狀似關心的話。
四皇嫂?
蕭芳蕊猛的記起她另外一邊坐着夏楚悅,她迅速扭頭看過去。
“只是一點湯水而已。”夏楚悅十分淡定地說了一句,手裡依然拿着筷子,大有繼續吃飯的意思。
蕭芳蕊一下子就看到了夏楚悅右臂的袖子和腿上的裙子被湯汁浸溼了一大片,完全不像她表現出的那樣無礙。
可是人家都覺得沒什麼了,蕭芳蕊還能說什麼?總不能故意將小事鬧大,到時吃虧的是自己。換個想法,湯水灑在夏楚悅衣服上,可算是出了口惡氣,她應該感到高興纔對。
心念一轉,蕭芳蕊掛上虛僞的笑容,沒有多少誠意地說了句抱歉,便款款而坐,那態度,與之前相差十萬八千里,看得人咂舌不已。
永寧公主見狀微微蹙起秀眉,事情並沒有按她的預想發展,雖然夏楚悅吃了點虧,但那不溫不火的態度實在讓她火大。
她皮笑肉不笑道:“四皇嫂可真是寬容大度啊。”
夏楚悅尚未反應,蕭芳蕊便立即僵直了身體,看樣子永寧公主還想替寧王妃討回道不成?
蕭芳蕊看到過永寧公主與夏楚悅針鋒相對,當然知道永寧公主不可能在幫寧王妃,與其說是在幫夏楚悅,不如說是在借她這個無辜的人來對付夏楚悅。
大神打架,小神遭殃。
此時蕭芳蕊才體會到坐在這個位置的煎熬。
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可真正被人當槍使的時候,依然渾身不舒服。更擔心的是被人使用完了之後當廢物一樣棄掉,到時她連哭都沒地方哭去。
夏楚悅緩緩擡起眼,眼角餘光瞥見蕭芳蕊欲哭無淚的表情,視線最終落在永寧公主身上。
“永寧公主,我有一個疑問,不知道你能否替我解答?”
話題轉得未免太快了吧!
永寧公主心裡不悅,夏楚悅不迴應她的話,讓她一拳再次打在棉花裡,震傷了自己,難受之極,她冷哼一聲,“什麼問題?”
衆人也想知道夏楚悅有什麼問題要問永寧公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剛纔一出是永寧公主設計的,寧王妃竟然沒有半分失態,也沒有一分怪罪任何人的意思,心性未免太好了些。誰都不相信她真的會是一個如此大度的人,指不定接下來就是對永寧公主的反擊了。
“上次永寧公主進我房裡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一塊環形玉佩?”
永寧公主聞言當即變了臉色,“你什麼意思?”
她的反應有些激烈,聲音又急又高,就像是做了壞事被人抓包了一樣。
見狀,有心人不禁猜測,寧王妃難道是在暗指永寧公主偷了她的玉佩?
這個暗示也太可笑了吧。永寧公主是全龍蘭最尊貴的千金,要什麼東西沒有,會去偷一個王妃的玉佩?
“唔,永寧公主不必激動,我就是問一下而已,沒看到就算了,不過是塊玉佩,大街上到處都能買到,丟了便丟了罷。”夏楚悅依然面不改色,說起話來平平淡淡的,那樣子就像她說的一樣,好像真的對丟失的玉佩不太在意。
可如果真的不在意,又爲何在這樣的場合詢問公主?
如果真的不在意,那就是藉機誣衊永寧公主了。
永寧公主氣得眼睛發紅,猛的站起來居高臨下瞪視着夏楚悅:“你什麼意思?給本公主說清楚!你的意思是本公主偷了你的玉佩?”
“我可從沒說過這句話,永寧公主也別給自己安上這樣個名頭,要是讓外人知道了,指不定會怎麼猜測呢。”夏楚悅忽然牽起脣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永寧公主知道自己被下了套,偏偏自己還傻傻地往裡鑽,中了夏楚悅的奸計,氣得她差點兒吐血:“夏楚悅!你還敢胡說八道!”
“永寧公主何必如此生氣,我可沒有半句怪罪公主的意思。”夏楚悅從容不迫地笑道。
“夏楚悅!”永寧公主氣急敗壞地跺着腳,要不是顧及到現場那麼多人,她一定會衝上去甩夏楚悅兩耳光的。
而當看客的女人們看到兩人一笑一怒,面面相覷,心底忽然對夏楚悅起了幾分敬畏。
殺人不見血的人最可怕。
夏楚悅簡單的幾句話,就將永寧公主激得自亂陣腳,心思不簡單啊!更可怕的是這個女人竟然敢挑釁八公主,她難道就不怕八公主身後的皇后和太子責難?
與夏楚悅隔了兩個座位的蕭芳菲凝眉望向她,面露鬱色,寧王的改變,是否正因爲她敢於和太子那方的人對峙?
蕭芳菲不願意承認,此刻夏楚悅的風度耀眼得讓人睜不開眼。一直以來,從容有度、雅緻無雙的那個人都是自己,從何時開始,只要夏楚悅在場,她所有的光芒便被對方搶了去?
不!不是夏楚悅比她出色!只是因爲她霸佔了原本屬於自己的位子!如果今天那個位子坐着的自己,縱然被人刁難,自己也可以從容應對,甚至比她表現得更好!
從小到大,這樣的場面她參與過無數次,出醜的從來不會是自己,如果自己現在是寧王妃,不僅能不動聲色地反將一軍,而且能夠讓大家偏向自己。沒錯,夏楚悅現在得來的欽佩目光,都是從她這裡搶走的!
心中翻雲覆雨,表現卻要維持着大家閨秀的端莊典雅。蕭芳菲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出聲,不插手,靜靜當一個看客。她不是不想刁難夏楚悅,只是如今衆人目光匯聚在她們這一桌,無論做什麼都會惹來他人的懷疑。
其他人心中亦不平靜,悄悄關注着夏楚悅和永寧公主的戰局。
然而太子妃卻不能和大家一樣,隔岸觀火。在場她的地位最高,說的話也最有權威,此時若不出言阻止這場風波,以後肯定會被人拿來編排她。
於是太子妃微板着臉道:“瞧瞧你們兩個,像什麼樣子。好好的除夕午宴,你們是不打算吃了是不是?”
“皇嫂!”永寧公主噘着嘴委屈地看向太子妃,皇嫂竟然幫夏楚悅!
“喲,我們的小公主嘴巴都快翹得可以掛油瓶了,要是被咱龍蘭國絕世無雙的風國舅看到……”太子妃戲謔地點了一下永寧公主的額頭,將風飛拿出來壓壓她。
果然,永寧公主一聽到風國舅三個字,立刻扁了扁嘴,嘴上則不依不饒:“皇嫂,你不要亂說!”
說着的同時,卻不由自主地端正了坐姿,其姿態不比任何一個在場的女子差。
“大夥兒都別幹看着,趁熱吃吧,吃完大家一起去賞梅。”
聽到太子妃發話,衆人連連應是,場面迅速恢復正常。
夏楚悅垂下一雙清冷的眸子,看着自己小碟子裡的食物,筷子有意無意地撥拉着。
三言兩語,就化解了她和永寧公主的僵局,太子妃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呢!上次去清平山莊同車而乘,她還以爲對方只是個仗着家世和太子妃身份的高傲千金。不過也正常,能夠被選爲太子妃的女人,又怎麼可能只是一個以色侍人,空有家世的平凡女子呢。
“平兒,你帶寧王妃和蕭側妃去換身衣裳吧。”這時,太子妃淡淡地對站在她旁邊替她佈菜的貼身侍婢道。
“謝太子妃。”夏楚悅瞟了眼浸着湯漬,顯得油膩膩的一片,謝過太子妃的好意。
原本夏楚悅是不想去換的,可是之前因爲衣服穿得厚,沒多大異樣,過了一段時間,她感覺到油漬似乎穿透了層層布料,觸碰到她的肌膚,那感覺並不好受。更何況,她如果不換的話,要穿着這件衣服直到大晚上,想想就難受,這才答應了太子妃的“好意”。
蕭芳蕊早就受不了滿身的湯汁味了,一聽太子妃這樣吩咐,立刻感恩戴德地連聲道謝。
二人跟着平兒離開宴席。
永寧公主皺了皺眉,隨即眼睛一亮,趁着夏楚悅和蕭芳蕊離開,她把自己的丫鬟青梅喚進來,對其耳語了幾句。
青梅臉色微變。
永寧公主擔心她露餡兒,偷偷伸手在青梅的大腿上隔着幾層布料用力掐住,使勁兒擰了一下。
青梅臉色更白,在永寧公主的警告下,生生嚥下到了牙齒處的痛叫聲。
“快去吧!要是讓本公主等急了,有你好看的!”永寧公主收回手,轉而揮了揮,不忘威脅一句。
青梅低着頭小聲回道:“奴婢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