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同用了早膳,鳳斐便和夏楚悅交代了些事。昨天因爲他自曝身世,一些緊要的事夏楚悅忘記問了。如今兩人確立了關係,鳳斐也不隱瞞,全都告訴她。
原來,鳳斐早就和皇帝說過,想出京遊歷。對此,皇帝自然無異議,有異議的只會是華妃。但現在夏楚悅知道,原來華妃和鳳斐不是親姐弟,甚至連姐弟都算不上。
華妃本名白華,他們兩人的相遇說來挺狗血。
鳳斐在少年時遊歷大陸時遇到正被幾個山賊強綁押送上山的白華,他本來沒有善心去救人,就像夏楚悅對他的認識那樣,一般來講只會冷眼旁觀。
因爲他不是個熱心腸的人,路見不平,他可以不拔刀,不相救,而是冷眼旁觀。
然而不經意的一眼,看到白華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鳳斐動了其他心思,於是出手救了她。
險些受人侮辱的白華遇到見義勇爲的美少年,一顆芳心輕易地落在對方身上。
白華也和大多數女子一樣,愛慕着鳳斐,和別人不同的是,她愛上他不是因爲他的臉,而是因爲他救了她。每個女孩心裡都有一個夢,希望在自己落難時有英雄出來救美。
白華便是其中之一,就此淪陷。
只可惜鳳斐不是個愛惜美人的男人,儘管他在龍城九年表現得風流紈絝,也不能改變他本質上的冷血無情;更何況,白華和他長得幾分相似,他就算愛美人也不會喜歡上一個和自己有些像的女人,否則指不定就被當成變態了。
當他看到白華的時候,他心裡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事情的進展和他預料的一般無二,白華從那以後便跟在他身邊,透過她的眼光,可以看到她對他的愛戀一日日加深,等到鳳斐確定,白華對自己再也割捨不下時,他向她道明瞭目的。
白華起初十分震驚,憤怒,甚至絕望。
可是就像鳳斐猜測的那樣,她無法拒絕他的請求。
她的家人都被山賊殺死,而她在面對山賊凌辱的時候,是打算咬舌自盡的。
這樣一個烈性女子,當心愛的男人向她提出那樣的請求時,她在驚過、怒過、恨過之後,竟是忍辱答應了。
可她若不答應,又能做什麼呢?
一個孤苦伶仃的孤女,長得傾城傾國,在這亂世,若無人相護,最終也不過落得個受人欺凌的下場。
與其如此,不如答應他,至少,她還能夠見到他,不是嗎?
於是,二人一同到了楊柳村,一個離龍城只有二十里的小山村,楊柳村裡的風府是鳳西國的人很早以前建立的,二人一到此地便進入風府,接着開始放出流言,一步步算計,最後引來龍蘭皇帝。
龍蘭皇帝一見到化名爲風華的白華時,頓時驚爲天人,不顧羣臣后妃的阻攔,將其納入後宮。對於風府及風華的家世背景,自然有人調查一番,然而得到的結果只能是風府乃楊柳村的大戶人家,家世清白。
風華入宮後,沒過多久,就連升數級,成了榮寵無雙的華妃娘娘,並且九年來常盛不衰,一直霸佔着皇帝的寵愛。
鳳斐也被破格提升爲國舅爺,和皇后的哥哥平起平坐,加之鳳斐樣貌好,口才好,深得皇帝喜愛,在龍城,其地位並不比其他皇子公主低多少。
皇帝是個冷情的人,對自己的子女態度一般,還沒對鳳斐的好,很多人嫉妒羨慕,卻也只有嫉妒羨慕恨的份兒。誰讓人家有個得寵的姐姐,誰讓人家長得好說話溜。
如此一晃便是九年,鳳斐明面上無所作爲,天天吃喝玩樂,然而在無人看見的地方,他正一步一步瓦解着龍蘭。
鳳斐對龍蘭幾乎可以說了如指掌,並非說他什麼都知道,而是他對龍城重要人物的性格把握精準,對龍城兵力分佈也清楚,說能一舉滅掉龍蘭皇朝,那是誇張,但要讓其大傷元氣,絕不在話下。
但鳳斐沒有那麼做,現在太子寧王明爭暗鬥,他樂見其成的,能夠兩敗俱傷最好。
事實上他原本的打算如果華妃能夠懷孕,那麼生下皇子便可繼承龍蘭皇位,到時候龍蘭便如讓囊中之物,任其取之。可惜華妃肚子不爭氣,或者說是龍蘭皇帝老了不爭氣,華妃的肚皮愣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鳳斐便打算暗中扶持太子上位。太子腦子不笨,心也狠,只可惜和寧王一比,都要略差一籌,在鳳斐看來,龍希寧算得上一個對手,聰明過人,果斷冷漠,而且有野心,要是當了皇帝,絕對能夠將龍蘭治理得更爲強大,到時便會威脅到鳳西。
這樣一算,扶持太子便是不二之選。
太子本身好控制不說,他的孃舅又是宋家。龍蘭三大世家之一的宋家乃將門世家,將才輩出。
龍蘭有一半的兵權握在宋家手中,鳳西想要攻打龍蘭,勢必要削弱宋家在龍蘭的勢力,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其內鬥,從中瓦解。
然而宋家人向來團結,最年輕的一輩,宋家七子,天賦異稟,各有所長,十分傑出。憑着他們的本事和百年積攢下來的底蘊,外頭的人想要攻破外壘難如登天。連當今龍蘭皇帝都要看宋家人臉色,可以想見宋家的強大。
而太子不同,他的舅舅正是宋家這一代家主,他的外公是宋家老家主宋太尉,若讓他對宋家產生猜忌,兵不血刃地奪回兵權,到時候,沒有宋家人坐陣的龍蘭邊境,不堪一擊,以鳳西的軍隊,不說長驅直入,要迅速吞併則指日可待。
聽了鳳斐的講述,夏楚悅說不震驚是假的,但不至於驚到目瞪口呆的程度,他說話的時候她還不時插上一兩句,弄得鳳斐有時哭笑不得,有時卻驚喜連連。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可憐的姑娘,竟被你這隻腹黑狐狸給算計了。”那個女人也夠傻的,明明知道他不懷好意,卻仍往火坑裡跳。
要是她知道有個男人敢這樣設計自己,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鳳斐捕捉到夏楚悅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心肝兒一顫,舉手保證:“娘子放心,我對你的感情絕對是真的,要是有半點兒參假,任由你處置。”
夏楚悅只是涼涼地掃了他一眼,“記住你現在說的話。”
鳳斐毫不懷疑,他要敢背叛她,絕對沒好果子吃。
談到鳳斐無情對待華妃,夏楚悅心裡不免好奇,他爲何會喜歡上自己。華妃對他一片癡心,他可以無情利用,她對他來說可沒半分用處,眼下還是個戴罪之身,他怎麼會做此等無本買賣。
但這事不急,她等他講完後再問。
當鳳斐提到宋家的時候,夏楚悅十分詫異,龍蘭居然有這樣強大的世家,如果宋家有謀逆之心,龍氏皇室不是很危險,怎會容這樣的家族存在?
鳳斐告訴她,除了宋家外,另外兩大世家也是不容小覷的。一個是她比較熟悉的蕭家,另一個則是王家。前者和宋家相反,重文,出過不少丞相;後者則爲保皇派,不僅握有龍蘭四分之一的兵權,而且底蘊深厚,曾有多個女兒入宮爲皇,娶過的公主也不少,京城戍衛正是由王家人負責。
此外,貴族世家盤根錯節,並非表面那麼簡單,分得那麼清。很多家族算起來都有親家關係,就連互不對頭的蕭家和宋家,曾經也是嫁過對方的兒子娶過對方的女兒的。
夏楚悅聰明,一想也就明白過來,可是她還有一點疑惑:“既然宋家人打仗那麼厲害,爲什麼江夏王、我是說我爹會被稱爲龍蘭國的戰神,在龍蘭國有那麼高的聲譽?”
鳳斐聞言挑了挑長眉,嘴角染上一絲笑意:“江夏王可以說大跌衆人的眼睛,他出身不高,是何身份,其實很難說清,有說他只是獵戶的兒子,也有說他出自江湖,少時便參軍,在軍中表現突出,立功極快,不久便當上了副尉。其實他的事你這個當女兒的應該比我清楚,我在這裡說他倒顯得班門弄斧了。後來他當上將軍,馳騁沙場,領軍打過的仗大大小小也有數十次,卻從無敗績。”
“從無敗績?”夏楚悅錯愕地重複,她有前身的記憶,不知是不是接收時出現了問題,有些本該知道的她沒有相應的記憶,還有一些記憶也很模糊。
比如,*那一夜,到底是誰破了她的身,她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又比如,她對江夏王的印象也不深,只有一張英俊的臉龐,看起來三十多歲,十分英氣俊朗,也許是因爲江夏王常年駐守軍中,與原主所處時間不長;
最深的記憶反而是龍希寧,那個從前不看原主一眼的男人。或蹙眉,或抿嘴,或瞪眼,在她的腦海中格外清楚,她想不知道都難。
記憶中,還有很多關於原主爲了龍希寧做的傻事,對於那些,夏楚悅都是刻意不去看的,那樣的傻女人,死得可悲可憐可嘆,她看多了只會讓自己更加痛恨龍希寧。
對一個人的感情付出越多越累,她可不想把自己的感情浪費在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龍希寧於她而言,就是不相干之人。
而原主竟然記住的都是那個男人的一點一滴,連自己的父親都記不清許多,真不知該說她自私還是說她無心。
“沒錯。你不是他女兒嗎?連自己父親的戰績都不清楚?”鳳斐似笑非笑地勾起脣看向她,“要不是知道你是夏楚悅,我會懷疑江夏王的女兒給人調包了。”
之前他擔心有個戰神父親的夏楚悅得知他的身份後會排斥他,哪裡想得到她那麼無所謂,現在談起江夏王,她也沒有半分傷感,神情好似在聊一個陌生人一樣。
夏楚悅聽到他的話,心裡不免驚了驚,不過想到借屍還魂太過詭異神秘,應該不會有人想得到,這才稍放下心來。
鳳斐看到她抿着脣不說話,以爲自己的話惹得她不開心,於是趕緊開口:“因爲從無敗績,便被稱爲常勝將軍。又因爲他出身不高,在軍中名望很高,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也水漲船高,慢慢的常勝將軍便變成戰神。連皇帝都對他讚譽有加,封他爲王。”
“只可惜……”鳳斐看了眼夏楚悅,見她並無異樣,才接着道,“只可惜勝利不會永遠光顧一個人,江夏王在和南唐國對戰時全軍覆沒,江夏王也失蹤了。”
夏楚悅抿了抿脣,對此她是有記憶的,說的是失蹤,那是因爲沒人找到江夏王的屍體,然而卻找到已經分屍了的坐騎,以及屬於他的鎧甲,於是有人說他被南唐國的士兵砍得面目全非。
前身錦繡郡主爲此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還大病過一場。
鳳斐停了下來,桃花眸柔情似水,噙着溫柔的憐惜,用自己的大手握住她的手:“也許,江夏王仍然在世,將來的某一天你還能看到他。”如果江夏王在世,那便是龍蘭的戰神,鳳西國的大敵,對他來說,是敵人。
可是此刻,鳳斐心裡竟然希望,江夏王還活在世上,因爲那樣她會開心些。
感受着覆在自己手上的溫度,夏楚悅心中一暖,她對江夏王並無多少感情,鳳斐對她的安慰讓她有種被照顧被關心的感覺,那樣的感覺……很好。不管將來如何,至少這一刻她享受到了他的寵溺。
她衝他淡淡一笑,那笑如春日桃花,豔麗而美好,鳳斐心頭漏跳一拍,有種攬她入懷親吻的衝動。
但此時場景並不合適這樣的動作,他只能把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繼續說:“當時,龍蘭皇帝極是重視江夏王,甚至有將宋家的兵權分給江夏王的矛頭。不是沒人懷疑江夏王的死和宋家人有關的。畢竟南唐軍隊弱,而且當時龍蘭軍隊的優勢很明顯,按理江夏王不可能會輸,而且是慘敗——全軍覆沒。”
“難道是軍中出了問題?”夏楚悅立刻敏感地察覺到什麼。
鳳斐點頭又搖頭,“全軍覆沒,找不到作證的人,縱然有懷疑,也死無對證。”
夏楚悅垂下眸子,也看向他包着她的手,如果有機會,她會查明當年的真相,算是她借用這具身體的報酬。
不想夏楚悅沉湎於傷痛和仇恨,鳳斐的大拇指輕輕地揉着手掌中的細柔小手,將楊柳村的秘密講了出來,夏楚悅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
“楊柳村的村民都是由鳳西國的人喬裝而成的?”
“呵,是啊,你想不想知道怎麼辦到的?”鳳斐眼眸一轉,一副誘人上勾的狡猾模樣。
夏楚悅想不想看他的得意樣兒,便不配合地道:“不想。”
鳳斐嘴脣一癟,很是委屈似的。
夏楚悅不爲所動,自從她接受鳳斐後,這傢伙越發像個孩子了,撒嬌賣萌耍寶樣樣精。
鳳斐微蹙起眉,眼若桃花,此刻卻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紅脣微扁,看在腐女眼中,那就是一絕世好受。他眨了眨眼,讓人懷疑那水汪汪的桃花眼隨時會落下淚來。
“好吧,你說。”夏楚悅想堅持都堅持不住,不是心軟,而是怕這傢伙演戲真飆出淚來,到時可有她受的。一個女人流淚她都受不了,何況是男人。
鳳斐聞言一喜,變臉極快,眼中霧氣盡散,燦若星辰,嘴角高高翹起,狡詐似狐,房間內彷彿一瞬間變得亮堂,“娘子,我就猜你想知道。”
夏楚悅無語,只能在心底翻白眼。她看走眼了吧,這傢伙哪裡是個內心冷漠的,完全是個乖張的男人。
鳳斐不知道夏楚悅的腹誹,他彎着脣角道:“其實很簡單。楊柳村的原着民都被嚇跑了,村裡怪事多,很多戶村民忍受不了,就會搬走,我的人便住了進來,而村民的身份也被‘借用’了,至於那些搬走的村民,則弄了新身份。”
他說得輕鬆,但夏楚悅明白,這事做起來絕不簡單。
單是給一批村民辦新身份,便要費一番功夫。現代要身份證,古代人遷徙更嚴格,對人口的落戶也更加謹慎,沒有相關勢力,絕對辦不到。同時,想要轉移一批村民卻不被人注意,也是極困難的。
這些鳳斐不說,她也沒去問他怎麼辦到的。
他對她坦白這些,已經是對她極大的信任,她沒必要事事追根究底。
他們一聊就聊了一上午,夏楚悅這才驚覺和鳳斐呆在一起的時間過那麼快,她居然沒有半點無聊。
吃飯的時候,鳳斐給她介紹了風府的管家劉紳,也是鳳西國的聯繫人,一般有什麼消息都是通過劉紳在鳳斐和鳳西國之間傳遞的。
見他好像有什麼事要和鳳斐說,夏楚悅吃完飯就說出去走走,鳳斐點點頭,看着她離開,然後同劉紳一同去了書房。
等鳳斐出來後,已經是兩個時辰以後,夏楚悅看他神情有幾分凝重,便問:“是不是出事了?”
鳳斐搖了搖頭:“沒有。”
“鳳斐,我不喜歡被騙。”夏楚悅嗓音略沉,眼裡閃過一絲不悅。
鳳斐苦笑一聲,拗不過她,道:“不是什麼大事,華妃病了。”
夏楚悅皺眉,“你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