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刺入一點點,卻也足以給影六定下一個以下犯上的弒主之罪。
夏楚悅眉頭一皺,軟劍去勢不減,直刺入影六身後那朵彷彿張開血盆大口的豔麗藍花裡,內力順着劍身擊出,藍花咬到硬綁綁的尖銳劍身,急速地後退縮小,只退到一半,便被夏楚悅手中劍氣從內震碎,一瞬間汁液噴濺而出,伴隨着極度噁心的腐臭味。
影六正因刺傷夏楚悅而呆傻住,腐臭的汁液濺了他一身,衣服被腐蝕,迅速破敗枯槁。
夏楚悅沉聲道:“這些花看似美豔,實則爲最可怕的生物,凡是靠近的生物,不知不覺就成了它們的食物。”
衆影衛聽得心驚肉跳,在大家的潛意識裡,只有飛禽走獸以及昆蟲等動物纔會致人於死地,至於無法行動的植物,尤其那些美豔花朵,從來沒想過居然能夠悄無聲息地吞噬人命。
眼角瞥見不遠處一朵看起來柔弱的白色花兒,花朵不大,比拳頭還小,一隻蜜蜂飛落到花上準備採蜜,然後那朵白花的花瓣悄悄地合攏將蜜蜂包圍起來,等蜜蜂意識到想要逃走之時,已經來不及,任它如何掙扎,都被白花看似柔軟實則堅韌的花瓣牢牢地困住。
衆人只看見白花裹着蜜蜂,一陣陣蠕動。
那畫面就像是人從頭到腳被白布所束,不能呼吸而奮力掙扎。
即便見慣血腥殘暴場面的影衛,也忍不住一陣反胃,更是後怕不已,美麗柔弱的鮮花,竟然是隱匿高明的食人魔。
衆人匆匆瞥開視線,速雲則緊張地盯着夏楚悅的傷口。
“小姐,您受傷了,我先替您包紮一下。”她瞪了影六一眼,竟然敢刺傷小姐,要是被爺知道,他小命鐵定保不住。
影六的臉色比衆人更白幾分,他心虛地低下頭,單膝跪地:“請小姐降罪,影六甘願領罰。”
夏楚悅右手捂着左邊胸口上方靠近肩膀的傷口,冷淡地道:“你覺得我要殺你嗎?”
影六聞言身體一僵,深吸一口氣,道:“是。”
“哼,影六,你忘記樓裡的規矩了嗎?”速雲眼眸一冷,長劍直抵他的脖子。
“影六沒忘。”影六額頭冷汗涔涔,更加愧疚地低下頭。
任何組織的下屬都需唯命是從,主子的一個命令,所有人都必須執行,而清風樓在這方面格外的嚴謹,即便樓主要他們自刎,他們也不能拒絕或反抗。
如果是鳳斐拿劍刺他,影六必然不會抵抗。
但換成沒有完全收服他們的夏楚悅,影六自然也就沒有那種把命交給對方的覺悟,甚至連信任也沒有幾分,看到夏楚悅朝他刺劍,他下意識地就用劍去擋,雖然說他沒有要傷夏楚悅的意思,只是想自保,可他傷了她是事實。
“把影六抓起來。”速雲看了夏楚悅一眼,冷聲命令其他影衛。
她在清風樓中有着極高的地位,與速風速雨速雪並稱清風樓四大護法,相較於夏楚悅,清風樓的人更加信服她。
立刻有兩個影衛將影六捆綁起來,而速雲則和夏楚悅走到樹後處理傷口。
傷在那裡,處理傷口時必要解開上衣,古代男女大防,她們只能在樹後背對着衆影衛,還要隨時注意周圍的動靜,防備隨時可能化作怪物偷襲她們的植物。
衣衫半敞,露出光滑細膩的肌膚,左肩處的傷口就像是一道猙獰的笑口開在了細膩白皙的皮膚上,雖然不深,看起來卻顯得格外的刺眼。
速雲瞳孔微縮,取出乾淨的紗布拭去仍在滲血的傷口。
夏楚悅秀眉因爲疼痛而緊皺着,速雲動作一頓,手上的力道盡量放輕。
“我沒事,你不用那麼小心。”夏楚悅注意到她的動作,寬慰道。
速雲點頭,動作依然輕緩,等擦掉傷口邊的血後,速雲將止血的藥散在上面,再以白紗布包裹在外。
弄好之後,夏楚悅自己動手將落在肩膀下的衣服拉上,整理好衣物,兩人一起從樹後走出來。
二十幾個影衛齊齊一動,目光投向她。
在衆人跟前,跪着影六。
除了影六低頭看不清表情外,其他人的臉色都被夏楚悅瞧在眼裡。
他們眼中有焦急有擔心,只不知這焦急和擔心是爲她或者爲影六。
“小姐,影六以下犯上傷主,按照清風樓的規矩,該處理極刑。”速雲面無表情地盯着影六的頭頂。
他們對外一致,但內部的規矩卻極嚴,一旦犯錯,不管平時關係多好,都要按照規矩辦事,無規矩不成方圓,唯有如此,才能夠讓組織更好地運轉下去。
影六在夏楚悅處理傷口的時候,腦海中晃過各種各樣的死法,此刻面如死灰,速雲說什麼都不能讓他震動半分。
其他影衛也不敢替影六求情,無論從道義或者規矩來講,影六釀成的錯都無法彌補。
正當所有人覺得夏楚悅會讓人殺了影六時,夏楚悅忽然牽起脣角,慢條斯理地問:“你覺得你有罪嗎?”
衆人聞言愣住。
影六猛的擡起頭錯愕地看向她。
“你覺得自己有罪嗎?”夏楚悅又問了一遍。
影六從夏楚悅的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東西,心想,難道她想逼自己一再認錯?
心裡不知怎的,有些怨怒,如果不是她不吱一聲就動手,他也不會拔劍相向。
影六目光銳利直直望着她,“有!”
“那你說說自己犯了什麼罪吧。”夏楚悅不溫不火地道。
影六聞言更加肯定心裡的想法,眼底閃過一絲惱意,他悶聲道,“我刺傷了小姐,以下犯上。”
“不。”夏楚悅冷冷地道,“你錯在目中無人,囂張狂妄。我提醒你們要小心那些花草樹木,你們可有放在心上?如果放在心裡,那朵食人花攻擊你的時候,需要我出手嗎?”
影六臉色瞬間僵住,原本滿是憤怒的眼睛裡閃過心虛與愧疚。
周圍的影衛也個個羞愧地低下頭去。
原來小姐這是藉着影六來教訓他們。
確實,如果他們能夠聽進小姐的話,那麼影六遇到食人花偷襲時就不會毫無所覺,小姐也就不用出手救他,影六更不會以爲小姐要殺他而拔劍相向,最後也不會刺傷了小姐。
這並不是影六一個的錯,縱使換了個人,處在影六的位置上,很可能反應都會和影六一樣,因爲,他們的心思和影六是一樣的,一路護衛跟隨,卻不曾真心擁待小姐,反而對她的指手畫腳不以爲然。
速雲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夏楚悅說完話後所有影衛羞愧低頭不語,眼裡閃過一道精光,小姐這是要收服影衛呢。
夏楚悅目光如炬,在衆影衛頭頂上一一掃過,他們雖然低着頭,卻能夠感覺到夏楚悅停留在他們身上的目光,一個個把頭低得更低。
雙手被束縛在身後,跪在地上的影六痛聲喊道:“小姐,影六知錯了!”
“屬下知錯!”其他影衛也跪到地上跟着喊道。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夏楚悅一直緊繃着的臉變得柔和,“都起來吧。”
聞聲,衆人又是一怔,全都擡頭疑惑地看着她。
“怎麼?你們打算一直呆在這裡?”夏楚悅挑了挑眉,眼裡閃過一絲戲謔。
“沒有。”影衛們趕緊搖頭。
夏楚悅目光一轉,落在影六臉上:“你也起來吧。”
“小姐,您……您不責罰屬下?”影六愣愣地問。
夏楚悅牽脣笑道:“怎麼,你那麼喜歡受罰?”
影六連連搖頭,“當然不是。”
速雲冷淡地看向他:“小姐讓你起來便起來,耽誤了小姐找解藥,你的小命可不夠換的。”
影六忙不迭地站起來,兩個影衛上前給他鬆綁。
“出發吧,大家小心一點,莫再粗心大意。”夏楚悅從他們身上收回視線,轉眸看向前方。
“是!”衆人齊聲應道,氣勢如虹,聲蕩九洲。
食人植物的確比那些毒蟲毒蛇更加可怕。
因爲誰也不知道哪株植物會食人,而林中到處都是植物,那些食人花食人草就像是潛伏的殺手,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忽然迎頭一擊,轉瞬間將人殺死。
儘管有夏楚悅的提醒,大家依然有防不勝防的時候。
比如他們警惕着路兩邊的花草樹木時,貼伏在地面上的藤蔓突然動了起來,將他們雙腿纏得緊緊的,不少人被絆倒,然後被藤蔓拖走。
要不是其他人反應及時,分分運起輕功跳起,下場肯定和那些瞬間倒下的影衛一樣。
好在大家武功底子不弱,臨危不亂,縱然被藤蔓束着腳拖走,也會用劍迅速將那些束縛自己的藤蔓斬斷。
等到他們出了這片食人植物區的時候,大家已經不能用狼狽來形容了。
第一次體驗到植物會像動物一樣能動,吃人,他們也算是增長了見識,只是恐怕沒有幾個人想要這種見識。
“休息半個時辰。”夏楚悅的情況比大家要好一些,畢竟是過來人,又被衆人保護着,身上倒沒多少傷,她見大家臉色疲倦,身上也有不少傷口未處理,這纔開口說要休息。
影衛們眼睛裡隱過異樣的光芒。
他們自然看出了夏楚悅的體貼,心裡感動。
各自找了塊空地坐下,因爲見識過那些前一秒靜止的植物下一秒就張開血盆大口或抽出枝條殺他們的植物,這會兒大家都不敢靠着樹幹休息,全都找那些植物少的地方暫作休息。
看着衆人心有餘悸的模樣,夏楚悅心裡暗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們真是將這句話演繹得淋漓盡致。
“小姐,我們帶的乾糧不多了。”速雲走到夏楚悅身邊,沉聲道。
夏楚悅蹙起眉:“只要有水,就夠了,食物可直接在林中找。等下我們先找找乾淨的水源。”
也只能如此了,未找到血滴子和冰蟬前,夏楚悅是不會離開的。
休息了半個時辰,夏楚悅讓大家兵分三路尋找食物與水源,速雲幾個身手較好的堅持要與夏楚悅一組,從而保護她。
夏楚悅也不推辭,他們本就是鳳斐送來保護她的,她若推辭,反倒顯得矯情,而且若自己有個三長兩短,恐怕鳳斐也不會放過他這些手下。
天公不作美,他們剛行動沒多久,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
大家只能先找躲雨的地方,速雲謹慎地守在夏楚悅旁邊,遇險時能夠第一時間擋在她面前。
夏楚悅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被雨淋得像落湯雞一樣,這才找到一處可避雨的山洞。
山洞裡還有一堆灰燼,想來這裡有來過,估計是南嶺人躲雨躲到過這裡。
他們這行人有九個,躲在不大的山洞裡,略顯擁擠。
影衛們不敢與夏楚悅靠得那麼近,想要離開山洞,守在外面。
夏楚悅冷聲命他們進來。
七個人面面相覷,最後只能聽從夏楚悅的命令,呆在山洞裡,他們擠在一起,看起來頗爲怪異。
明明夏楚悅那邊還有空位,他們卻覺得於禮不合,且主僕有別,不肯靠過去。
其實這些江湖中人,哪裡會在乎什麼於禮不合的,他們顧忌的是夏楚悅的身份,她是鳳斐的女人,他們要尊稱她一聲夫人,他們若是和親近,主子還不得把他們全滅了。
這些人對鳳斐的性格還是瞭解的,想想鳳斐笑眯眯地命人將他們抽筋剝皮,衆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夏楚悅瞧着他們顫抖的模樣,以爲他們站在山洞口冷,便道:“你們站進來些,免得被雨淋到。”
七個黑衣影衛不約而同地搖頭,臉上的表情十分驚恐。
夏楚悅不解地皺了皺眉,自己什麼時候成洪水猛獸了?他們怎麼像是很怕自己的樣子?
速雲脣角微翹,目光從影衛臉上逡巡而過,然後對夏楚悅解釋:“小姐,他們只是不習慣和女人同處一‘室’而已。”
夏楚悅聞言眸子一睜:“不習慣和女人同處一室?難道他們都是……”
看到夏楚悅怪異的眼神,衆人齊齊哆嗦了下,怎麼覺得小姐的眼神那麼奇怪呢!
速雲輕咳一聲,面無表情地道:“小姐心裡明白就好。”
夏楚悅點點頭,“嗯,你們主子也太不人道了,下次見到他,一定要點撥點撥他。”
怎麼能讓這些個年輕氣盛的大小夥子不沾腥呢,總不能他自己嘗不到,就不讓人別人嘗吧。
正騎馬趕路的鳳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用手摸了摸鼻子,眼裡閃過一絲笑意。
丫頭,莫不是你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