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可謂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很多人,在做錯事情之後,不會感激曾經千方百計阻止他犯錯的人,而是將這些善意的忠告,當成一種他人對自己的惡毒詛咒。慢慢地,心裡便有了積怨,認爲自己所有的過失,都是由於他人曾經的勸阻造成的。
她們對豆豆和劉婆婆的怨恨亦是如此。
“那王道長呢,按理說他這修道之人,不該對村裡男丁的失蹤坐視不管啊?”晨曦雪心裡對道貌岸然的王道長滿是不屑,臉上卻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
“他不是不管,而是以他現在的道行,根本就無能爲力。”綠衣村婦無奈地說道,“他說我們的丈夫,都是被豆豆爹的鬼魂給抓走了。如今豆豆爹的鬼魂又吸食了大量的陽氣,要制服他,可不是一兩天就能辦到的。”
“又是豆豆爹。”晨曦雪低聲念道,腦海裡已不由地想起了一直黏着她的豆豆,但從昨日劉婆婆生病開始,這孩子就沒再黏過她,還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或許,是因爲劉婆婆的病吧,畢竟劉婆婆是他在這世上唯一值得依賴的人。如果連劉婆婆都離他而去,他將會變成無依無靠的孤兒,在這人人都排斥他的小村莊裡,讓他一個九歲的孩子,該如何生存下去?
晨曦雪心裡替無辜的豆豆感到不忿,憑什麼在他失去父親之後,她們還要殘忍的在他的傷口上撒鹽,讓他小小年紀就承受着連大人都無法承受的傷痛。
她在不知不覺中握緊了雙手,將拿在手中的糕點捏得粉碎,但她很快便抑制住心裡的憤怒,緩緩鬆開了手。手中散開的糕點殘渣瞬間便都落入了水中,引來了一羣歡悅的小魚在相互爭食。
她平靜地看向她們,問道:“豆豆爹生前與你們可是有過節?或者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們爲何會如此仇視於他?”
“那倒沒有。”伍家大嫂搖搖頭,她們都沒有察覺到晨曦雪那隱藏在眼底的怒意,繼續說道,“其實
他人挺好的,逢人都會客氣地打聲招呼,畢竟是個出去見過世面的人,又會寫幾個字,與我們這些鄉野裡土生土長的自然不同。記得我們剛搬來的那一年,說是爲了喜氣,討個吉利,他還幫着我們每家每戶都寫上了對子,那紙墨錢都是他一人出的。而後的日子裡,村裡不管哪家哪戶有了困難,他都會慷慨解囊,施以援助”
“倘若他真如你們說的這般好,那他死後就不會出來作祟,殘害曾與他朝夕相處的村民。”晨曦雪借用了李老闆的一句話,對她們說道,“你們想,一個人在他活着的時候都不作惡,死了能還能壞到哪去,就算他做了鬼,也一定是個好鬼。他該是保佑你們都來不及,又怎會將你們鬧得雞犬不寧呢?”
晨曦雪的話讓她們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頭,她們不是不懂這些道理,只是事到如今,她們早已是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心思去分析箇中緣由。
伍家大嫂緩緩擡起了頭,解釋道:“起初,我們也不願意相信是他的鬼魂在村裡作祟,像他那麼好的人,該是早就投胎轉世到了好人家。可隨着村裡的怪事越來越多,攪得人心惶惶,再加上王道長說過,豆豆爹不是壽終,他魂魄上的怨氣太重,是不能進入輪迴投胎轉世,所以,他的魂魄就留在了後山,做了鬼王。不是我們忘恩負義,只是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我們已是不得不信。”
這麼無助又可悲的理由,讓大家都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人世間有太多的身不由已,讓人慢慢失去了本真,逐漸變得冷漠和無情。
就在此時,山間突然颳起了一陣風,風裡還帶着斜斜的雨絲,那冰涼的細雨灑落在她們的頭上、臉上、身上,讓她們從無聲的沉默中醒來。
藍衣村婦急忙喊了一聲:“哎呀!下雨了,我們還是趕緊找個地方避避雨吧。”
山裡的雨水說來就來,總是任性到讓人猝不及防。
雨滴打在水面上,變成了無數個密密麻麻的水圈,一個水
圈還未消散,另一個已迫不及待地將其覆蓋,河面上很快便被雨水打得凌亂不堪。
她們已顧不上還未洗好的衣服,用手將頭遮住,就朝着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跑去。
就在她們匆匆趕去避雨時,一個淺藍色的身影卻冒雨朝着河邊跑來,那飛快的腳步直到晨曦雪身邊才停下,他二話不說便將晨曦雪擁入臂彎之中,用手替她擋住頭上逐漸變大的雨珠。
晨曦雪仰頭看向已被雨水打溼臉龐的朱楠,他臉上散開的雨水隨着雙頰滑到下巴,凝結成了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再滴落到他們腳邊的鵝卵石上。
她沒有將他推開,而是安靜地呆在他的臂彎中,在他的庇護下,隨着他在雨裡奔跑。腳下凹凸不平的鵝卵石,被雨水沖刷後顯得尤爲的光滑,讓心緒茫然的晨曦雪險些就滑到在地,好在朱楠眼疾手快,一把將她半墜的身子撈起,穩穩地圈入了懷裡。
晨曦雪待在他的懷裡,聽着兩人都變得急促的心跳聲,覺得心口有股暖流在潺潺淌過。周圍淅瀝的雨聲逐漸遠去,一切都變得虛無渺茫。
“還是我抱住你吧,這樣跑得快些。”朱楠說着,已將晨曦雪打橫抱起,將她的頭埋入了自己的胸口,避免被雨淋溼。
晨曦雪還未應允,朱楠已抱着她臨空騰起,朝大樹下飛去。
算起來,這是朱楠第四次如此將她抱起。
第一次是在上元燈節,他抱着她從擁擠的人羣中飛出,那時,周身是一片絢爛的煙花;第二次是在忘憂古鎮,他抱着她從熊熊烈火中飛出,那時,周身是一片足以令人窒息的滾滾濃煙;第三次是在山嶴村的後山,他抱着她逃離羣蛇的襲擊,那時,周身漆黑一片,危機四伏,他就算身中蛇毒,也拼命護她周全。
第四次,就在方纔,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陣小雨,他就已緊張到眉頭蹙起,一臉憂色。
不知,他對所有的人都如此,還是僅對她一人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