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弟言不由衷。曾記否當日賢弟爲救葉仁宣來我官洲惠民藥局,曾聆聽麗娘撫琴一曲。”李準笑道。
陳燁腦中閃過當時情景,點點頭:“麗娘姑娘的琴藝真如天籟之音,陳燁有幸聽聞,深感榮幸。”
“奴婢彈奏完,乾爹曾與奴婢有番談話,先生可還記得?”麗娘羞澀的低聲道。
談話?陳燁愣了一下,搖搖頭:“抱歉,陳燁實在是想不起來了。”麗娘剛有些恢復光彩的美眸又黯淡了下來,哀怨之色又浮現在俏臉上。
李準搖頭苦笑道:“賢弟這話越發言不由衷。”
陳燁赫然道:“當日心急葉掌櫃安危,無暇他顧,還望李準兄和麗娘姑娘見諒。”
李準嘆了口氣,苦笑道:“也罷,愚兄就爲賢弟提個醒吧,當時麗娘彈奏完,愚兄興奮之餘說要賞麗娘,並且無論她要什麼,我都答應,賢弟這你總該想的起來了吧。”
陳燁茫然的搖搖頭。李準嘆了口氣,苦笑道:“麗娘,乾爹幫你也只能到這裡了。既然賢弟不願承認與你有約,你還是算了吧。”
兩滴晶瑩的淚珠掉落下來,濺打在石桌邊緣,麗娘低垂着頭,低聲哽咽道:“乾爹,女兒不想就這麼不清不楚離去,能否讓女兒和先生單獨談上幾句。”
李準笑了一下,站起身來:“賢弟,佳人多情,奈何負之。”手腕輕抖,將隨風飄起繡着幾朵梅花的大袖捲了起來,搖搖頭,邁步走出了垂釣亭。
“老十六,花葯董,你們陪咱家在園中走走可好。”李準微笑瞧了一眼躬身肅立的秦十六,目光望向跪伏在地的花嬋玉、劉全寶和王三、鄭三刀,慢聲說道。
“能陪李公公賞園,是奴婢的福分。”花嬋玉小心翼翼道。
李準深深地瞧了花嬋玉一眼,沒有說話,嘴角浮動着玩味的笑意邁步向前走去,秦十六跟隨在身後。
花嬋玉站起身來,扭頭瞧了一眼垂釣亭內,美眸內全是疑惑之色,但稍顯即逝,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麗娘姑娘,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誤會,陳燁確實不記得曾與姑娘有過什麼約定。”陳燁尷尬的說道。麗娘低垂着頭。沒有吱聲,垂釣亭內的氣氛也隨着李準的離去變得壓抑尷尬起來。
半晌,麗娘輕聲道:“當日乾爹說要賞我,並且說無論我提出什麼要求,他都答應。當時奴婢、奴婢對乾爹說、說想、想要服侍先生。”
“竟有此事?”陳燁身子劇烈一震,震驚的瞧着麗娘,腦子如電閃一般急速轉動着,絞盡腦汁回憶着那日在惠民藥局正廳內所發生的一切,漸漸的腦子裡似乎好像有了一絲模糊的印象,似乎當時李準確實曾說過要賞麗娘。那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
陳燁眼前一亮,失聲道:“我想起來了。”
麗娘猛地擡頭,驚喜的瞧着陳燁,顫抖道:“謝天謝地,先生、先生終於……”
“麗娘姑娘,我想起來了,在你與李準兄說話之際,好像有一名太監闖了進來,打斷了你們的談話。”陳燁興奮的說道。
麗娘俏臉上的驚喜慢慢消退了,怔怔的望着陳燁。陳燁抱拳施禮道:“麗娘姑娘,後來陳燁就辭別了李準兄。去府牢救葉掌櫃,陳燁、陳燁確實沒有和姑娘有約定,姑娘一定是誤會了。”
麗娘靜靜的瞧着陳燁,眼淚滑落下來,哽咽道:“奴婢說出了要服侍先生,先生確實沒有答覆奴婢,可是、可是先生也沒有拒絕奴婢,不拒絕,奴婢心裡就認爲先生已經默許了。”
陳燁身子一顫,險些蹦起來,不會吧,這樣都行?陳燁怔怔的瞧着麗娘,真想衝麗娘伸個大拇指,你比我那個時代的女孩子還猛,一面之緣竟然就想嫁給我?!我這當真是在大明朝?
陳燁嚥了一口唾沫,苦笑道:“陳燁感謝麗娘姑娘對陳燁的一片厚愛,心中實在是誠惶誠恐,可是、可是,麗娘姑娘,陳燁自始至終都沒這個心思,還請姑娘諒解。”
“先生是在拒絕奴婢嗎?”麗娘靜靜地瞧着陳燁,美眸內全是淚水。陳燁無言以答,只能苦笑着施禮。
麗娘擡起玉手輕輕揩去香腮上的淚水,輕聲問道:“先生是嫌棄麗娘曾服侍過李公公?”
這話怎麼聽上去好像爲了你我和太監在爭風吃醋,一個太監我吃的哪門子醋,真是豈有此理。陳燁苦笑道:“姑娘誤會了,陳燁絕無此心。”
“那先生是怕奴婢服侍先生,會對先生有不軌的企圖?”麗孃的美眸緊緊地盯着陳燁的雙眼。
陳燁一愣,苦笑道:“姑娘高擡我了。陳燁區區一介草民我能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怕讓人知道。說心裡話,李準兄如此厚待於我,我確實是受寵若驚,也百思不解,他爲何對我如此厚待?也許、也許是李準兄和我一見如故吧。”
麗娘微垂下頭,輕聲道:“那就只有一個理由了,先生一定是嫌奴婢貌醜不堪,因此纔不允奴婢服侍您。”
陳燁苦笑道:“說實話,陳燁剛纔心裡還真想過用這個理由來拒絕姑娘。但陳燁不願說違心之話,姑娘天姿國色,容貌之美勾魂攝魄,若是連姑娘這麼美的女子都能說出醜字來,那個人一定是個瞎子。”
麗娘俏臉一紅,美眸瞧着陳燁:“那先生爲何依舊不願奴婢服侍與你。”
陳燁苦笑道:“姑娘,天下好男人何止千萬,何必只將眼神放在陳燁一人身上,況陳燁生性風流,家中已有三妻,姑娘又何必委曲求全。還是另選他人吧。”
麗娘自失的一笑:“你知道嗎,你是我能離開李準離開是非之處的唯一機會。只有跟着你,李準纔會放心,纔會讓我活着。因爲我知道的骯髒事情太多了,李準再有一年多就任滿。這一次他又立了這麼大功勞,他對奴婢說,他回京後一定會坐上秉筆太監的職位。”
麗娘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輕聲道:“職位越高,眼紅他的人就會越多,而我則會成爲那些人扳倒他最有利的證據。”
陳燁眼中閃出吃驚之色,他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美貌異常的女子,心機竟然這麼深,看問題竟然這麼透徹。
“李準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因此我未來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這一年多無論哪一天都有可能會是我生命結束的日子。”
麗娘臉上的笑容露出了悽美之色。慢慢站起身來,走到亭邊,涼風吹拂,薄如紗衣的粉色杭絲衫裙隨風舞動,蕩起層層漣漪的波光傾瀉過來,若隱若現的修長婀娜嬌軀放射出晶瑩的光輝,望之真如一件稀世的珍品一般。
“我從四歲就被賣進秦淮河妓坊內,十七歲那年我色藝蓋壓秦淮十四樓所有的姑娘,奪了花魁。”
麗娘美目泛起迷離之光,悽美的一笑:“花魁第一夜,王孫公子、達官貴人、鉅商富賈趨之若鶩都聚到輕煙樓揮金如土一睹我的芳容,那晚買我第一夜的銀子一翻再翻,打破了二十年秦淮花魁第一夜記錄,漲到了十萬兩銀子。就在所有聚到秦淮河的男人們猜測奴婢花落誰家時,我被買走了。買我的是江南織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總管太監,他將我送給了到南直隸採辦御藥的李準。我跟了李準兩年一百二十三天,我不想死的這麼默默無聞,連個記得的人都沒有。”
麗娘美目閃過決然之色,喃喃道:“先生,奴婢想讓你永遠記得奴婢,不管是歉疚還是惱恨。”話音剛落,麗娘縱身而起,仿若歸巢的小燕越過石欄跳入了湖中。
正聽得入神的陳燁瞬間驚醒過來,大聲喊道:“快來人!”也縱身躍上石欄,跳入湖水中。
站在亭外的劉全寶、王三和鄭三刀驚駭的飛奔過來。王三剛想跳,被鄭三刀一把揪住後脖頸子按住了,王三驚怒道:“你他孃的幹什麼?”
鄭三刀斜睨着眼嚷道:“你他孃的會水嗎?”
王三搖頭道:“不會!”
鄭三刀將腰間的長刀解下扔給王三:“不會你添什麼亂,是救你啊還是救主人?!”話音剛落,鄭三刀縱身而起,仿若一條白條魚鑽入水中,僅僅濺起了幾滴水花。劉全寶和王三緊張的瞪着攪動的湖水。
半分鐘後,幾米遠處陳燁摟着麗娘從水裡探出頭來,喘着粗氣費力地踩着水向亭邊游去。這時鄭三刀也在一兩米外冒出頭來。
陳燁瞧到鄭三刀,興奮道:“太好了,三刀快將麗娘姑娘救回岸上。”
鄭三刀瞟了一眼眉目緊閉,衫裙盡溼,玲瓏嬌軀頗有通透感的麗娘。驚得急忙閉上眼睛,將頭扭了過去,這美得冒泡心癢癢的小娘們跟你說着話就突然跳了河,你讓俺救她上岸,萬一你推俺身上咋辦,俺可不上當,自找倒黴!邊划水靠近陳燁,邊嘿嘿笑道:“主人,那是個小女子,男女授受不親,還是主人您摟着吧,俺拽着你。”
鄭三刀微睜開眼,伸手揪住陳燁的肩膀,一手划着水,一手拽着陳燁和麗娘兩人,竟沒有絲毫的吃力。
鄭三刀劃到亭邊,沒好氣地仰頭瞧着臉帶喜色神情緊張的劉全寶和王三,嚷道:“俺說你們兩個小子傻站着幹什麼,還不快找繩子把主人拽上去。”
王三和劉全寶醒過神來,忙如無頭蒼蠅一般轉身正要向亭外奔去。一道黑影從兩人分開的縫隙鑽了過去,秦十六光着膀子,峰巒迭起的上身隨着手臂的擺動靈活的彈跳着。迎風將黑衣長褂使勁一抖,瞬間集束成棍,伸向鄭三刀,沉聲說道:“三刀兄弟抓緊了!”
鄭三刀伸手緊緊攥住長衫。秦十六吐氣開聲,峰巒迭起的肌肉塊瞬間抱緊仿若精鋼一般,右腳震地,整座垂釣亭輕微的搖晃了一下,鄭三刀揪着陳燁的肩膀,陳燁則摟着麗娘被黑衣長衫內透出的強悍力量拽的從水中鑽出射向空中。
“回來!”秦十六暴喝一聲,握着黑衣長衫的右手臂發出一連串仿若金屬撞擊聲般的骨節交錯聲猛的向回一收,鄭三刀三人橫空飛落進垂釣亭內。
鄭三刀身子還沒落地,身子就硬生生扭了過來,伸手按住慣性前衝的陳燁,秦十六和王三也同時出手,三隻手穩穩的將陳燁身體的衝勁化去。陳燁摟着麗娘站在亭內。
陳燁半抱半摟着麗娘來到石桌前坐下,黑衣長衫仿若一張黑網落下蓋在麗娘身上。黑衣長衫下,陳燁右手伸出大拇指沿着麗孃的胸前的膻中微用力向上推了一下,緊接着左手中指微向上在兩臀瓣間的長強用重手法點了一下,隨即中指沿着督脈一直上行到大椎,這才擡手在後背微用力拍了一下,麗娘嬌軀隨之一顫,緊閉的牙關張開,體內鬱傷因湖水的陰冷而聚集在哽嗓咽喉的濁氣被吐了出來,麗娘猛地坐起,劇烈的咳嗽起來。
鄭三刀秦十六和王三全都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秦十六躬身笑道:“老十六再一次有幸目睹先生通神的醫道,真是歎爲觀止。”
陳燁輕輕鬆開麗娘,站起身來,微露苦笑道:“十六兄謬讚了,所幸沒出不敢想之事。”
李準和花嬋玉一前一後快步走進涼亭。李準快步來到陳燁身前,緊張的上下打量着溼漉漉的陳燁:“賢弟,你、你沒事吧?”
“沒事,李準兄不必擔心。”陳燁忙笑着說道,眼神瞟了一眼已慢慢停住咳嗽,但依舊低着頭的麗娘。
李準這才放心的輕吁了一口氣,扭頭望向麗娘,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之色,嘴角輕微抽搐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準的聲音雖然低沉,但廳內之人都感覺到話音中所透出的刺骨陰寒。
麗娘慢慢站起身來,一雙勾魂攝魄的美眸已完全沒了生氣靜靜的望着李準,沒有說話,嘴角綻起一抹淒涼的笑意。
李準同樣瞧着麗娘,只是眼神從猶豫難捨慢慢變得冷漠平靜起來,臉上露出春風和煦般的微笑:“傻丫頭,莫非是乾爹對你不好,你竟然去尋短見,沒的讓賢弟瞧乾爹的笑話,真是不聽話的妮子!老十六,送麗娘回去吧。”
一旁躬身站立的秦十六嘴角輕微抽搐了一下,微笑道:“麗娘,請!”麗娘俏臉上的淒涼笑容越發的濃了,沒有生氣的美目慢慢轉動瞧了一眼陳燁,轉身正要離開。
陳燁大聲說道:“王三,送四夫人回李莊!”亭內所有的人都是一愣,王三莫名的瞧着陳燁:“東家,四、四夫人是哪個?”
話音剛落,鄭三刀極度鄙夷的瞧了一眼王三,臉上早已諂笑如花,衝麗娘翻身跪倒:“小的鄭三刀拜見四夫人。”麗娘猛地轉過身來,俏臉已是淚流滿面,百感交集不敢置信的望着陳燁。
王三這時也反應過來,急忙滿臉賠笑,躬身施禮:“王三見過四夫人。”眼神飛快瞟向跪在地上的鄭三刀,懊惱的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我他孃的真笨的是地方,腦子進屎糊塗了,難道他孃的眼也瞎了嗎?!這女人都爲東家跳湖了,她不是四夫人誰是?!
陳燁微笑道:“麗娘你要是不點頭,他們恐怕會一直這樣給你施禮。”
麗娘醒過神來,俏臉瞬間紅豔如火,急忙擦去臉上的淚水,又羞又慌的急忙微蹲身還了半禮,羞臊的低聲道:“快、快快請起。”
鄭三刀嘿嘿笑着站起身來,高山仰止一般瞧着陳燁,主人啊,你不會是色仙轉世吧,咋能迷了這麼多美得冒泡的小娘們,三刀真是仰慕你啊!
陳燁面帶微笑,滿意地衝鄭三刀輕點點頭,三刀還是很有眼力見的。要是知道鄭三刀此時心裡會將自己說的如此不堪,恐怕非暴踹他一頓不可!
李準愣了片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賢弟你們兩人這是唱的哪一齣啊?”
陳燁微笑道:“麗娘管你叫乾爹,是不是我也要隨着改改稱呼?”
李準笑聲戛然而止,一口氣卡在嗓子眼,上不來下不去,好半天才伸着脖子順下這口氣,苦笑道:“賢弟,我好心給你送人來,你怎麼反倒要害我的性命啊,你要是再說這種話,愚兄我真要拂袖而去了。”
陳燁嘿嘿一笑。秦十六笑着躬身道:“老十六恭喜先生又納一房如意嬌妻。”陳燁笑着還禮。
麗娘披着秦十六的黑衣長衫走過來,秦十六這件黑衣長衫幾乎將麗娘修長苗條的嬌軀整個包裹了起來。“乾爹。”麗娘蹲身施禮,美眸含淚望着李準。
李準雙手虛扶,眼中也閃過溫情,微笑道:“傻丫頭,快起來,能嫁給如意郎君,今日應該高興,不要哭。”
“是。”麗娘直起身子,瞧着李準:“乾爹對女兒的大恩,女兒這輩子都報答不完。”
李準眼中閃過一抹難言的異色,臉上露出開心的笑意:“好女兒,有你這番話,乾爹就知足了。今後可要謹守婦道,好好服侍乾爹的賢弟。”麗娘羞紅着俏臉,重重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