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打量着門前的馬車,不過是很普通的馬車,老爺爲何突然如此緊張?用眼示意護衛在轎子周圍的護轎兵士小心戒備,和護衛班頭一同走向馬車。
在距離馬車不到兩米時,護衛班頭右手握住了刀柄,示意徐福停下,自己謹慎警惕的慢慢接近馬車。
護衛班頭站在車後,側耳聽着車廂內的動靜,聽了片刻,並無異樣。一個箭步衝到車前,剛要厲聲呵斥,愣住了,車架上盤腿坐着一個頭戴平巾,身穿青色曳衫,頭一點一點正打着瞌睡的聽事。
護衛班頭鬆開刀柄,輕咳了一聲,年約十六七的小聽事驚得打了個激靈,急忙睜眼瞧去。
護衛班頭抱拳施禮道:“請問小公公有何貴幹?”
小聽事打量了一下頭戴圓帽,身穿橙色軟甲,足蹬黑靴的護衛班頭,倨傲的問道:“你是何人,敢質問咱家?”
護衛班頭勉強露出幾絲笑容:“在下徐閣老的護轎班頭。”小聽事聞言急忙跳下馬車,向後望去,瞧到官轎,臉上立時露出諂媚的笑意,一溜小跑來到轎前,翻身跪倒:“景王府內府奴才趙狗兒叩見閣老大人。”
轎簾掀起,一絲寒光從徐階眼中射出,但隨即就消失了,臉上露出淡淡笑意:“老夫剛從景王府回來,不想小公公竟早到了一步,趙公公請起。”
趙狗兒趕忙站起身來,滿臉諂媚笑意:“奴才可萬萬不敢當閣老大人如此禮遇,會折了奴才的壽的。”
徐階微微一笑:“王爺打發你來,不知有何要事?”
“回閣老大人,我家主子打發奴才來,是給閣老大人送件東西。”
“東西?”徐階眼神閃爍了一下,微笑問道:“什麼東西?”
趙狗兒笑道:“是一個半大的紅木箱子。”
徐階臉色微變,笑道:“箱子,裡面裝的什麼?”
“哎呦,閣老大人,您這是難爲奴才了,奴才只是個跑腿的,再說了,這是我家主子送給您的禮物,奴才哪有膽子敢打開瞧看。不過,奴才知道,我家主子不僅給您送來了箱子,還有其他閣老和六部九卿的大人們,我家主子也打發奴才們去給他們同樣送了一口紅木小箱。”趙狗兒諂媚的笑道。
徐階沉吟了片刻,微笑道:“禮物老夫收下,公公回去,替老夫拜謝景王殿下。”眼神示意站在趙狗兒身旁的徐福,徐福從袖內摸出一塊不足一兩的散碎銀子,笑着放在趙狗兒手裡。
趙狗兒喜笑顏開的翻身跪倒:“奴才謝閣老大人的賞。”徐階笑着放下轎簾,沉聲道:“走吧!”轎伕們擡起官轎走向府宅大門。
“公公請!”徐福笑道。
“好說。”趙狗兒眉開眼笑引着徐福快步走向馬車。
片刻,徐福和護轎班頭擡着半大的紅木箱子進入府內,片刻,徐府的大門突然關閉了,轎廳內傳來徐階難以抑制的怒吼聲:“去將徐璠那個畜生喚來!”
“多謝孟公公了。”陳燁瞧着正廳擺放的楠木圓桌上色香味俱佳的全羊宴,滿意的笑道。
孟衝慌忙躬身笑道:“王爺如此誇獎奴才,奴才真是受寵若驚,奴才沒別的本事,可要論做菜,奴才這點手藝還是能拿得出手的。”
陳燁笑着點點頭,問道:“內府大姑奶奶處?”
不待李準答話,孟衝已躬身諂媚的笑道:“王爺放心,內府奴才置辦了兩桌,和王爺您這的規制一模一樣。”
陳燁滿意的笑着點點頭:“嬋玉、蘭兒這兩個丫頭這回有口福了。”
李準笑道:“主子這話說的是,孟公公那可是主子萬歲爺須臾離不開的人,他做的菜主子吃着最可心意。除了當年嚴嵩輔政時,主子賜給他一盤孟公公親手做的羊脣龍鬚,讓他大飽口福外,滿朝文武可都沒這份口福,今兒不止兩位未來的娘娘有口福,奴才也能沾主子的光,品嚐到美味了。”
孟衝笑着瞧向李準,眼中露出感激親近之色。李準笑着衝孟衝微點點頭。“王爺,若是您沒別的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陳燁剛坐下,正要拿筷子品嚐,聞言,笑道:“孟公公何必這麼着急,一起吃上幾杯酒再走不遲。”
孟衝忙諂媚的笑道:“這可使不得,奴才何等人,怎敢與王爺同桌共飲。再者,這天也不早了,奴才也要趕回去,爲主子萬歲爺準備晚膳呢。”
陳燁點頭笑道:“既如此,本王也不敢強留你。李準。”
李準從袖內摸出一張錢票,笑道:“主子說了,也不知道孟公公喜歡什麼,這是主子的一點心意,孟公公拿着買點可心的小玩意吧。”
“這可萬萬使不得,這都是奴才應盡的孝心,怎麼敢收王爺的賞。”孟衝假意推脫道,眼神發亮,手已輕輕攥住了錢票。
李準順勢鬆開手:“孟公公要這麼說,不是顯得太生分了嗎,主子說了,孟公公服侍主子萬歲爺,勞苦功高,這點心意也是做兒子的感謝你替他盡了孝道。”
孟衝翻身跪倒,擡袖擦着眼睛,哽咽道:“王爺這份孝心真是感天動地,奴才真是感動的不知說什麼好了。”
陳燁站起身,過去笑着扶起孟衝,輕輕拍着孟衝的肩頭:“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若不嫌本王府內冷清,有閒暇時,就過來和本王喝茶聊聊天。”
孟衝使勁點着頭,眼圈內溢動着淚水,哽咽道:“王爺如此恩遇,奴才感銘終身。王爺,奴才告退了。”
“李準,替本王送送孟公公。”
“孟公公請!”李準引着孟衝以及二十餘名手裡拎着硃紅漆色食盒的尚膳監奉御們出了克己殿。
陳燁玩味的一笑,轉身瞧着桌上的精美菜餚,笑道:“通達,別傻站着了,坐下。”
錢有祿笑道:“孟公公也給有祿準備了一桌好菜,雖然不及東家這桌精美,但也是色香味俱佳,有祿和李總管剛都說好了,他那桌菜賞給內府各處的管事,他到我那,我們還有全寶兄今兒要喝個一醉方休。主子,要是有什麼事,您就吩咐府內的奴才去做吧,我和李總管今兒要做甩手掌櫃了。”
陳燁一愣,搖頭笑道:“這麼一大桌子菜,我一個人吃,既冷清又沒情趣,你們也真他孃的忍心,把我一個人晾在這。”
錢有祿笑道:“東家要是覺着寂寞,不如去後宮和嬋玉小姐、蘭兒小姐一塊吃酒說笑,有祿說句放肆的話,美酒美食再加上美人,豈不比和我們兩個不解風情的傢伙一起吃酒來的開心暢快。”
陳燁瞧向錢有祿,臉上浮起怪異的笑容:“錢總管,本王覺着你現在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你這話說得本王一陣陣的手癢癢,李總管還沒回來,不如你過來坐下,本王和你好好聊聊。”
錢有祿臉色一變:“東家,有祿突然想起,放在我房裡的您那兩箱珠寶玉器好像沒上鎖,可別讓哪個手腳不乾淨的奴才順手摸走幾件,有祿這就去上鎖去!”
話音剛落,錢有祿仿若逃命的兔子飛奔出了克己殿,險些和進殿的李準撞在一起。“你這是?”李準的話剛出口,錢有祿一把拉住李準,低聲道:“東家邪火上升,你要不想捱揍,馬上跟我走!”李準驚得急忙跟隨錢有祿,像兩隻逃命的兔子向齊家殿飛奔而去。
陳燁站在殿門前,瞧着兩人恍若逃命的背影,搖頭笑道:“兩個混蛋演技越發一流了,不消說,一定是李準出的餿主意。”
陳燁的心突然有些慌亂,自嘲的一笑:“兩個小丫頭有什麼可怕的,怎麼心裡還真的有些怕見她們?”
陳燁的右腳邁出門檻,又停住了,猶豫了半天,苦笑道:“看來真的有些中了魔障。”收回腳,轉身回到殿內,坐在楠木圓桌旁的圈椅上,拿起筷子,心情突然變得既慌亂又有些莫名的壓抑,連握着象牙筷子的手都有些輕顫起來。
啪陳燁將筷子重重的放在桌上,咬牙道:“我他孃的就去了,又能怎麼的。”站起身,發狠的走向殿門,剛要邁過門檻,吃驚的瞧見一名小聽事跪在殿前青石臺階上。
“啓稟王爺,高啓求見。”小聽事跪伏在地,說道。
陳燁一愣,心虛的輕輕吁了一口氣,慌亂嘈雜的心情突然放鬆了下來,微笑道:“請他進來。”
小聽事一愣,請?驚疑的擡頭望向陳燁,瞧到陳燁臉上浮動的怪異笑容,驚得伏地道:“奴才遵旨!”慌亂爬起身來,後退了幾步,險些從臺階上滾落下去,手忙腳亂的轉身飛奔而去。
陳燁自嘲的一笑,揮了下手,站在殿外兩側的幾名聽事,急忙下了臺階,都退向右側的翼樓。
陳燁瞧着大坪對面的齊家殿,陷入沉思,腦海中閃過花嬋玉和柳蘭兒精緻燦爛的笑顏,喃喃道:“看起來我是真的對這兩個丫頭動情了。”陳燁輕輕拂動大袖,走回殿內。
片刻,小聽事引着高啓急匆匆的來到殿前,小聽事翻身跪倒:“啓稟王爺,高、高聘君殿外求見。”
殿內一片靜悄悄的,小聽事驚疑的悄悄擡頭飛快的往殿內瞟了一眼,乍着膽子,稍稍大聲道:“啓稟王爺,高聘君殿外求見。”又等了片刻,殿內依舊靜悄悄的。
小聽事臉色有些發白,回身瞧了一眼跪在身後的高啓,低聲道:“高聘君,咱家卑微職小,不敢多作停留,您老人家就一個人在這跪着吧。”說完,不待高啓回話,站起身,匆忙離去了。
高啓瞪着眼瞧着小聽事急匆匆離去的背影,臉上全是苦笑,讓老夫一個人跪着,這他孃的算怎麼回事?下意識的張嘴:“孃的,這不是耍老夫嗎?”
話剛出口,高啓醒過神來,臉色瞬間白了,心虛驚懼的望向殿內,突然殿內人影一閃,驚得高啓一哆嗦,跪伏在地:“高啓叩、叩見景王殿下。”
耳旁傳來熟悉的撲哧笑聲,高啓身子又是一顫,悄悄擡頭偷瞟,愣了一下,猛地直起身子,驚詫的瞧着站在殿門口的陳燁,壓着嗓音道:“怎麼會是你?”
陳燁微笑道:“爲什麼就不會是我,難不成這景王府只許你來,就不許我來嗎?”
高啓如釋重負的長喘了一口氣,擡袖擦了擦滿是冷汗的額頭,低聲問道:“景王殿下呢?”
陳燁微笑道:“去後宮了,剛走。”
高啓身子一軟,虛脫般的癱跪在臺階上:“嚇煞老夫了。小子,你還沒離京啊?老夫還以爲你已經回鹿野鎮了呢。”
陳燁微笑道:“我就是走,也得跟老哥你辭別纔是,更何況,在申時行府前,咱們不是約好要共圖大事嗎?”
高啓不滿的白了陳燁一眼,撇嘴道:“你還有臉說,老夫在家中高臥的都快起繭子了,可你小子呢,音信皆無。我以爲你這臭小子放我鴿子呢!”
陳燁微笑道:“看你這副義憤填膺的德行,沒少在家罵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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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啓哼了一聲,心虛的四下瞧瞧,低聲道:“說正經的,這景王到底什麼病?”
“病?”陳燁一愣,恍然笑道:“也沒什麼大毛病。”
“我瞧也是。”高啓輕吁了一口氣,臉露鄙夷低聲道,緊接着又心虛的四下瞧了瞧。
陳燁撲哧一笑:“看起來老哥你對景王很有成見嘛。”
“豈止老夫,可着京城你隨意打聽,要有人說他一句好話,我……”高啓又緊張的四下瞧瞧,聲音壓得更低道:“我將這顆頭顱送與你。”
陳燁微笑點點頭,微皺眉頭道:“我也曾有些耳聞,不過我這次進王府,王爺給我的印象,卻與市井傳聞大不相同,禮賢下士,溫文爾雅。”
高啓撇了一下嘴,斜睨着眼瞧着陳燁,突然嘴角露出一抹壞笑:“臭小子,你與老夫說實話,這次給這位荒唐王爺診病,沒少撈銀子吧?”
陳燁點頭:“不多,也就千把兩吧。”
高啓癱軟的上身,吱溜挺得溜直,雙眼閃爍着貪婪之光,羨慕的伸出大拇指,嘿嘿低笑道:“不愧是老夫的忘年交,有手段!”
陳燁狐疑的瞧着高啓身上穿的洗的有些發白的藍布直裰:“老哥,家中莫非遇到變故?是遭劫了還是行騙被抓,將家產充公了?”
“呸呸呸你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來!”高啓極度不滿的翻了個白眼,低聲道:“你小子不是京里人,你不知曉景王可是個極度貪財的主,老夫之所以穿成這樣,是怕景王借看病爲由,施敲詐之實。”
高啓嘆了口氣,低聲道:“也怨老夫這些年不知收斂,名聲在外啊!”
陳燁撲哧一笑,明白了爲什麼自己打發李準去請他,他推三阻四不肯前來,原來是害怕被敲詐綁了活票。
“我說老哥,你不累嗎?起來吧,咱們殿內等候王爺。”
高啓一愣:“你瘋了,要是讓景王看到老夫敢在他府上如此放肆,老夫豈不連老命都得搭進去。”
陳燁笑道:“不會的,王爺臨走時,曾吩咐我,高聘君來了,請他殿內等候。”
話音剛落,高啓已哼哼唧唧站起身來,咧着嘴,揉着膝蓋,不滿的瞪着陳燁:“你小子怎麼不早說,害老夫跪了這麼久。還有你小子站在殿門口,老夫跪着是跪你還是王爺?佔老夫的便宜,你小子也不怕雷劈!”
陳燁笑着搖頭,轉身道:“你這老傢伙,我好意讓你起來,你反倒狗咬呂洞賓,早知這樣,就讓你跪着得了。”
高啓唯唯諾諾猶猶豫豫進了殿,緊張的四下瞧着,懷疑的問道:“小、小友,你可別害老夫,真是王爺說的,讓老夫在殿內等候?”
猛地瞧到陳燁坐在圈椅上,旁若無人的邊吃着菜邊自斟自飲着,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低聲驚叫道:“你、你怎麼敢如此放肆?你這鄉下來的土包子不要命了,這豈是你能吃得,還不趕緊起來!”
陳燁邊往精美的三彩酒杯內倒着酒,邊欣賞着手裡握着的三彩細腰大肚酒壺,讚歎道:“不愧是禁宮大內御用器物,真是堪稱國寶!”
“我說你小子耳朵聾了?還不趕快起來!”
陳燁笑着又往旁邊的酒杯內倒了一杯酒:“放心吧老哥,這桌酒菜就是王爺賞給你我享用的。”
高啓一愣,臉上露出驚喜,急忙快步過來坐下,邊搓着手邊嘿嘿笑道:“這怎麼話說的,老夫進的王府,連王爺的面都沒瞧到,王爺就賞賜酒菜,這、這實在是無功不受祿啊!”
“你不好意思,也罷,那就我吃着,你看着。”
陳燁的話還沒說完,高啓已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吧嗒了一下嘴,眉開眼笑道:“好酒啊,御酒果然非同凡響,堪比瓊漿玉液啊!”斜睨着眼瞧着面帶微笑的陳燁:“老夫發覺你小子還真不是一般的不是東西,王爺賜宴你我二人,你小子竟想一個人吃獨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