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正該驚歎的,是你現在的記憶。
火光模糊了輪廓,席單薄的軀殼裡,容納的一魂一靈截然不同。
原本生而爲人的記憶,早已被移魂術攪擾凌亂。
雜亂無章的參雜進朱雀記憶,在腦海中堆疊淹沒,沉澱下不明所以的思緒。
———————————————————————————————————————
第二次鳳凰劫,前塵如是。
被朱雀選中的傀儡,自此流落人間,只爲找尋其他傀儡。
癡妄以爲集齊的是什麼解脫之果。卻不知到頭來,千般作爲都只成全了一個謀劃。
包括第一次憑藉自己的意志,讓雙手沾滿血腥……
也不過成全了第三次——鳳凰劫。
圖騰被開啓的時刻,兵燹殺伐成了獻祭。
隔着幽紫的結界,遙望曠野。遍地的枯骨在疾風中被狄卷的搖曳。百鬼拾骨,無處埋葬的愁、無處安放的恨,都在劃破長空的悽吼中得以發泄。
有人在哀求中倒地不起,潤入荒野;有人在抗擊中化作血泥,塗滿城闕。
功成在即,席整個人就彷彿是喝醉了酒,頭很重偏又很清醒。
眼前的一切雖是出自她一手安排,卻再不是什麼幻覺了。
就如同她,雖留得一副凡塵身軀,卻早已不是世人一樣。
沒有曾幾何時的聖女;沒有七夜昨夕的逢魔;而今的她是爲異靈。
踏碎山河,所至所見便能帶來浩劫的異靈。
———————————————————————————————————————
“逢魔!你究竟是何人!”隔着風聲,魑離的質問撕裂喑啞。
席垂首以望,神色徒有一絲哀涼。言語間卻容不得半絲鬆軟,當即道:“我?不就是如你所見這般?予祭怨者得償之靈!”
“怨……你敢說蕭曈之怨,非是你一手策劃?!”
“哈……事已至此,是與不是又能怎樣?!你以爲她還能聽見所謂真相嗎?
即便她能聽見,你欺她良多,還期望她能聽你解釋嗎?”
———————————————————————————————————————
“又是這樣隱約的聲音!”圖騰鏈接中,白虎豁然擡眸。
漠然觀望已久,見他終於自冥想回憶中醒來。玄武隨即上前。
“感知到此身魂魄的記憶了?”
“嗯。”
“僅此?沒有什麼想要說的?畢竟……這些記憶,現在也算作是你的了。”
施問,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自玄武幽藍眸眼中韻開。
‘監兵,我提醒過你,好奇心可是會害死貓的。’
察覺對方言笑有異,白虎森然撩袍轉身。指間靈光虛劃,看似輕柔,卻縷縷如刀,割裂寒光。
“哼,你何時也這麼多話了?凡俗之事與我無關,這記憶更談不上是我的。”
言畢,凝結之術恰時一同被破。白虎所言之聲,便如術法寒光殘塵一般,沉墜九幽。
玄武看在眼中,神色依舊淡薄。運籌帷幄笑意不減,‘可是,你破除凝結之術,以飛昇之速返回玄冥。不就是爲了從陵光此刻的記憶中,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嗎?
只要你對這件事的好奇心被喚起了,記憶是不是你又有何分別?
藏非葬•生路只此一條了!’
玄武正自思忖,忽覺眼前一片熾火流過。
繼而整個圖騰陣法都如同被燒灼了一般,靈光壁上焦痕寸寸,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住蔓延。
分崩離析之兆,轉瞬躍然眼前。
‘不妙。’心中熟諳,玄武側眼,清寒目光投向身旁白虎。
“哼,看我作何?我只不過破除了你的凝結之術,下手猶知輕重。”
“我當然知道,圖騰陣堪毀非你所爲。只不過這一次,是被你言中了而已。”
再不及多言,玄武信步至圖騰鏈接中央,長袖一揮,任泠泠寒光如山河水倒灌一般自掌中結印傾瀉而出。
纔算是暫時穩固住了,因受玄冥國異動牽連,而堪堪崩壞的圖騰陣法。
復又將目光投向一旁白虎。“看來你說的不錯,陵光他,等不及要拆我那玄冥宮了。”
“如此,你還是不急於歸嗎?”淡看眼前身影,白衣烏髮無風自起,爲兩道對敵之力傾軋,堪堪不負。白虎只沉聲一問,全然沒有上前予以援手的打算。
“如今回去,只怕也已晚了。四靈圖騰分佈陣魘,相互貫通牽連。此際水火相駁,必然會引發它處異動。至輕一場四時交錯撥亂,也在所難免了。”
———————————————————————————————————————
“陵光!你瘋了不成!如此妄爲,人間四時……”
玄冥宮內,青龍看着四下流火變幻。
方纔朱雀發泄不及勸阻,現在堪堪也只有怔忪的份了。
“正合我意!當初天界威脅吾等,招致災禍,不也是如此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較之當年,如廝還是小巫見大巫矣!”
怒笑之極,朱雀聲中帶顫。額間結印更是因爲,元靈全然與其身合一,而靈光驟增不褪。
助長了火舞幻化鳥羽形狀,與白雪之地明豔不可方物,也熾殺不可一世。
乃及身後寒池水瀑,也未能滅其火分毫。
原是撤了冰凝之術,以爲能在屏障被破壞之前趕到玄冥宮的。卻不料竟還是差了半步,剛入寒池,屏障徹底崩碎。
幸而玄武出手及時。結水爲冰,劃出一隅空間。護住了傀儡身軀,不致狼狽受損。
卻未料到,甫一出水,就見寒池之外,朱雀負手而立,睥睨以待。
———————————————————————————————————————
眼見一顆冰雪凝結的花苞自池中苒苒生長而起,銀華奕奕之間寒氣擴散,盛放開來。
卻是一朵碩大的雪蓮,上面端然站立的正是兩道熟悉身影。
其中玄武藉由問的身形,甫一移動,那花冠便如沾了露珠一般墜向一旁。任她踩着蓮瓣踏上被鳳凰火灼化的水面。
至於那些還在沸騰翻滾的水花只容他踏過,便蒸汽揮散,霎時恢復了冰凍。
倏然站定,垂眼望了望那些定型的冰花,如僻幽徑。
朱雀鳳目流火緋瞳,倨傲相望。
待玄武來至近前,一雙冷光閃爍的眸子裡,掩了戾色。淡淡道:“陵光於我玄冥宮,火舞一一支,可算是做客的佳禮?”
“佳禮?呵,如此簡陋,哪比得了主家準備的驚喜來得處心積慮!”緋紅的眼瞳中,流火熾燒。儼然失了興趣與之強辯。無論計劃被怎樣打亂,也絕不能廢卻目的!
迎着他的話,玄武擡眼,眼底一片幽藍,恍如深海歸墟。悄然無聲的將一切涉入者吞噬埋葬。
“救幾人性命,還算不上處心積慮。倒是你,你要的結果未免傷害太多。”
“呵,天道……傷害的就不多嗎?”
“天道之殤,猶有一興一衰循環往復的彌補。可你……”
“這就是天道之殤!”
“……你說什麼?!”
“陵光他……他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兩人激辯之餘,青龍忽又插進聲來。
引得當場驟然一片沉默。
言外之意本來不難理解,只是歷經溯世之年,始終心照不宣的深機,如今被一言堪破。
四人心中俱是不知作何感想。
四色眼眸,看不清的目光俱是湮沒在了,玄冥宮闕一場瘋狂的浩瀚落雪中。
似乎天地間即等待着一場紛繁寂靜。
———————————————————————————————————————
望着漫天的飛雪,記憶之中似乎又要浮現出什麼。
朱雀決然一搖首,棄之如敝。“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麼好糾葛的?”
“欺世之言,神明謀劃,到了這一刻,不覺得與之無別嗎?”輕嘆苦笑,玄武探手接一簇雪花於掌心不化。神色冰冷。
“呵,妄自嘆什麼恨之欺於,卻不料到頭來,自己原也是被同化此類。”暗帶自嘲,青龍於庭前恣意坐下,順勢揚手,狠狠打在亭柱之上。震落積雪無數,雪下琉璃隙生花。
白虎不語,但看得他們這樣。對悵然唏噓之屬不免生出了幾分不耐。
從決意啓用傀儡之術時,真正的計劃便已定下了。
只要借鳳凰劫,淬鍊得屬性相契的傀儡,脫身於天界縛控。
一劫一殺伐;一劫一沉怨;一劫一罪業。
這一歷程中的多少負厄,連同傀儡收集人世原本執念。到最後都將作爲饋以天界的報償。
亦如當年,天界爲縛其靈,不惜以血咒蠱毒爲脅。終至人間大禍,蓋以嫁禍爲之承責。
而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鳳凰劫所有的怨戾,便假以天劫之命,交由天界承償去罷。
至於對那些異靈所說的……
什麼爲除卻邪魔,功過相抵,救其脫困於扭曲宿命……
什麼身逢亂禍,得護其珍……
不過是誘其心甘情願、不遺餘力的去執行此番策劃而已。
一場荒唐戲碼,從天界遺至凡間;由凡間延至異域;再有異域轉至溯世;最後又由溯世紆迴幻境。到此時此刻,告落的藏於地府幽冥,休演的重歸於天闕玄冥。
慌大夢一場,輪迴幾多?變故幾許?更哪談,什麼催倦醒!空唏噓。
“藏非葬……”
倏爾玄武狀如囈語的言辭,撥散沉寂。
“當初擬定的,只將此等元靈藏於幽冥,而非葬送。”
“呵,你以爲留下魂魄,便能留之一命了嗎?”聞聽此言,朱雀哭笑不得。
只淡然說了一句,便霍然上前。忍無可忍般一把抓住玄武袍服衣領,將其拽至近前。
近乎抵頸,猶恐其聽不清一般,在其耳畔一字一句道:
“若是如此,我何苦要借這玄冥之地,以太陰之寒散其魂魄,妄作殺神?!”
“……”
“你可知……屬性相契,又是借吾等一分靈力而成的異靈。其元靈便如吾等四靈分影。
將其置入圖騰中心——扶桑靈木;便如鎮魘入陣。
如此,你總該明白了吧?!”
“……!你!你竟將其代爲吾等替身,下爲絕陣!
——幽冥之地,圖騰爲封,四靈爲鎮。縱此生寂滅,亦永無解脫餘地!
……如此行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