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薇驚訝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上,而後又往上移,直到看見那婆子的額頭,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別動!你的頭破了!”
玄薇站起身來,下意識去‘摸’自己的醫箱,結果一‘摸’一個空,這纔想起來自己的醫箱被師兄帶走,並沒有帶在身上。那婆子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聽見玄薇的話,這才伸出手,往自己額頭上一抹。
“哎喲我的娘……”那婆子一抹,竟是‘摸’到了一手的鮮紅,她一翻白眼,‘腿’上發軟,險些跪坐在地上。玄薇伸手將她扶起,拉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這會子,婆子頭上彷彿果真通了個‘洞’,此刻滴滴啦啦往下落着血,半張臉轉眼便一片猩紅,瞧着好不嚇人。
這副架勢,也把那剛纔砸人的小姑娘嚇得不輕。她臉上也不紅了,這會兒徹底白了。
她站在原地,竟是傻了好久。
“你……你怎麼不躲……”小姑娘哆哆嗦嗦道出一聲。
玄薇找不到趁手的東西給這婆子止血,此刻心裡也有些煩躁。她扭頭看了那小姑娘一眼,聲音裡不自覺有點兒衝:“是你砸得準!”
小姑娘臉上一垮,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我……我不是有心的。”
“別說了,快去找些乾淨的帕子來,還有熱水!”玄薇抓起婆子的手,讓她自己捂住自己頭上的傷口,嘴上卻對着小姑娘說。這小姑娘似乎果然被嚇着了,一聽玄薇說話,便立刻拎起裙子光着足通通通一陣跑到了‘門’口,片刻又定住,通通通跑了回來。
“你們,去按照她說的辦。你們,去找母親來,千萬別讓孃親知道了!”小姑娘跑回來,指着旁邊也是傻住了的丫鬟們說道。
玄薇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婆子頭上的傷口,見只是蹭破了皮,並沒有劃破很深,也鬆了口氣。
她問向婆子:“你可覺着頭暈?眼前可覺着反黑?是否有噁心想吐的跡象?”
那婆子搖了搖頭,手捂着腦袋,苦着臉道:“只覺着疼,並不頭暈想吐。”
玄薇點了點頭:“這還好。”她說着,扭頭去看了眼那小姑娘:“你砸得巧,差一點兒就砸着眼睛了。若是砸到了眼睛,這可沒法子治。”
玄薇的話裡藏着點兒嚇唬小姑娘的意思,果然,她一說完,這小姑娘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小姑娘臉上帶着斑斑淚痕,大眼睛裡全是驚恐,此刻衣裳有些‘亂’,小襖的領子也有些歪,再加上她赤着腳,左腳踩在右腳上,兩隻手還無措地攥着裙子,顯得可憐得緊。
“她……她沒事吧?我真不是有心的……”小姑娘眼瞧着就又要哭出來了,這時,從外頭匆匆走進來一人。
“我的老天,玲瓏你這又是做了什麼!”
來人是個‘婦’人,瞧着不過四十出頭的模樣,保養得極好,臉上手上皮膚白嫩,眼角略有笑紋,看起來就是平日心寬的模樣。
玄薇心裡略一思量,心想這便是那傳說中的鄭夫人了吧?她果然穿着鄭重上身正紅織銀絲牡丹團‘花’‘交’領中衣,內是一身百合領襦裙,身披繡黃‘色’小褂。
鄭夫人一頭青絲,頭綰飛仙髻,輕攏慢拈的雲鬢裡彆着根碧‘玉’瓚鳳簪子,簪子下頭綴着翠‘色’小珠,這小珠隨着她說話時輕輕搖擺,讓她顯得端莊中不失活潑。她膚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個金絲纏鳳的鐲子,腰間掛着香囊和‘玉’墜子,腳上穿的是蔥綠‘色’繡‘玉’蘭‘花’的鞋,整個人儀態萬方。
“讓兩位見笑了……”鄭夫人拽過小姑娘,才擡頭,臉上勉強整了整笑容,對玄薇說道:“我家小‘女’頑皮,實在是管教不得。”
這鄭夫人畢竟是朝廷封了一品誥命的帶品級的‘婦’人,玄薇向鄭夫人行了一禮:“民‘女’季玄薇見過鄭夫人。”行過禮後,她才擡起頭來,對鄭夫人說:“小姑娘頑皮,這倒無妨。只是這位頭上的傷,得趕緊處理一下,莫要讓傷口感染,以後怕是會留下疤。”
小姑娘一聽,竟是最先哭出聲來:“我錯了……我錯了……母親!”
玄薇爲這婆子包紮好了頭頂,已經是一炷香之後的事情了。鬧了這麼一通,玄薇也算是知道了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小姑娘是鄭泰的妹妹,也就是傳說裡,鄭中堂老來得‘女’,膝下唯一一個庶出的閨‘女’兒,今年剛九歲的鄭玲瓏。這鄭玲瓏已經九歲了,按照舊例,‘女’孩子小的該是六歲就開始纏足,而這位鄭玲瓏,因着實在是太過得寵,鄭夫人心疼她心疼得緊,便一直拖着,沒捨得讓她纏。
可是,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又有幾個是不纏足的呢?特別是這京中大戶人家的小姐,若是不纏足,總歸是不美的。
於是,到了八歲,鄭夫人終於狠了狠心,請了纏足婆子來替玲瓏纏足。
只可惜,這玲瓏的‘性’子,不隨親爹不隨親孃,倒偏偏隨了她這位嫡母……烈得很!
這前前後後,打跑了兩個,氣跑了四個,纏足婆子來來去去得多了,卻總是降不服這玲瓏姑娘!所以玲瓏的腳,是纏了放放了纏,原本人家家的姑娘一年也足以纏出個‘精’致的三寸金蓮來,可這玲瓏姑娘,纏足整一年了,卻依舊任着腳長,纏不得足!
這已經是鄭家請來的第七個纏足婆子了,卻不想不僅沒降得住玲瓏大小姐,還被砸通了腦袋……
“鄭夫人,老‘婦’無能,實在是拿令千金沒法子。您另請高明吧,老‘婦’今日便走。”
“徐嬤嬤,你這說的什麼話呢!我早已聽說,您是京中頭一等的,多少人家的千金,都是您給纏的足。您纏足受罪少,纏出來的腳又好看,我家玲瓏還等着您給纏出秀氣的小腳來呢。”鄭夫人看起來也是沒了法子,竟是放下身份,好聲好氣地與這纏足婆子說話:“您再受受累,稍稍等咱們玲瓏幾日。我家玲瓏是好孩子,不過就是倔了點兒,人還小不懂事,過兩日等想明白了,便好了。”
那婆子明面上不敢反駁,可肚子裡卻是早罵翻了天。
九歲了還小?人家九歲纏足早已算遲的啦!這腳再不纏,就等着大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