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唯一能夠進城的方法,大約只有從西城門處混進去了。
烏壩三個城門,北城門是大周國門,往外便是戈壁,此處甚少有百姓進出;南城門出去便是官道,進出盤查嚴謹,常是商人帶貨進出;而西城門,卻是尋常百姓最常進出的一個。西城門外,是方圓幾十裡內最重要的母親河——烏蘭河。沿着這條河流,往上有許多村落和小鎮,這些村落小鎮裡的百姓,若是想要進城,便只從這西城門走。
顧淵來到西城門外,果然發現這裡進出的百姓已經排成長隊。
他略一思量,逆着人羣悄然靠近城門,而後轉過身來,刻意發出比較大的聲響,讓城門的守衛發現,隨機順利進了城門。
城內的街道上,人已經很少了。烏壩的百姓早已習慣戰亂,若有這樣的風聲,百姓們跑得比誰都快。顧淵站在白日裡空蕩蕩的街道上,微微眯了眯眼。他剛離開八九日,烏壩城中便有戰事傳聞?
大營防備森嚴,他突然回來並沒有京中軍令,這次屬於私自行動,所以大營是不能去的。
先去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離開這八九天裡,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
顧淵這麼想着,便伸手又將披風帽子遮在了頭上,人影一閃,往紅藤館的方向行去。
人到了紅藤館外頭,顧淵本想伸手敲門,可卻看見了拴在門外的一匹軍馬。顧淵微怔——外頭已經亂成這樣,怎麼還會有軍中之人到這紅藤館裡?顧淵站定,伸手摸了摸馬匹,然後鼻子微微一動,頓時臉色大變。
空氣裡,有血腥味。
顧淵不再多想什麼,一提氣,縱身跳上圍牆,矮着身子,人如貓兒一般沿着圍牆往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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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薇哭夠了,跪在地上愣了半天神。師父死了,總不能讓他屍身就這麼晾在這兒。等風聲過去,街坊來尋時,這天兒這麼熱,說不準師父的屍體都要有味兒了。玄薇站起身來,去師父平時午睡的臥房,將牀板子給卸了下來。
她用盡全身力氣,將吳老的屍體擺上牀板子上,而後從井裡打了些水,想好好給師父擦擦臉,整整頭髮。
吳老這樣愛面子的老頭兒,想必也是要乾乾淨淨的走的。給吳老擦乾淨了臉,玄薇用牀單將吳老的屍體給蓋了起來。
這個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去了。
玄薇忽然想起,外頭她還晾着個死屍呢,且那個死屍,是她親手給殺了的。想到這兒,玄薇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她想要去書房拿個燭臺,點根蠟燭,又怕紅藤館裡亮了燈,被旁人發現這裡有人。她覺着,或許也該把外頭那個屍體給收拾收拾,可天已經黑了,她實在是有點兒怕。
說來也怪,她跪在吳老屍體身邊,卻只覺着安心,彷彿這個老頭子死了,也能替她擋事一般。她表情有點發木,正跪坐在吳老屍體身邊,一隻手指摳着旁邊牀板木頭,腦子裡亂七八糟亂想着,一會兒害怕,一會兒發愣。
顧淵蹲在牆頭,往院子裡一跳。
他先是順着血腥氣,尋到了高傑的屍體。黑暗之中,高傑臨死前扭曲驚恐的表情,顯得分外駭人。顧淵蹲下身來,眯着眼檢查了一下高傑的死因——他頸上的刀口有些詭異,顧淵一時竟想不出,這人是死於何種兵刃。
看樣子,高傑剛死不久,屍體還沒涼透呢,血已經開始粘稠起來。顧淵站起身來,走出廚房,在外頭臺階上反覆蹭了蹭鞋底。
天黑,他不可避免地踩到了半乾涸的血跡上,腳底有點兒發粘。
顧淵扶着牆,正蹭着鞋底,忽然瞧見腳邊不遠處有一灘穢物。他微微一怔,而後恍然大悟。
難不成……?
不會吧?
門裡有個死人,門外頭這些,八成就是兇手留下的。畢竟從裡頭地上的血跡看來,再沒有除了兇手和他之外第三人的腳印了。殺了人就吐,這人怕是心裡緊張害怕,再加上高傑頸上的傷口——這回顧淵想起來了——這刀口的形狀整齊,說明那刀刃極其鋒利,刀口不算很深,說明那兇器並不算大。
顧淵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兒太過離奇。
這兇器的大小,該和自己送給那隻兔子的“手術刀”差不多大小。
兇手難道是那隻兔子?
就在這時,顧淵聽見裡院有些許聲響。
顧淵扭頭便往裡院走去。裡院正中央,端端正正擺着一個牀板子,牀板子上頭放這個人,整個被一塊牀單蓋着,樣子讓人有點兒發憷。顧淵走上前去,掀開牀單一看,頓時心頭一緊。
竟然是吳老。
高傑死了,吳老也死了?
顧淵將牀單一掀,看見了吳老的死因。那一身的傷,很明顯死前被人捅了好幾刀。他伸手摸了摸吳老的皮膚——吳老死得時間更早一些,已經開始微微發硬了。
書房裡,傳出一點聲響。
顧淵擡頭,皺着眉將手放在了自己放隨身匕首的地方。他無聲卻又快速地走到書房外,側耳往屋裡聽。
玄薇躲在書房裡,整個人抖成了個篩子。她手裡握着一把手術刀,牙齒直打架。
外頭有人!
門一響,有人將門打開。玄薇身子猛地一顫,而後想也不想,兩隻手攥着手術刀往外捅。誰知手剛出去,手腕便被人握住。她驚得猛一擡頭,卻撞見一雙無比熟悉的眸子。
“……顧將軍?”玄薇聲音抖得快沒了調子,卻見到那人朝她點了點頭。
是顧將軍。真的是他!
玄薇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猛地扎進顧淵懷裡,亂七八糟地傾訴着:“將軍,真的是你將軍……嗚嗚嗚嗚嗚……師父死啦!師父他……被人害死啦!”
顧淵猛不丁嗓子一緊,而後眉頭鬆動,心頓時軟了下來。他低頭看着撲進自己懷裡,哭得氣都喘不勻的那個姑娘,竟有點兒手足無措。他舉着手,不知道是不是該拍一拍她的背幫她順順氣……她哭得有點兒太慘了,好像馬上就要背過氣去的樣子。
顧淵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局面,他又沒遇見過。再說,誰敢又往他懷裡撲、往他衣服上抹眼淚水呢?
就是那兩條被他養了十幾年的大犬,也只敢禮貌地蹭蹭他的褲腿而已。